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节 医源于巫说
山东和苏北的大汶口文化区出土了獐牙钩形器,柄上有孔,柄上还对称装有四枚獐牙,制作精美,又非工具,经考证,乃巫的法具。大汶口还出土了大口陶尊,刻有山、日、月等文字,内置猪头。经研究,这是巫特有的随葬品。青海尕马台齐家文化遗址出土了一面镜面凸出的铜镜,背面凹处装有一钮,原来是巫跳舞时的响器,又可照妖。史前巫跳舞的生动形象,也出现在崖画画面上,如广西左江流域的崖壁画,是中外学者都十分关注的研究课题。在左江及其支流两岸的灰白色悬崖上,发现有183处崖画,以宁明山崖画保存得最好,高40米,宽221米,可辨认的人物有1819个,皆以赭红颜料绘制而成。经考古论证,它真实地反映了原始人的巫师祭水神与祈求生殖的生动场面。它是壮民祖先——骆越人的文化遗产。画面除人物外,有狗、鸟、船、刀、剑、鼓等。其中心人物形象高大,占画面中心地位,双手曲肘上举,两腿叉开,做蛙形,其余围绕着中心人物有数量众多的小人,半蹲式侧面,发式富有变化。场面宏大,画法朴实,蔚为壮观。画面中心人物——蛙形人便是当时的巫师。他们举行这样庞大的祭祀是为了求水神保佑丰收和繁衍旺盛。
我国巫师起源于旧石器时代晚期,即母系氏族社会中期。有许多事实可证实:
早期的巫就是女性,《说文》有“觋,能斋肃事神明也,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徐锴注曰:“能见神鬼。”《礼记·檀弓下》说穆公因天旱欲曝巫,也指女巫。《史记·滑稽列传》中西门豹治邺之事中讲的巫师也是女性。
有些民族虽然有男巫,但在举行宗教活动时往往要男扮女装。如瑶族、黎族男性巫师在跳神时必穿女巫师的服装,东北地区的汉族男巫在请神时也要穿女巫的裙子,是缘于对女始祖的崇拜。在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妇女不仅是生产、生活、生育的主力,也是血缘纽带的体现者,所以母系氏族社会是女巫的时代。父权制兴起以后,认为妇女不洁,不能请神,女巫才逐渐为男巫所取代,但是女巫在各氏族中仍然有一定的影响力,有不同程度的保留。
巫还是原始社会里最有“文化”、最有“本领”的人,这点也可以在民俗学中得到证明。
彝族的巫师毕摩,在史前时代主持宗教活动,也保存和传播文化知识,如《梅葛》中的朵觋,《查姆》中的西波、《勒俄特衣》中的毕摩、《西南彝志》中的布博,均是这类巫师,为人朴实,受人尊重。进入阶级社会之后,巫师依然是宗教活动的主持人,也是彝文的发明者,掌握天文、医药知识,通晓该族的文学、历史、音乐、舞蹈。但是他们已由氏族、部落的公仆发展为奴隶主阶级的工具,与当时彝族的统治者“兹”(君)“莫”(臣)并列。故谚语有“君施令,臣断事,师祭祀”之说。
原始人的世界观就是鬼神观,即鬼神主宰世界。认为一切山川变化、风雨雷电、地震水灾、生老病死,都有鬼神支配。因而,祈求生育、治病必须驱鬼祈神。谁能驱鬼?当然是当时掌握一些天文地理知识、掌握医药知识较多的人。《说文》:“巫,祝也,女能无形,以舞降神者。像人而裒,舞形,与工同意。”所谓无形,即指鬼神,说明巫是与鬼神打交道的人,他们为了求神降鬼。必须载歌载舞,取悦于神。原始人认为人鬼神共居世界上,人不通鬼神,而巫却是人与鬼神交往的媒介和桥梁。高山族把“人”字写成 形,“鬼”字写成
形,“巫”字写成
