三藩之变:大清帝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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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宁古塔骑兵

腊月的紫禁城笼罩在铁灰色的天幕下,乾清宫琉璃瓦上的积雪压弯了嘲风兽的尾巴。

三更梆子混着北风刮过东暖阁,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突然爆出个火星,恰在康熙朱批“福建水师“四字时坠在奏折上,燎出一个小小的窟窿。

康熙笔头一颤,心中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禀主子,哈赤塔急报!”

御前侍卫、内务府正白旗包衣奴才曹寅急步进来时,官帽上的雪粒子飘落到鎏金铜炉里,升起一丝丝浓烟。

“云南六百里加急!“

他双手捧上的文书上,赫然插着三支染黑雕翎!

云南!

康熙眉头一挑,胸膛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那种莫名其妙的不详预感愈加强烈。

三支黑雕翎,那是八旗里最凶险的军情标识。

康熙此时注意到,曹寅的官靴侧面上,甚至还沾着几滴泥浆来不及擦拭。

这紫禁城最得宠的包衣奴才,此时竟连在御前整理仪容的工夫都顾不得。

年轻的皇帝霍然起身,一个不慎,阔大的明黄龙袍扫翻了案上的珐琅茶盏。

“哐啷。”

一声脆响,在深夜的暖阁里尤为刺耳。

康熙顾不上发怒,只是双手哆哆嗦嗦地用吴应熊进贡的镶玉小刀拆开火漆封筒时,密报上的蝇头小楷,在烛光的照映下尤为刺眼。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吴三桂杀云南巡抚朱国治,自称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师、兴明讨虏大将军吴......”

字迹在羊脂玉灯下跳动,一字一句好似无数把淬毒的匕首扎进康熙的瞳孔。

“混账!”

密奏重重砸在青玉砖上,惊得笼间栖着的金丝雀扑棱棱乱撞。

“为何不早报,哈赤塔呢!”

在殿外候见的钦命抚滇事务大臣哈赤塔跪倒在地,膝行进殿陛见康熙。

才见康熙,哈赤塔二话不说连连磕头。

“主子,廷议和奏折早就被吴三桂控制住了,云贵两省水泄不通啊。”

康熙闻言,大惊失色,抓住哈赤塔双肩,历声质问“朱国治呢!”

哈赤塔老泪纵横,哽咽难鸣。

“奴才尚未出省,就听闻朱国治杀妻灭子,坐着八抬大轿前去怒斥吴三桂……被吴三桂斩首祭旗啦,呜呜……”

康熙人都傻了,一阵被欺骗的无力感深深袭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年初吴三桂还拍着胸脯说要撤藩,转头才到年底,他就举兵造反。

“吴三桂他骗了朕,利用了朕,他把朕当傻瓜了……到了最后一刻,还在向朕要稻种要耕牛!古往今来,哪个皇帝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注1)

康熙的眼泪夺眶而出,火光映照在他麻麻点点的脸庞上,愈显得诡异恐怖。

“传索额图、明珠觐见……还有,把高士奇也叫来。”

……

鎏金自鸣钟的铜摆锤剧烈晃动,子时三刻的钟声里,武英殿的铜胎珐琅宫灯次第燃起。

高士奇正跪在第十二块金砖上数着自鸣钟的滴滴答答。

这个从詹事府借调的七品编修,膝前鎏金托盘里盛着吉林将军奏折。

索额图赶到时,正看见少年天子背对群臣站在《皇舆全图》前,云南方位被掐出五个深深的指甲印,孔雀石镶嵌的昆明城竟被生生剜去一角。

人老成精的索额图在接旨就听报信的小太监打听到吴三桂在云南起兵的消息,早早就做好对策,刚进殿门,他的伽楠香朝珠掠过跪地的高士奇头顶,先声夺人道:

“陛下,九门提督该剐!”

