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出城
深秋的幽州城,寒意裹挟着浅薄的雾气,如同一层朦胧的纱帐,笼罩着这座喧嚣的城池。晨光熹微,林远抱着八岁的陆庭芝在屋顶疾奔,少年单薄的身躯在他怀中抖如筛糠。林远身为三品武者,虽以速度见长,可后背箭伤传来的剧痛,好似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反复碾烫,每一次发力都让他的内力运转紊乱。他咬着牙扯下玄甲军的盔甲与披风,粗粝布料刮擦瓦片,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别怕,庭芝。”林远沙哑的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死死攥住腰间短刃,试图借此缓解伤痛带来的分神。前方街巷寒光闪现,李原芳的玄甲军援兵已到,包围圈正越收越紧。林远扫了眼南门方向,心中已有计较:“咱们去北门。”
陆庭芝突然揪住他衣领,小脸白得像浸过寒潭的纸:“林叔叔,爹爹他……”话没说完就被林远捂住嘴,温热掌心下传来的呜咽,让林远的思绪瞬间回到那惨烈的一幕——陆承渊浑身浴血,却仍以血肉之躯挡箭,那决绝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林远眼眶瞬间发涩,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活下去,就是对将军最好的交代。”
脚下瓦片不堪重负发出脆响,林远猛地收势。下方贫民区的窝棚如杂乱蜂巢,错落无序地排列着,腐木与污水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他足尖轻点,借着晾衣绳荡下屋顶。粗布麻衣的百姓惊恐地望着他们,瞥见他腰间半露的玄甲军腰牌,纷纷慌忙避让,生怕惹上这无端的灾祸。
“借过!借过!”林远闷声挤过狭窄巷道,怀中陆庭芝突然指着前方惊呼:“有兵!”五名玄甲军正踹开茅屋,领头校尉举着画像怒吼:“见过这两人的,赏银百两!窝藏者,全家充军!”林远后背紧贴潮湿土墙,掌心全是冷汗。陆庭芝的发梢扫过他下巴,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气,却让他想起三日前,陆承渊在烽火台上凝视远方的模样。那时将军说,幽州城并不简单,本可一展胸中抱负,没曾想陷入了如此大的阴谋。林远心中暗忖,看来将军说不要报仇,是猜到了些什么,这大宋多年来任由金国征伐,明明国力不弱,却如此不堪,将军这一意孤行终究是没有换来好报。眼下,还是得赶紧出城,回到山海关以图未来。
“走这边。”林远突然将陆庭芝塞进旁边粪坑,自己翻身跃上墙头。刺鼻恶臭熏得少年剧烈咳嗽,他死死捂住少年口鼻。追兵脚步声渐近,狰狞的黑影在地面快速闪动。“有没有看见两个逃犯?”校尉的靴子碾过粪坑边缘,秽物溅到陆庭芝额角。林远攥紧匕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粗重喘息声在胸腔回荡。“军爷饶命!小的什么都没看见!”破屋里传来老妪哭嚎。校尉啐了口唾沫带队离开。林远等脚步声消失,才将浑身污秽的陆庭芝拽出来,少年牙齿打颤,却强忍着没哭出声。
“庭芝做得好。”林远扯下衣角擦拭少年脸颊,发现他脖颈蹭破了皮,血混着污水往下淌,“再忍忍,过了富人区就有活路。”富人区高墙如巨兽盘踞,琉璃瓦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璀璨光芒。但对于林远与陆庭芝来说,这光芒却如芒在背,只觉得这大白天的时间甚是难熬。他们翻过院墙,落地时踩中竹林,清脆的竹枝断裂声惊起数只鸟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刺耳。光影透过竹影,映得少年眼底满是恐惧。
林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庭院深处假山层叠,怪石嶙峋间隐约露出一个洞口,周围花草繁茂,倒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他心中一喜,又迅速冷静下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留下明显痕迹后,才拉着陆庭芝,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快速窜入假山的山洞之中。山洞内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仿佛是时间沉淀的腐朽气息。林远让陆庭芝躲在最里面,自己则守在洞口,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
“林叔叔,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陆庭芝蜷缩在角落里,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林远伸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等到天黑,我们再想办法。别怕,有叔叔在。”然而,他的内心却十分清楚,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伴随着死亡的倒计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林远以为可以松口气时,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奇怪,刚才明明听到这边有动静。”一个家丁的声音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林远的心上。林远心中一紧,握紧了腰间的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陆庭芝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住林远的腿,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别出声。”林远俯身在少年耳边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生怕一丝声响就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远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张二,老爷叫你去前厅!”