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定当谨记
第16章：定当谨记
昨日他们一个思念已故的母亲，一个为郭家满门性命而心急如焚；倒还真如他所说，他们同病相怜，恐怕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想到这，郭阳反而轻松了些，壮着胆子说道：“这些年母亲单独带着民女在外流离，对父亲自然也有过怨恨，甚至还曾经给民女改过姓氏。但即便这样，母亲弥留之际仍然给民女改回了郭姓，并让民女去找父亲，她仍然不愿民女憎恨父亲。因为她知道，除了她，父亲便是民女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会真心照拂民女的人。她不愿她与父亲的恩怨，影响到民女的人生。”
这番话看似是在说她自己，实则是在暗指甄夫人。
在她想来，父母都是疼爱子女的。希望子女能过得好，那是为人父母的本心，即便皇家也不会例外。甄夫人被圣上赐死，即便她对圣上颇有怨恨，也一定不会愿意让这份怨恨牵连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让自己的儿子也去憎恨圣上。不仅因为他们毕竟是一脉相承的父子，更是因为，若是真与当今圣上交恶，吃亏的还只会是他自己。
只是，郭阳如此含沙射影，可是以下犯上的重罪。因此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她感觉到她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几乎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曹叡一直没有说话，她心中也就像一直悬着一把刀般，战战兢兢。直到她听到他终于站起身来，那冷冷的声音也从她头顶上方传下来：“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现在有如此胆识之人已经不多了。可即使本王想救郭家，也无可奈何——父皇将此事交于本王处理，明摆着就是想探知本王是否与他心意相通。如今谁都知道，父皇看重司马懿，以后更需仰仗司马懿。若此番本王救了郭家，那便是与司马懿交恶，也会令父皇不快。此事本王做不得。”
曹叡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将这些风云诡谲的帝王心思，告诉她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或许是由于甄夫人的缘故，让他有些同情也即将痛失亲人的她；但他又着实帮不了她的忙，说出这些是为了让她好受些，也让自己好受些吧。
听着曹叡这真诚而耐心的解释，郭阳心中有些动容，更是明白，帝王之家也有诸多无奈。不过即使到这里她仍不舍得就这么放弃，仍然还想做最后的努力，继续开口：“王爷，圣上或许是想要通过此事探知王爷心意，但民女斗胆揣测，或许圣上所看重的不仅是如此呢？圣上有诗曰——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可见圣上心中仍有慈悲，仍牵挂人伦之情。王爷若以此案有疑点，不忍郭家二百余条人命无辜枉死为由，请求圣上赦免郭家；或许也会让圣上觉得王爷心怀怜悯，忠孝仁义呢？”
其实她这番话，曹叡是嗤之以鼻的。曹丕的确写过很多表现悲悯的诗，但这并不代表曹丕就是个仁慈的人。否则他怎会因为区区几句流言和怨语，就狠心将他的母亲甄夫人赐死呢？否则他怎会非但对郭家满门的性命，对事情的真相毫不关心，还利用这件事来探知他心意呢？
但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跪在自己面前，束手无策，几近绝望的少女；看着她晶亮双眸里的徐徐碧波，那如孩子般天真而炽烈的渴求……这一瞬他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拒绝的话竟如何也说不出口。
“罢了，那本王便试试吧。只是成于不成，并不在本王。”曹叡最终叹了一口气，说道。
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冲动，他自然也在心中衡量过。虽然如今圣心偏向司马懿，他若建议赦免郭家，就是与圣心背道而驰；但去年曹丕才刚赐死甄夫人不久，便封他为平原王，是对他心怀愧疚。因此他即便提议赦免郭家，曹丕也不会迁怒于他，顶多拿陈群出出气而已。
至于此举或许会得罪司马懿，他也不怕。如今大魏虽还并未立太子，但太子人选基本就落在身为嫡长子的他，和曹丕最喜爱的儿子京兆王曹礼身上。曹礼的母亲徐姬，是大将军曹真的表妹，曹真自然对曹礼百般拥戴。
而自从司马懿与陈群所创建的《九品官人法》和《魏律》推行之后，身为宗亲之首的曹真便受到百般掣肘，他早就恨透了司马懿。一旦曹丕百年之后，曹礼登上皇位，身为外戚的曹真定会让司马懿毫无活路。所以不管如何，司马懿都会力保他当上太子，以保住司马家的安危与荣华。
不过即便无关大局，他要在曹丕面前保郭家，也是件讨不了好的事情。而他之所以还愿意做这件无利可图的事，还真就是为了眼前，这跪在他面前的女子。
他不愿她那漂亮而晶亮的双眸里，沾染上同他一样的，永远都抹灭不去的伤痕与哀怨。
“民女知晓。不管郭家能否得救，王爷对民女都恩同再造。”来洛阳不过才区区几日，便见识到了这朝堂之上是何等的风云诡谲。她知道即便曹丕让曹叡参与此事，郭家满门的性命也并非曹叡能说了算的，一切还是要靠曹丕定夺。而圣心是最难揣测的，郭家能否得救还真不一定。
不过身为皇子的曹叡，甘愿冒着被曹丕怒斥的危险来救郭家，这已是相当不易。因此她颇为感动，恭恭敬敬地朝曹叡磕了三个头。
到这里曹叡竟又蹲了下来，看向她的双眸里还含上了些许笑意，突然伸手，修长的食指就像逗小猫小狗般，点上了她小巧的鼻尖：“可别忘了本王今日对你的恩情，日后说不定是要还的。”
从小到大，郭阳与同龄异性唯一的肌肤之亲，就是曾与司马昭牵过手。现在蓦地被这个身份尊贵的男人点了鼻尖，她只感觉鼻尖有些酥麻，接着浑身一阵颤栗，脸就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赶紧又俯下身连头也不敢抬：“民女……民女定当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