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皇室的接触
张若兰跪坐在青缎蒲团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缠枝莲纹。殿内龙涎香混着酒气熏得人昏沉,鎏金仙鹤烛台将她的影子投在万字不到头地衣上,恍惚间像团被揉皱的宣纸。她望着案几上堆叠的饽饽攒盒,突然想起穿越前常吃的奶油泡芙——那些蓬松甜蜜的触感,早已湮没在二百三十年的光阴里。
“兰姑娘,该向五阿哥敬酒了。“身后嬷嬷用银匙敲了敲她手背,尖锐的刺痛让张若兰瞬间绷直脊梁。对面席上的五阿哥永琪正斜倚着紫檀凭几,月白蟒袍下隐约可见膝盖处药布轮廓。她记得史书记载这位早逝的皇子此时已病入膏肓,可眼前人执杯的手仍稳如磐石,唯有指节泛着失血的青白。
“臣妾恭祝五阿哥福寿绵长。“她双手托起霁蓝釉酒盏,袖中暗藏的银针借着动作轻点酒液——这是她偷藏太医署砒霜后养成的习惯。永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的血梅惊得宫娥打翻食案,玛瑙肉冻滚落在张若兰膝前,凝脂般的胶质映出她煞白的脸。
“放肆!“固伦和孝公主的呵斥声穿透丝竹,张若兰感觉后颈寒毛倒竖。只见公主霍然起身,鎏金点翠钿子上的东珠随动作摇曳生光,“御前失仪者杖三十,拖去慎刑司!“那宫娥被侍卫架着拖行时,腕间银镯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像极了现代医院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
乾隆帝却抚掌大笑:“到底是朕的十公主,有爱新觉罗家的杀伐决断。“老皇帝眼尾笑纹里藏着精光,随手将啃剩的鹿腿骨扔进珐琅唾壶,“和珅啊,你选的这个侍妾倒有几分胆色。“张若兰感觉和珅的视线毒蛇般攀上后颈,他腰间翡翠翎管碰着玉带发出脆响,那是抄家清单上价值八万两的罪证之一。
宴席过半时,突然有太监捧着漆盒疾步而来。张若兰瞥见盒中血红玛瑙雕的送子观音,猛然记起这正是历史上固伦和孝公主献给乾隆的寿礼。果然,公主接过漆盒时指尖发颤,镶着珐琅护甲划过观音面容,在眉心留下一道裂痕。张若兰鬼使神差地伸手欲扶,却被公主反手攥住手腕,护甲深深掐进皮肉。
“你以为本宫不知道?“公主压低的声音裹着冰碴,“上月十五,你私会粘杆处的人。“张若兰腕间剧痛中瞥见公主袖口露出的瘀青——那夜丰绅殷德醉酒后推倒烛台的伤痕,此刻在宫灯下泛着诡谲的紫。
殿外忽有惊雷炸响,雨点噼啪砸在琉璃瓦上。乾隆醉眼朦胧地命人开窗听雨,狂风卷着水汽扑灭半数烛火。混乱中,张若兰的玉佩从襟口滑出,借着闪电幽光,她看见玉佩上的满文“福裕“竟渗出鲜血般的红纹。上次出现这种异象,还是她试图阻止丰绅殷德迎娶公主之时。
“兰姑娘的玉佩倒是稀罕物。“阴影里传来少年清越的嗓音,十五阿哥颙琰不知何时立在柱旁,杏黄吉服上的四爪蟒纹在电光中宛如活物。未来嘉庆帝的手指虚虚划过玉佩表面,指尖残留的朱砂印泥在羊脂玉上拖出血痕,“听说李侍尧案发前,也得了块带血沁的玉。“
张若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想起第二卷中李侍尧被灭口的场景。颙琰却已转身接过太监呈上的醒酒汤,青瓷碗沿贴着“慎修思永“印款——那是乾隆御赐给和珅的私印,此刻却出现在未来抄家和珅的帝王手中。历史齿轮咬合的声响,混着殿外雷鸣碾过她每一寸神经。
宴散时雨势更急,张若兰踩着花盆底在游廊疾行。忽有宫灯照亮前方八角亭,丰绅殷德正将大氅披在公主肩头,指尖拂过她发间金累丝凤簪的动作,与那夜替自己簪上木槿花时如出一辙。张若兰死死咬住下唇转身欲逃,却撞上来收伞的小太监,怀中的和田玉鼻烟壶摔成碎片,龙诞香混着血腥气在雨中翻涌。
“这不是和珅大人特制的香吗?“颙琰的皂靴碾过玉碎片,“去年云南进贡的龙涎,皇阿玛统共才赏了他二两。“张若兰盯着雨水冲进沟渠的香粉,突然想起现代化学课本上的分子式——这些价值千金的香料,不过是鲸鱼消化系统的结石。
回到偏殿时,她发现妆奁底层多出张洒金笺。展开后赫然是公主笔迹:“酉时三刻,御花园浮碧亭。“字迹被水渍晕染,像极了史书上公主为丰绅殷德求情时,落在嘉庆奏折上的泪痕。张若兰将信笺凑近烛火,焦糊味中浮现出暗纹——正是东珠手串的图样,那串注定引发抄家惨剧的禁忌之物。
鎏金鹤嘴宫灯将保和殿照得煌煌如昼,张若兰垂首跪在宴席末端的青玉砖上,掌心紧贴着冰凉的砖缝。殿内檀香混着酒气,熏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三日前公主一句“带她去见见世面”,便将她推进这场除夕宫宴的漩涡中心。
