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和珅的谋划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扑在窗棂上,张若兰裹紧狐裘缩在耳房角落,铜手炉早已凉透。三更梆子敲过两遍,她盯着正屋透出的昏黄烛光——丰绅殷德还在誊抄《金刚经》,为卧病的和珅祈福。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上的满文“福裕”,白日里粘杆处侍卫的对话在耳畔回响:“……正月十五前必得结案,刘墉大人连参和珅的折子都拟好了……”她猛地起身,裙裾扫翻绣墩。
吱呀——
推开书房门的瞬间,松烟墨香混着地龙暖气扑面而来。案头堆着未封漆的密匣,黄绫封面赫然写着“臣王杰谨奏”。张若兰呼吸一滞,这不是嘉庆帝清算和珅时用的二十条大罪吗?史书记载此折本该在乾隆驾崩后才现世!
“兰姑娘?”
身后突然响起丰绅殷德的声音,她慌忙将密折塞进袖袋转身,却撞上他狐疑的目光。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昔日温润的眸子此刻冷如寒潭:“你在我父亲书房找什么?”
“我……”她瞥见案头镇纸压着的《金刚经》,急中生智道:“昨日听太医说檀香安神,想给爷添些在墨里。”指尖探向砚台,袖中密折却滑落在地。
黄绫卷轴滚到丰绅殷德靴边展开,朱批“大逆不道”四字刺得他踉跄后退。张若兰扑过去拽他衣摆:“爷听我解释!这折子是要构陷老爷的!”
“构陷?”他捏住她下巴冷笑,力道大得几乎掐碎骨节:“王杰大人是两朝清流,你一个侍妾倒比他懂忠奸?”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若兰瞥见公主的翟鸟纹斗篷掠过回廊,心知这是死局。电光石火间,她抓住丰绅殷德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爷摸这心跳!若我有半句虚言,此刻早该慌了!”
掌心下的心跳平稳有力,他怔愣时已被她拽到案前。
“看第十三条‘藏匿朱批奏折’!”她蘸墨在宣纸疾书:“《大清会典》载乾隆四十三年谕旨,所有朱批必须缴回,可这折子说老爷私藏的是雍正爷批的请安折——雍正朝哪有这条规矩?”墨迹在“雍正八年”处洇开一团,丰绅殷德瞳孔骤缩。
廊下铁甲声渐近,张若兰将密折扔进炭盆,火舌瞬间吞没“二十条大罪”。她凑近他耳畔低语:“粘杆处侍卫已到院外,爷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我交给公主,要么……”
轰!
书房门被撞开,固伦和孝公主扶着太监跨过门槛,九凤钿子上的东珠随动作轻晃。她扫过炭盆残灰,唇角浮起讥诮:“好个忠仆救主,可惜额驸书房上月才添了西洋玻璃镜。”
张若兰顺着她目光望去,菱花镜中赫然映出密折燃烧前的画面。冷汗浸透中衣时,忽觉怀中玉佩发烫,恍惚看见镜面浮现养心殿场景:嘉庆将一模一样的密折递给刘墉,而落款日期竟是十日后!
“公主明鉴!”她突然朝着镜子跪下:“这折子根本不是王杰大人所写,您细看‘臣王杰’的‘杰’字——最后一捺本该带钩,此折却是直锋出笔!”
满室死寂中,丰绅殷德猛地抓起案头《王杰诗集》对比,指尖在“杰”字页剧烈颤抖。公主抚过镜面的手顿了顿,突然扬声道:“刘嬷嬷,把炭盆端去给崔太医验验,看烧的是不是松烟墨。”
张若兰后背瞬间绷直。清代松烟墨以徽州为上品,而王杰惯用家乡韩城桐油墨,灰烬成分截然不同……
“慢着。”丰绅殷德横步挡住炭盆,月白长衫被火星灼出焦痕:“既是儿子房里的东西,怎敢劳烦公主费心?”他转身深揖到底:“今夜之事,儿子自会向阿玛请罪。”
公主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镜框上,裂痕蛛网般蔓延。她盯着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忽地轻笑:“好,本宫就看额驸怎么护这狐媚子。”翟鸟斗篷旋出凌厉弧线,侍卫们潮水般退去。
四更鼓响时,张若兰瘫坐在满地狼藉中。丰绅殷德摩挲着密折灰烬,突然开口:“你怎知王杰的笔迹?”