索额图收了吴三桂十几年的银子,更是朝中反对撤藩的满汉大臣里地位最高、资历最深的官员。

可如今吴三桂反了大清,直接就打了索额图的老脸。

打脸不要紧,可这口锅,是绝对不能扣在自己头上的。

“索相,您之前好像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记得索相说,吴三桂是我大清忠臣……”

明珠不怕事大,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戏谑地说着风凉话。

他是真不怕。

倒也不是因为他纳兰家受宠,而是他向来就是与索额图不合。

索额图说不行,他就得说行;索额图说行,他就得说不行。

明珠不是蠢人,更不是杠精,而是康熙提拔他起来,就是为了对抗索额图,避免皇权旁落。

所以,他和索额图两人都领会康熙用意,两人都“默契”地争斗。

一个向前冲,另一个就会识趣地向后退。

在康熙面前,两人也相互打小报告,为的就是让康熙看到他们的不和。

帝王心术面前,奴才们也得有自保之法。

“行啦,说说你们的看法。吴三桂这个老贼反了,吴应熊又跑了,现在该怎么办。”

明珠躬身行礼,抢先一步进言:

“奴才以为,可以明发告榜通缉,晓谕各地州府,若发现吴应熊行踪的,即刻擒拿捉捕!”

明珠顿了一顿,偷偷瞄了一眼皇帝,见皇帝面无表情,捉摸不出帝王意思,只能继续说道。

“无论吴应熊是走水路还是陆路,是往南还是往西,他绝对跑不过六百里加急通缉。”

索额图闻言,赶忙站前一步躬身拱手:

“不可!如此天下人皆知吴应熊跑了。依老奴看,吴应熊离开京城不过数日,必定没法跑远。奴才请主子下旨,选调八旗健锐,由helenzhafambi带队,秘密追迹吴应熊。”

“索相。”

明珠毫不客气地打断索额图,眯着双眼一声冷笑。

“现在哪里还有捉生军,那些当过捉生军的,说不定比索相您年纪还大……”

纳兰明珠他们说的helenzhafambi,就是捉生军。

是皇太极军事改革后,从卡伦哨兵中选拔精锐组成,指挥官多为“卡伦额真”或着护军统领,其职能与明军的夜不收类似,但相比起来更加精锐。

通常只带少量兵力,抓捕对方哨卒,不以大规模掳掠为目的,只为侦探敌情。

大凌河之战,后金的捉生军渗透到了明军宁锦防线的深处,掌握了锦州城内明军的溃散及困境详情,让皇太极能以逸待劳,固守阵地,为劝降祖大寿立下汗马功劳。

清军最强悍的捉生军统领劳萨、图鲁什后来分别在辽东与洪承畴、祖大弼部下交战中战死。

清军入关之后,由于大规模的攻城战和野战越来越多,绿营汉军的作用也越来越重要,并且内地的地理环境完全和辽东不一样,八旗捉生军的作用因此就相对减弱了。

随着明珠和索额图的争吵,朝珠撞在蟠龙柱上不时迸出的脆响,康熙若有若无嗅到太皇太后惯用的熏香。

他眼尾扫过殿角微微晃动的织金幔帐,恍然惊觉那后面或许立着苏麻喇姑的藕荷色宫鞋。

我是大清天子,我是万民的皇帝,我不能退,我不能缩,我不能让太皇太后看不起!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绷得更直,喉间的血腥味混着帝王威仪喷薄而出:

“即刻昭告天下,就说朕已擒获吴应熊全家,候监问斩!同时,从蒙满汉旗里选调捉生将,追缉吴应熊!”

康熙的龙纹靴碾过金砖,瞥见一直垂头躬身的高士奇,漫不经心道:

“澹人是术数高手,能否算得出叛军几时到长江么?”

高士奇叩首时嗅到少年天子言语中透露出的焦虑,更是没法直接回答皇帝这个问题。

要回答过,还是不过?

于是只能岔开问题,用手指在金砖上虚空划过推演。

“荧惑守心当主刀兵,然紫微得辅弼暗拱......陛下,北地雪亮,可破南瘴。”

说罢,拱手将宁古塔昂章京瓜尔佳巴海的奏折递上。

少年天子抓起奏折,瞳孔骤缩。

巴海在奏折中禀报,吉林已将野人女真“虎尔哈部”赫哲人迁至宁古塔(今黑龙江省宁安市),编为40个“新满洲佐领”(额兵2000人),加上康熙十年将居于珲春东部烟楚河以东沿海一带的库雅拉人等迁移后编的十二佐领,宁古塔得新编新满洲佐领五十二个。(注2)

康熙脸上阴霾顿散,不由得大笑曰:

“天赐朕两千赫哲神箭手!”

笑声惊飞殿外寒鸦,在晨光刺破云层时,一道朱批飞出西华门:

宁古塔骑兵整编换装,南下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