形,称“胡求”,便是说明巫界于人鬼之间。可见,远古时期治疗疾病的重担落在巫的肩上,这是史前时代医巫结合的历史背景。因而我国古代的医字写作“毉”,如《管子》“上恃龟筮,好用巫毉”,《论语·子路》“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较早期的名医皆为巫,《山海经·海内西经》:“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窦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这些人兼巫兼医,以驱鬼祈神法疗疾,当然也有相当的医药知识,所谓操不死之药以疗疾。《韩诗外传》卷十:“吾闻上古医曰弟父,弟父之为医也,以莞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之。”《素问·移精变气论》亦谓:“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可见以巫术代医,众多文献皆有记载。巫在原始社会这一历史阶段对科学文化有重要的贡献,他们发明和传播了文字,如甲骨文和彝文,便是在巫师的占卜中逐渐积累的。巫师还在占星术中传播了天文知识,还是史前医学的重要发明者,后来的医生也是由巫师中分化出来的。余景芳先生曾经精辟地分析过:“我们不要简单地说巫都是骗子,实际上当时的知识分子就是巫,巫不仅要婆娑降神,而且天文、历法、医药、卜筮等皆出于巫,天文历法今天看来,纯粹是科学。”(余景芳《中国奴隶社会史》)
巫的活动分为三个历史时期。史前的巫是古朴原始的,它不存在欺骗、敲诈和故弄玄虚,巫与人一样虔诚希望鬼神保佑生殖旺盛,祛除疾病。殷商是巫的黄金时代,商代有男巫也有女巫,商王本身就是群巫之首,经常主持占卜和祭祀,甲骨文常有“王卜曰”,便是明证。《礼记·丧礼》说“三代明王,皆得天地之神明,无非卜筮之用”,亦可为佐证。巫师请神跳舞,杀牲用酒,还用活人祭礼。在下一章甲骨文中可以看到疾病、生育皆要占卜,巫的活动无处不在,在这样频繁的占卜之中,巫也不断总结经验,积累知识,从卜辞可以看出,巫对某些疾病、生育的预言何等准确、明晰。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及科学文化的进步,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便是巫术的没落时期了,出现了西门豹治邺,让巫婆祭水神的记载,《左传·僖公十六年》云“吉凶由人”,扁鹊也说“信巫不信医者,不治也”。人类由愚昧走向文明,医学便由巫术中分离出来,有了专职医生。
但是,这种上古巫术活动的遗留却始终没有终止。《左传·成公十年》中有“桑田巫料疾如神”之论,《史记·龟策列传》有“自古帝王将建国受命,兴动事业,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之言,说兴建帝业必得以卜筮为宝。隋唐时,宫廷依然信巫,太医署下设有咒禁师,专司画符驱鬼、施行巫术。元朝宫廷信奉萨满。明清以降,民间巫术活动依然活跃,但此时的巫术已根本不能与原始人古朴的巫术相比了。
从以上可以了解,巫产生于史前时代。由于神会活动的需要,以及知识分子在巫师中的孕育成长,使史前时代的巫师在科学文化领域中有了不少建树。巫在奴隶社会殷商时代达到了顶峰,到了无事不问巫,大臣皆是巫的程度。春秋战国以降,巫术逐渐没落,科学逐渐兴盛。但是秦汉至明清,巫术从未停止。此时的巫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不乏欺骗害人之术,又当别论了。今天我们一提医源于巫,就会有人质疑,认为医源于实践,医源于劳动人民等。但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也应该看到,劳动人民的很多实践经验,需要总结、提高,笔之于史册。正是史前的巫,才使劳动人民在实践斗争中所获得的认识得以总结,流传至今,并且在祈求生殖的活动、祭山祭水祭祖等巫术活动中不断实践,不断提高,对科学文化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氏族社会的巫是当时的“知识阶层”,这一历史事实是不能抹杀的。
[1]《隋书·经籍志》载《黄帝针灸虾蟆忌》1卷,即《黄帝蛤蟆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