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典当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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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活契

消毒水的气味被腥得发臭的鱼腥味撕开缺口,我扶着医院后巷油腻腻的垃圾桶干呕。

手背上输液针眼渗出的血珠,刚滴到柏油路上就被黑色黏液吞没,像极了小时候打翻的墨水瓶被蚂蚁疯狂啃食。

远处早点摊飘来的豆浆香混着腐烂菜叶的酸臭,在鼻腔里搅成一团令人作呕的气息,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根细针在皮肉下不停戳刺,就跟高中模拟考最后十分钟那种心慌一模一样。

裤兜里的手机震得发烫,导师的语音留言带着刺耳的电流杂音:“校档案馆刚调到你太叔公的户籍档案,他光绪二十三年不是失踪——是典当了阳寿!”

我下意识摸向后颈断裂的银锁,锁链断口深深扎进肉里,血丝顺着领口晕开,在我那件洗得发白的卫衣上形成一片暗红的斑痕。

前天护士包扎时还念叨:“你这伤口怎么跟被鱼钩刮过似的?”当时我还以为是摔的,现在想来,后背直冒冷汗。

身后传来便利店塑料袋的哗啦声,我猛地抄起半块板砖转身,却只看见晨跑的大爷牵着金毛路过。

金毛突然冲着我的影子狂吠不止,项圈上的铜牌叮当作响,上面刻着的螺旋纹刺得我眼睛生疼。

大爷递来一包纸巾,关切地问:“小伙子要帮忙不?”

我伸手去接的瞬间,他腕表的反光晃过墙上的办证广告,破旧的“刻章办证”四个字下方,不知何时被人用红笔添了行小字:赎魂请至青蚨巷尾。这字写得歪歪扭扭,倒像是用树枝蘸着血画的。

裤脚突然被拽了一下,低头看见排水沟里漂着本泡发的笔记,父亲工整的考古记录在水渍中晕开:“1997年 5月 17日,打捞出刻有林氏族徽的青铜樽,内藏人骨七块......”

手机日历的荧光刺得眼睛发痛,三天后,就是癸卯年五月十七。这日子,怎么就跟刻在我脑门上似的甩都甩不掉?

早高峰的车流声中,唢呐声若有若无地渗进来,就像小时候村里办白事,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的那种。

我贴着墙根往出租屋挪步,煎饼摊的推车玻璃上凝着水珠,每颗水珠里都映出穿寿衣的老头。

卖煎饼的大婶舀面糊的动作突然僵住,铁铲在鏊子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听得我后槽牙发酸。

“加几个蛋?”

她转过头,耳后的鳃裂清晰可见,围裙上沾着的不是葱花,而是细小的荧光鱼鳞,在晨光下一闪一闪的,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慌乱后退,撞上旁边的共享单车,车铃铛“叮铃”一响,整条街的电动车警报器突然齐声嘶鸣。

冲进出租屋反锁三道门,才发现室友老张的床铺空了。被褥被叠成方正的正方形,像极了殡仪馆寿被的折法。

书桌上留着张字条:“实验室通宵”,可笔迹歪斜得离谱——老张是书法社的,平时连泡面配料表都能写得跟字帖一样工整。这字,倒像是人临死前抓着笔瞎划拉出来的。

卫生间镜面蒙着厚厚的水雾,我攥着瑞士军刀挑开浴帘,浴缸里积着一层黑水,水面漂浮着一张泛黄的宣纸——正是昨天半夜就该烧毁的光绪婚书。

新郎名字旁的血指印鲜红欲滴,而我的右手拇指火辣辣地疼,仿佛刚被滚烫的烙铁按过。

厨房突然传来开火的声音,我抄起扫把冲过去,只见电磁炉的指示灯诡异地亮着,锅里咕嘟咕嘟煮着黑水,十几枚乾隆通宝在沸水中翻滚,每个钱币的方孔里都钻出一缕头发丝般的红藻,那画面,跟生物课显微镜下的寄生虫似的,看得我胃里直翻涌。

“叮——”微波炉突然自动启动,转盘上凭空出现一个瓷碗,碗里盛着暗绿色的液体,表面浮着七颗带血丝的螺蛳,和跳河女生胃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碗底沉着一片碎瓷,瓷片上画着戴孝女童,正是族老说早已烧掉的姑获鸟画像。后腰重重撞上冰箱门,冷藏室的鸡蛋盒不知被谁打开了,每颗蛋壳上都用朱砂画着螺旋符。

最底下那层结着厚厚的冰霜,冻着一块暗红色的东西——是小时候外婆给我缝的肚兜,可它明明和银锁一起锁在老家的樟木箱里!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箱子的铜锁还是我上初中时帮外婆换的。

窗外的阳光突然暗下来,我掀开窗帘缝偷看,对面楼顶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把大把纸钱撒向天空。

纸钱在空中燃起绿色的火焰,灰烬落地后竟变成活蹦乱跳的蝌蚪,顺着排水管朝我的窗户游来。

手机疯狂震动,家族群里三叔发来语音:“祠堂供桌今早突然裂了,香炉里涌出黑水......”

