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微光里的靠近
深夜，窗外的风穿过破旧的窗缝，带来一丝带着尘土味的凉意。顾时屿独自躺在那间逼仄的卧室里，额头滚烫得仿佛贴着炽热的铁板，汗水浸湿了枕巾，贴在后颈上冰凉发黏。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四周的光线如被水浸泡般朦胧扭曲，连天花板的吊灯都像在远方晃动，像沉入水底的一盏微光。
空气里混杂着药水、尘土与血腥的味道。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神智都开始游离。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床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沈悦。她静静地站着，身形几乎透明，像是由果冻雕成的幻象。粉红色的轮廓闪烁着淡淡的光，宛如一颗巨大的草莓软糖在光影里缓缓融化。
她弯起眼睛微笑，眼神温柔得能让人沉溺其中：“时屿……”
她的声音仿佛从云层深处传来，轻得像被风一吹便要碎裂。
顾时屿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抓住她，哪怕只是她的衣角。
可是，指尖落下时，他只触碰到一层奇异的粘稠表皮。那种触感，如梦如幻。
他用力一捏——
软糖般的沈悦在他眼前瞬间破碎，化作无数晶莹的糖屑与细微的粉红汁液，像破裂的泡影，滴落在他冰凉的被单上。那破碎的声音极其轻，却震得他心头剧痛，像某个已经拼尽力气守住的信念彻底崩塌。
“别走……”他喉咙干涩，像用尽全力才嘶哑喊出那两个字。可回应他的，只有回音和黑暗。
下一秒，他猛地惊醒，整个人在高热与惊惧中弹坐而起。汗水从鬓角滚落，浸湿脖颈。他的身体像被热浪推着前倾，额头撞上了冰冷的床头。
“咚”地一声闷响，灯光剧烈晃动了两下，终于稳定。他喘息着，心跳紊乱，用颤抖的手摸向枕边，却只触碰到凉薄的棉被与几粒散落的药片。床头柜上，那颗他从沈悦口袋里偷偷“借来”的草莓软糖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略微粘着指纹的塑料袋，悄无声息地躺着，仿佛也在回忆它短暂的存在。
顾时屿闭上眼，心头一阵晦涩的酸意袭来。他紧了紧被角，将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夜太深，深得仿佛要将人吞噬。只有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声和那声含糊失真的呼唤，还在这静默中残留着余音。
——次日清晨——
初夏的阳光斜斜洒落在教室的木质课桌上，金色的光在灰尘中荡漾。沈悦望着顾时屿空荡的座位，心中莫名泛起一丝不安。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来学校了，班主任一开始说是身体不适，但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下课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去办公室，向班主任要了顾时屿的地址。得到那串字迹潦草的门牌号时，她心头跳动得更快了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在意。也许是那天放学路上的背影，也许是他偶尔清冷眼神下藏着的疲惫，又或是那颗她无心赠出、他却珍藏至今的草莓软糖。
那是种悄无声息的靠近，不惊扰，却在她心中悄悄落了根。
午后，沈悦来到一条陈旧的老巷。巷子两旁墙皮剥落，楼道里光线昏黄，霉味夹杂着煤油味，脚下水泥阶梯斑驳如旧年记忆。
她敲了几下门，指节与木门接触的声音在静寂中格外清晰。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顾时屿。
他的头发微乱，眼底一圈淡淡的青黑，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瘦了些，声音也沙哑：“……沈悦？”
“你还好吗？”她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到他。
顾时屿点点头：“只是有点发烧。休息几天就好。”
他没说，自己这几天几乎没睡，只靠止痛药硬撑着赶程序，想早点兑现上辈子才迟到的人生。
沈悦走进他的小屋，环顾四周。屋子狭小昏暗，只有一扇半掩的窗，家具旧得似乎一碰就会倒。空气中弥漫着药味，还有一点掩盖不住的辛苦与孤独。
“你先躺下吧，我去帮你熬点粥。”她放下书包，轻声说。
顾时屿怔了怔，点了点头，默默回到床上。
厨房不大，炉灶边堆着几个旧锅，连电磁炉都时好时坏。沈悦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洗米、煮粥。她做饭并不拿手，但此刻却格外认真。
锅里咕嘟咕嘟响着，米香混着姜片的味道飘散在小屋里。她尝了一口，有点淡，却还是满意地盛出一碗。
她端着粥走进房间，顾时屿坐起身，默默接过。他低头一口口喝着，仿佛这是人间最珍贵的滋味。
“不合胃口？”沈悦有些紧张地问。
顾时屿抬眼看她，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很好吃。谢谢你。”
他说完，轻轻低头，像是把话连着情绪一起吞进了喉咙。他没有说出心底的那句话：你是这个新世界，第一个靠近我、温暖我的人。
沈悦松了口气，笑意慢慢浮上唇角。她觉得，今天的阳光，比以往更暖一些。
正当这份安宁流转在两人之间时，门铃突然响了。
“我去开门。”顾时屿起身，步伐带着一丝迟疑。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考究西装的中年男人，目光沉稳、神情严肃。
“顾时屿？”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顾时屿微微颔首。内心深处，一种熟悉又疏离的预感浮现出来。他认得这张脸，前世中无数次在屏幕上、在新闻中出现过的身影。
“我是黎氏集团代表，黎先生想见你。”男人递上了一张名片。
顾时屿接过，指尖一紧。上面那熟悉的名字，是他曾经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存在——黎承远。
他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比起前世的猝不及防，这一次，他做足了准备。
他在影子里，看到了自己上一世错失的一切正一点点重现。
身旁的沈悦微微蹙眉，望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她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却一时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顾时屿转头望向她，眼神沉静却坚定：“沈悦，谢谢你。”
沈悦怔了怔，随即笑了笑：“不客气。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转身走出门，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脚步轻盈。可走出几步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顾时屿站在门口，目光深邃，像望向遥远的未来，又像目送某段温柔的时光远去。
——夜幕降临——
街道两侧的路灯陆续亮起，影子被拉长，斜斜地投在老巷的墙面上。
沈悦走在归途上，脑中却一片纷乱。她无法忽视那个男人的出现，更无法忽略顾时屿眼神中那一瞬的疏离。
她意识到，顾时屿的世界，或许比她所看到的，要广阔复杂得多。
而与此同时，顾时屿坐在床边，目光落在那张名片上。他没有急着拨号，只是静静凝视。那是一道门，通往前世未竟的征途。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