“妾身……”她望着镜中尚未消散的养心殿幻象,玉佩烫得心口生疼:“妾身梦见有个白胡子老头,在碑林里教人写字。”
他指尖抚过诗集上“韩城王仲搢”印鉴,嗤笑出声:“倒是巧,王杰大人表字伟人,号惺园,唯独你这梦里冒出个‘仲搢’。”见她脸色煞白,又淡淡道:“罢了,去耳房取那套《墨经》来。”
张若兰抱着书匣折返时,忽见窗纸上映着道扭曲人影。那人左耳缺了半块,轮廓与三日前潭柘寺外跟踪她的刺客分毫不差。她脚步顿在门槛外,怀中《墨经》突然滑落,古籍散开的瞬间,页间飘出张泛黄舆图——正是春杏烧毁前用胭脂圈注的潭柘寺密道图!
“兰姑娘好兴致。“
丰绅殷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惊得她险些踩碎琉璃镇纸。他弯腰拾起舆图,指尖在“猗玕亭“三字上顿了顿:“这图纸该在阿玛书房暗格里,怎的夹在宋版《墨经》中?“
烛火突然摇曳,窗纸上的影子举起短刀。张若兰来不及示警,丰绅殷德已旋身甩出砚台。砰然巨响中,窗棂破开个窟窿,寒风裹着雪片灌进来,却不见半个人影。
“爷请看这里。“她蘸着溅落的墨汁,在舆图背面快速勾勒。现代测绘知识让密道走向跃然纸上:潭柘寺后山的龙脉走向,竟与和珅私宅地下暗渠完全重合。最后一笔落下时,玉佩突然迸发青光,墨线如活物般蠕动,拼出个满文“死“字。
丰绅殷德瞳孔骤缩。他猛然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有道与舆图纹路相同的暗红胎记:“十年前钦天监说这是'困龙纹',原来......“话音未落,公主的尖笑刺破夜色:“好个孝子贤孙!“
鎏金翟轿碾过碎雪停在阶前,固伦和孝公主扶着太监下轿,九凤钿子上的东珠少了两颗:“本宫倒不知,德贝勒书房藏着前明余孽的龙脉图。“她扬起手中信笺,火漆印纹正是粘杆处专用的三足乌徽记。
张若兰突然嗅到信纸上的沉香味——与那夜密道中吴卿怜遗留的香囊气味相同。电光石火间,她抓起未干的墨笔在掌心疾书:“龙脉非明,实为乾隆三十八年圣驾驻跸潭柘寺时,命章嘉活佛所布镇国阵!“
公主的护甲僵在半空。史书记载乾隆三十八年确有密访潭柘寺,而章嘉活佛圆寂前留下“镇国百年“的预言,此刻被张若兰借墨迹幻象投射在墙面——活佛手持的经幡纹路,竟与和珅书房暗格机关完全一致!
“妖言惑众!“公主挥袖打翻烛台。黑暗降临的刹那,张若兰腕间玉佩骤亮,照见丰绅殷德胎记中渗出黑血。那些蜿蜒的血线在青光中化作满文咒语,正是嘉庆四年赐死和珅的诏书首句:“朕承皇考遗命......“
轰!