“来了来了!”家丁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远和陆庭芝这才松了一口气,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仿佛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但好运并未持续太久。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进庭院,为万物披上一层血色的纱衣。一个丫鬟来假山附近采摘花朵,一眼瞥见了山洞里的异常。她惊恐地尖叫起来:“有贼!快来人啊!有贼!”尖锐的叫声瞬间打破了庭院的宁静。林远脸色大变,一把抱起陆庭芝,冲出山洞。顷刻间,整个庭院沸腾起来,家丁们举着棍棒、火把围追堵截,喊叫声此起彼伏,如同一群疯狂的野兽。
林远左冲右突,手中的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寒光闪烁间,砍翻了几个冲在前面的家丁。但对方人多势众,且他带着陆庭芝行动不便,身上又有伤,渐渐陷入困境。在翻墙逃跑时,陆庭芝的衣服被墙上的荆棘划破,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染红了少年的衣袖。“疼……”陆庭芝疼得眼泪直流,声音里满是无助。“忍一忍,庭芝!”林远心急如焚,迅速撕下自己的衣角,简单为少年包扎伤口。此时,追兵已越来越近,他顾不上多想,抱起陆庭芝,朝着坊市的方向狂奔而去,脚步匆匆,如惊弓之鸟。
坊市早已散了市,冷冷清清,街道上寂静得可怕,只有寒风呼啸而过。林远在角落里找到了一间垃圾房,里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腐烂的食物和杂物堆积如山,蛆虫在其中蠕动,苍蝇嗡嗡乱飞。但此刻,这里却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难所。林远将陆庭芝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自己则守在门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神经紧绷。
“林叔叔,这里好臭……”陆庭芝皱着眉头,强忍着恶心,小脸因恐惧和不适而扭曲。林远蹲下身,看着少年满是恐惧与疲惫的小脸,心中一阵心疼,仿佛被千万根针扎着。“别怕,这里虽然脏,但暂时安全。我们先躲在这里,等夜深了再想办法。”他轻声安慰道,声音里充满了慈爱与坚定。
在这狭小而阴暗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外面不时传来追兵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每一次都让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林远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已经开始恶化,脓血不断渗出,疼痛如潮水般席卷着他的身体,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但他强撑着,不敢有丝毫懈怠,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如同一个坚守阵地的战士。
三天过去了,林远的身体愈发虚弱,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满是疲惫与坚毅。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第三天深夜,寒风呼啸,如同一头怒吼的野兽,城防换岗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远知道,机会来了!他摇醒熟睡的陆庭芝:“庭芝,我们该走了。”少年揉了揉眼睛,虽然困倦,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眼中闪烁着信任与依赖的光芒。
林远带着陆庭芝悄悄地从垃圾房溜了出来,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昏暗的街道,向着城隍庙的方向摸去。城隍庙的后花园竹林中,藏着一条上古时代留下的隧道。林远曾经在城防图上见过这条隧道的记载,只因那隧道又深又大无法填埋,所以做了伪装,不管是守城时,外出发动突袭,还是攻城时作为密道都是一个较好的后手,也是城防要点,如今却成了他们逃生的希望。初见城隍庙四周均有卫队,但看守并不严密,一两人偷溜过去还是容易的,毕竟布防针对的是军队。
密道入口早已被假山装饰,入口处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仿佛尘封了无数岁月。林远用刀小心地拨开蛛网,推开沉重的石板,石板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作呕。他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狭窄的阶梯,阶梯由石砖铺设,倒也整洁,却在岁月的侵蚀下显得有些斑驳。
通过几层楼梯来到了隧道的底层,就见一个平台下黝黑的深坑透着两条铁轨,铁轨上锈迹斑斑,仿佛是时光留下的痕迹。两边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时不时有水滴从头顶滴落,打在他们的身上,冰凉刺骨。“林叔叔,这里好黑……我怕……”陆庭芝紧紧地抓着林远的衣角,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别怕,庭芝。跟着我,我们很快就能出去。”林远握紧少年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充满了坚定与谨慎。