背景音里夹杂着“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棺材里用力挠木板。我瘫坐在床头,颤抖着给导师发定位,手指触到枕芯里硬邦邦的东西。

割开布料,拽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半块龟甲——甲片上的刻痕和父亲考古队打捞的河图洛书残片完全吻合,裂纹间还卡着几根灰白头发。

楼道里传来送奶箱的碰撞声,我扒着猫眼往外看,送奶工弯腰时后颈银光一闪——他戴着和我同款的水官赐福锁!

更可怕的是他手里的玻璃瓶,乳白色液体中悬浮着密密麻麻的螺蛳,每只壳顶都刻着微型螺旋纹,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看得我喉咙发紧。

电梯停运的指示灯亮得渗人,我抓着龟甲冲向消防通道,安全出口的绿光把人影拉得老长。

转角处的保洁车突然翻倒,漂白水混合着黑藻流了满地,保洁员蹲着擦地的手套破了个洞,露出指尖的透明蹼膜。

“要帮忙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保洁员抬头,渔网面罩下是跳河女生浮肿的脸!她手里攥着的抹布滴着黏液,擦过的地方浮现出歪扭的甲骨文:归。

我连滚带爬冲到大街上,早高峰的车流突然全部熄火。司机们疯狂按着喇叭,所有车顶的天线都在同一频率爆出杂音,仔细一听,竟是黄河纤夫的号子。

公交车尾气喷出的黑烟在空中凝成戴孝女童的轮廓,路口的红绿灯突然同时亮起猩红的光。

手机地图显示最近的图书馆要穿过公园,我踩着干涸的喷泉水池抄近路,池底裂开的缝隙里突然涌出黑水,裹着铜钱的水流像活物一样追着脚后跟。

松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个晨练老太,她收音机里播放的《大悲咒》突然变调,夹杂着父亲焦急的声音:“快找水官纹......”

裤兜里的龟甲突然发烫,我逃进公共厕所打开水龙头,流出的水却带着浓烈的鱼腥味。

镜子里的人影开始扭曲,耳后的鳃裂渗出蓝莹莹的黏液,血管里的黑点已经蔓延到锁骨位置,就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皮肤下爬来爬去。

“小伙子用厕所吗?”管理员敲着隔间门,我低头看见门缝下的影子——他脚上穿着千层底布鞋,鞋头沾着黄河边特有的红胶泥。

翻窗逃走时扯断了银锁链,我攥着最后的半截锁头冲进图书馆古籍部,穿堂风把借阅牌吹得哗哗作响。

管理员从老花镜上沿打量我:“林同学?你导师留了资料在典藏室。”

典藏室的霉味里混着线香,樟木盒里摊着一张虫蛀的羊皮卷,上面画着戴枷锁的河伯,枷板刻着的正是螺旋纹。

批注小字写着:“活人典当需以血脉为引,赎契当取归巢之血。”

手机突然收到陌生号码的彩信,照片里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青铜樽——和父亲笔记里记载的一模一样!

樽口的封泥裂开了,七根指骨从裂缝中伸出,最粗的那根戴着林氏宗亲会的螭纹银戒。

导师的电话适时打来:“查到了!水官纹要配合生辰方位......”话音未落,杂音突然吞没了后半句。

我抬头看见中央空调出风口钻出透明蜈蚣,每节身体都由铜钱串联而成,正朝着典藏室的书架游动。

古籍部的老座钟突然敲响,我数着钟声浑身发冷——整整七下,可现在明明是上午十点。书架间隙飘来烧纸钱的味道,青烟在空气中凝成“子时三刻”的字样。

抱着一摞县志逃到阅览室,邻座女生突然推来一张纸条。她美甲上的水钻拼出螺旋图案,圆珠笔迹工整得诡异:“典当行在找归巢的血。”

没等我追问,她收拾书本起身,帆布鞋踩过的地方留下湿润的鞋印,每个脚印里都沉着枚带血丝的鱼卵。

夕阳把街道染成橘红色,我蹲在出租屋地板上整理线索,父亲的考古图、龟甲刻痕、羊皮卷批注在窗台排成扇形,手机里循环播放着导师发来的黄河号子录音。

当最后一线日光扫过螺旋纹的圆心时,所有图案突然在视网膜上重叠——指向老家祠堂的方位!

夜风卷着纸灰拍打窗户,我往背包里塞入手电筒和瑞士军刀,夹层里的光绪婚书突然渗出鲜血。

血珠顺着拉链齿滚落,在地板上汇成一条细线,蜿蜒指向东北方——那正是祠堂所在的方向。

楼下的流浪猫突然齐声嚎叫,我掀开窗帘,看见几十双发光的猫眼在黑暗中排成螺旋队列。

领头的黑猫跃上围墙,脖颈的银锁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锁面刻着三个小字:林承渊。

墙上的挂钟指针突然逆时针飞转,冰箱里的鸡蛋接连爆开。蛋黄在地上聚成甲骨文“归”字时,楼道里响起千层底布鞋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