“兰姑娘,御前失仪可是要掉脑袋的。”领路太监掐着嗓子提醒时,曾用指甲狠狠戳过她手背。此刻她盯着眼前那方寸之地——妃嫔们绣满金线的裙裾扫过砖面,太监们皂靴踏着无声的碎步,而高台之上,乾隆的谈笑声裹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酒香,一阵阵压下来。
“丰绅殷德家的?”苍老却威仪的声音突然穿透嘈杂。张若兰浑身一颤,余光瞥见明黄色袍角掠过眼前九龙戏珠的地毯,金丝线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斑。她将额头抵得更低,喉间泛起铁锈味:“奴婢张氏,叩请皇上万福金安。”
乾隆拄着翡翠鸠杖踱近两步,杖头镶嵌的东珠正悬在她视野上方。那珠子足有鸽卵大,表层泛着层诡异的青灰——像极了现代博物馆里那串出土时裹满尸蜡的陪葬品。她突然想起史书记载:和珅倒台后,嘉庆帝从他府中抄出东珠手串二百余件,而其中最大的一颗……
“头抬起来。”
张若兰缓缓直起身,目光克制地停在乾隆腰间的羊脂玉带上。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却捏住她下颌,力道大得惊人。她被迫仰头对上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瞳孔里映出自己发间那支素银簪——这是今晨公主亲自插上的,簪尾刻着和孝公主府的徽记,像道无形的枷锁。
“汉军旗的?”乾隆拇指摩挲着她耳后肌肤,那里有块淡红的胎记。她感觉胃部翻涌,想起穿越前李君兰在实验室被导师性骚扰的夜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回皇上,奴婢祖籍苏州,父亲是……”
“皇上!”固伦和孝公主的声音刀锋般劈开凝滞的空气。张若兰余光瞥见那袭正红色吉服疾步而来,裙摆金线绣的丹凤随着动作振翅欲飞,“这丫头是儿臣房里的粗使,不懂规矩冲撞圣驾,儿臣这就……”
乾隆抬手止住女儿的话头,枯枝般的手指仍钳着张若兰的下颌:“朕记得苏州织造去年进的那批缂丝,纹样倒是新奇。”他突然松开手,转向宴席间正与和珅对饮的丰绅殷德,“你倒是会挑人,这丫头眼睛里有股子灵气,不像寻常奴婢。”
张若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看见丰绅殷德执杯的手顿了顿,酒液在琉璃盏中漾出细纹。三个月前他醉酒后抚着她眼角说过同样的话,彼时窗外飘着细雪,他指尖的温度比此刻乾隆的注视更灼人。
“皇阿玛说的是。”公主忽然轻笑,鎏金护甲划过张若兰肩头,扯下半幅云肩,“这丫头最擅烹茶,不如让她献个巧?”断裂的珍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有一颗滚到和珅靴边。那位权倾朝野的中堂大人俯身拾起珠子,圆胖的脸上堆满笑:“皇上若喜欢,不如让犬子……”
“不急。”乾隆转身时,袍角带起的风扑灭了两支蜡烛。张若兰盯着他腰间那块镂雕云龙纹玉佩——与她穿越时攥着的信物一模一样,只是眼前这块更温润,显然是经年累月的摩挲所致,“会写字吗?”
“略识得几个。”她声音发虚。穿越前李君兰练了十年的瘦金体,此刻却在袖中把指甲折出了血。
太监抬来紫檀嵌螺钿炕桌时,她闻见松烟墨里混着龙涎香。乾隆解下玉佩压在宣纸右上角,蟠螭纹在烛光下泛着血丝般的沁色:“写句祝词吧。”
笔锋落在纸上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故宫档案里那份嘉庆初年的宫女名册。墨汁在“万寿无疆”的“疆”字上晕开一团,像滴未干的血。乾隆却抚掌大笑:“好!这字有宋徽宗的筋骨,又带董其昌的飘逸——和珅,你们府里倒是卧虎藏龙。”
和珅举杯的手僵在半空。张若兰看见他眼底闪过鹰隼般的厉色,那是她提醒丰绅殷德谏言时的眼神。此刻公主的护甲已掐进她肘间软肉,而乾隆正摩挲着腰间玉佩,状似无意道:“这丫头可曾读过《古今图书集成》?”
“奴婢惶恐……”她伏地时,发间银簪突然松动,一缕青丝垂落在乾隆靴面。刹那间,玉佩发出极轻的嗡鸣,仿佛有根琴弦在她颅骨内震颤。
“都退下吧。”乾隆忽然挥退众人,枯瘦的手指挑起那缕头发,“你可知,孝贤皇后年轻时,也爱在鬓边别朵玉兰?”
保和殿的铜漏滴到戌时三刻,张若兰捧着御赐的珐琅彩茶具退出殿门。转角处阴影里闪过玄色衣角——是粘杆处的密探。她将茶具交给等候的丫鬟,袖中那张写着“小心议罪银”的纸条已被冷汗浸透。那是方才研墨时,乾隆借着扶她手腕的机会塞进来的。
宫墙外飘起细雪,像极了穿越那日北京城的初雪。她摸了摸耳后胎记,那里还残留着帝王掌心的温度,而怀中玉佩正隐隐发烫,烫得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里那台过载的粒子对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