密道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通道中回响,仿佛是死神的鼓点。突然,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远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举起火把。只见一群老鼠从墙角窜过,消失在黑暗中,惊得陆庭芝差点叫出声来,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林远为了转移陆庭芝的恐惧,突然温声说道:“庭芝,你可知道这地下如此广大的空间为何存在吗?”陆庭芝缓慢的仰起头,目光扫过头顶交错的钢筋,又落在铁轨上暗红的锈迹:“父亲说……说在大宋之前的很久以前有个很强大的国度,大宋很多地方就建立在这个强大国度的遗迹之上。”声音还带着未褪的哭腔,却已染上好奇的光泽。
林远的指尖抚过光滑的石壁,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师傅临终前的叹息。火折的光芒在少年眼底跳动,映得那双眼睛像藏着星辰:“你父亲是幽州世家出身,知道的是史书里的记载。”他顿了顿,火折突然凑近,岩壁上模糊的符号骤然清晰——那些扭曲的线条,像极了师傅刻在山洞里的图腾,“我这山野之人,听的却是另一个故事。”
潮湿的空气里,霉味愈发浓重,林远的声音却愈发低沉:“很久很久以前,诸国纷争不断。一场大战能让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成千上万的人在瞬间失去生命。”他望着远处深邃的黑暗,仿佛能看到那场惨烈的战争,“后来,人几乎都死光了,只剩下少数幸存者。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们决定将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和可怕的战争技艺永远遗忘。”
陆庭芝突然抓住他的衣角,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可我们现在,还是在打仗……”
“是啊。”林远苦笑,火折照亮铁轨尽头坍塌的穹顶,断裂的钢筋如狰狞的獠牙,“你看这坚不可摧的隧道,我们连拆除它都做不到,当年的那些国家,该有多么强大?他们拥有的神奇技艺,能建造出如此宏伟的地下世界,却终究毁于战争。”
少年若有所思地望着铁轨,沾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岩壁:“那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吗?”
火折突然爆起一朵火花,林远将少年搂得更紧,玄甲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也许吧。”他的声音带着无力感,“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这也许无法改变吧。”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滴水声,像是历史沉重的叹息。
随着深入,隧道变得越来越狭窄,显然是有人为或自然形成的塌方,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弯腰才能通过。林远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疼痛加剧,每走一步都如刀割般难受,但他依然咬牙坚持着,不断鼓励着陆庭芝:“庭芝,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
终于,经过几个类似的地下空间后,走到了尽头。林远带着陆庭芝翻身爬上平台,又是小心谨慎地走过几层台阶,一丝微弱的光亮出现在眼前。林远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几个看守的士兵正在打盹,鼾声如雷。林远赶忙屏住呼吸,抱着陆庭芝从另一边快速越过,凭借着高超的轻功,竟没发出一点声音。当他们选择一个洞口顺阶梯而上,轻轻打开遮盖在碎石草木之中的暗门,一丝月光映入眼中。他们快速窜出,扑面而来的秋风虽说有些刺痛,但逃出生天的喜悦却温润着脸庞。
林远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又回头看了下茂密树林中的暗门以及远处那模糊的幽州城墙,心中百感交集。经过几天的逃亡,他已经疲惫不堪,伤口的疼痛几乎让他失去知觉。但他知道,还不能放松,必须尽快找到地方处理伤口。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燕山脚下,他们发现了一个山洞。山洞里阴暗潮湿,但相对安全。林远拖着沉重的身体,带着陆庭芝走了进去。他刚一坐下,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陆庭芝看到林远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叔叔,你怎么了?”“我没事……”林远强撑着说道,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你看,外面有没有紫色花瓣的草药?你爹爹教过你的……”陆庭芝立刻擦干眼泪,跑出山洞。不一会儿,他兴奋地跑回来,手中拿着几株草药:“叔叔,我找到了!”林远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曾经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此刻仿佛在少年身上得到了延续。
林远忍着剧痛,用少年采来的草药处理伤口。虽然条件简陋,但草药的效果似乎并不如人意,疼痛只是稍微减轻了一些。他靠在山洞的石壁上,看着坐在一旁的陆庭芝。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坚韧,那倔强的神情与陆承渊如出一辙。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陆庭芝突然说:“等我长大了,要像爹爹一样,把坏人都赶跑。”林远伸出手,将陆庭芝搂进怀里:“会有那么一天的,庭芝。我们一起等。”山风呼啸着吹进山洞,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但却吹不散他们心中的信念。在这燕山深处,两个逃亡者,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也埋下了复仇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