书房暗门突然洞开,和珅拄着翡翠鸠杖迈出,杖头东珠正映着墙面的镇国阵图:“十公主可知,这阵眼需爱新觉罗氏血脉献祭?“他枯指划过丰绅殷德心口,黑血顿时化作金粉,“当年圣上选中的祭品,可不是老臣这犬子。“
雪夜惊雷炸响,张若兰在闪电中看清和珅衣摆的龙纹——竟是四爪金蟒!史书未载的秘辛在此刻撕裂:这位巨贪权臣,原是雍正帝留给乾隆的镇国守阵人。
腊月十七的雪粒子敲在琉璃瓦上,张若兰跪在抄手游廊拐角处,指尖死死抠住那串刚拾到的东珠手串。冰凉的珠子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过她心头寒意——这分明是前日公主训斥和珅时,摔碎的那串御赐之物。
“兰姑娘倒是好兴致。”
阴鸷的嗓音惊得她猛然抬头,和珅裹着玄狐大氅立在月洞门下,身后跟着个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那人手中账册封皮泛着古怪的靛蓝色,正是她上个月在书房暗格里见过的盐引密账。
“奴婢给中堂请安。”她将手串藏进袖袋的动作被大氅下摆扫过的寒风打断,一颗东珠滚落雪地。
和珅靴尖碾过那颗拇指大的珠子,裂纹如蛛网在莹白表面绽开:“听闻你近日总往德儿书房送枇杷露?”他俯身时,翡翠扳指擦过她发间银簪,“我这儿子自幼体弱,倒是劳你费心。”
张若兰嗅到扳指上淡淡的硝石味。那是军机处加急文书火漆的气息,昨日刚见过同样的痕迹出现在丰绅殷德带回的黄河汛报上。她忽然想起《清史稿》里那句“和珅掌枢要,政令夜达”,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奴婢惶恐,不过是按公主吩咐......”
“公主?”和珅轻笑一声,突然拽起她腕子。袖中手串哗啦啦散落,十二颗东珠在雪地上映出森冷的光,“私藏逾制贡品,按大清律该当何罪?”
账房先生适时递上纸笔,狼毫笔杆刻着户部官窑的标记。张若兰盯着洒金宣纸上未干的墨迹——竟是丰绅殷德三日前呈给嘉庆的《请查河工疏》草稿。她终于明白为何昨夜见到德儿在书房烧信,灰烬里隐约有“克扣工银”四字。
“听闻你老家在通州?”和珅突然转了话头,指尖划过宣纸上“漕运”二字,“今晨有批红货要走水路,倒是缺个识文断字的押运。”
雪粒子突然密集起来,张若兰看见游廊尽头闪过杏黄衣角。那是公主身边大丫鬟的服色,此刻本该在佛堂伺候主子抄经。电光石火间,她突然读懂和珅眼底的杀机——私藏东珠是假,借刀杀人才是真。押运红货怕是见不得光的赃银,而通州漕帮向来是粘杆处埋暗桩的地方。
“奴婢愿为中堂分忧。”她重重叩首,额头触到雪下坚冰。东珠手串突然在袖中发烫,眼前闪过史书记载:嘉庆四年正月十三,和珅赐死前夜,曾向看守讨要冰糖燕窝未果。
戌时三刻,通州码头。
漕船桅杆上悬着“广泰号”灯笼,船头壮汉却露出腰间短火铳。张若兰数着甲板上二十八口樟木箱,估算这批官银抵得上山东半年赋税。她借口晕船缩在舱房,摸出贴身藏的玉佩。
“喀嚓。”
舱板突然掀开,账房先生举着烛台冷笑:“兰姑娘好手段,连刘全二管家都敢算计。”他袖口滑出柄镶翠匕首,“可惜中堂最恨吃里扒外的东西。”
玉佩在掌心骤然滚烫,张若兰恍惚看见匕首上的翡翠与和珅扳指成色相同。史书中刘全被凌迟时咬出的二十七名同党,此刻走马灯般掠过脑海。她突然扬手将玉佩砸向烛火,青烟腾起时,舱壁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满文——
“乌里雅苏台...月光...钥匙...”
匕首刺来的刹那,船身猛然剧震。账房先生踉跄着撞向箱笼,锁扣崩裂处滚出成串东珠。张若兰扑向甲板时,看见漕船正撞上粘杆处的战船,为首官员手持明黄圣旨,腰间玉佩刻着“毓庆宫”满文。
“臣等奉旨查抄违禁贡品!”
箭雨落下时,她攥紧那颗裂开的东珠。史书记载和珅二十大罪中的第四条骤然清晰:私藏东珠于密室,形同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