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把土?
武定五年(547年),十二月底。
段韶带着高孝琬和高殷来到了晋阳。
晋阳,丞相府。
高殷阔别一年,重新光顾这座由高欢亲手缔造的晋阳霸府。
高殷掀开马车窗,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阿母和元仲华。
娥永乐将高殷抱下马,高殷兴高采烈地跑向李祖娥膝下。
李祖娥曲下身子,双手好似在洗衣服一样揉搓着高殷的面容,生怕上面有一点不干净。
“怎么感觉道人又瘦了呢?”
高殷没有回话只是趁势投入了李祖娥的怀里。
李祖娥怀里的馨香依旧。
高殷趁势摸到了李祖娥的小腹,一改寻常内凹的曼妙曲线,而是微微隆起。
少顷,
手里牵着高孝琬的元仲华对着李祖娥提醒道:“妹妹,该让孩子们进去拜见阿母了。”
李祖娥推开怀里的高殷:“公主提醒的是。”
李祖娥牵着高殷的手前往了娄昭君所在的主母寝室。
路上高殷小声对着李祖娥说道:“阿母,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呢?”
李祖娥面露粉色,伸指做了个嘘声。
娄昭君崇尚礼佛,高殷刚跨入寝室,就能闻到佛教信徒所钟爱的淡雅檀木香。
娄昭君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六岁的高济,榻后是一张锦绣屏风。
十一岁的高湛和十二岁的高淯正在屏风后的内室里嬉戏打闹。
手里摇晃着拨浪鼓的高济一脸玩味着看着自己的两位侄子,仿若很是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滋味。
元仲华和李祖娥则坐侍在两旁。
高殷和高孝琬纷忙来到娄昭君的膝下,拜见他们这位掌握如今晋阳权柄的祖母。
高孝琬张开双手道:“孝琬来见阿婆了。”
高殷作揖道:“道人拜见祖母。”
娄昭君推开怀里的高济,将高孝琬拦到了自己怀里。
一脸富态的娄昭君笑若海棠,递给了高孝琬一块糖:“孝琬的小嘴真甜。”
随后脸色重归平淡的娄昭君对着高殷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你才三岁,等过完春节便算是四岁。
我是你阿婆,你怎么小的年纪,怎么就跟你阿耶一样,喜欢端着礼貌说话呢?
我们鲜卑人不讲究中原人那套礼节。”
娄昭君转而指向李祖娥,训斥道:“你这汉人妇看看,都把我的孙子给教成了什么样?”
李祖娥低头不语。
娄昭君指着李祖娥不依不饶:“听说此番随军南下是你儿子出的主意?你身为他的母亲怎么可以同意这种荒唐事呢?”
李祖娥美眸流转,我见犹怜,只得俯首跪下认错。
李祖娥知道自己的这位婆婆向来不满意自己出身汉家的身份,不管她说什么,往往会越说越错。
高殷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土,捧在手心上,眨巴着眼睛道:“阿婆莫怪阿母,这是孙儿从徐州带回来的一把土,准备献给阿婆。
所以孙儿效仿当地的礼节向阿婆行礼,是为了让这把土更有仪式感,以此来讨得阿婆的欢心。”
娄昭君美目泛起兴趣:“哦,那道人倒是说说,这一把徐州土如何能讨得阿婆我的欢心呢?”
高殷昂首道:“年初时,侯景知道阿翁不在了,遂起兵谋反。
八月,南梁鼠辈趁着阿翁不在了,派兵攻打我朝徐州,连夺数城,直逼州府。
他们都趁着阿翁不在,想来欺负阿婆。
最终在大伯英明神武的指挥下,我朝的军队将南梁的军队悉数赶跑了。
所以这把徐州土是克敌之土,也是向世人昭示即使没了阿翁,阿婆和大伯亦然可以撑起我们一家,是宣扬高家仍在的胜利之土。
孙儿将这把土特意从徐州带回来,就是为了阿婆知道,有阿婆这棵大树在,我们这些小草才可以在胜利的土壤上茁壮成长。”
娄昭君美目涟漪不断,最终更是面色红润,显然很是受用高殷的这一番吹捧。
娄昭君赶忙让女婢拿来雕纹精致的檀木盒,亲手接过高殷小手上那为数不多的土,将土放入木盒中封存起来。
娄昭君遂将怀里的高孝琬给推开,转而将高殷抱入怀里,也顺便让李祖娥重新上座。
俨然一副含饴弄孙,阖家欢乐的美景。
高湛趴在屏风后面暗自感慨,道人的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呀,下次去偷看郑大车的时候得带上道人,看他能不能帮自己和郑大车搭上话。
是夜,
李祖娥一脸狐疑地问高殷:“你怎么会随身带着徐州的土?”
高殷傻笑道:“本来是准备献给大伯,岂料半路杀出来了阿婆,只好急中生智了。”
李祖娥的手里悄无声息多出了一把戒尺:“你这出去一躺,回来连为娘都不愿意告知实情了吗?
知子莫如母,你什么狡猾样我还不知道吗?”
高殷叉腰说道:“阿母,怎么可以用狡猾来形容你的儿子呢,那叫机灵。
既然阿母也知道小儿机灵,那自然是临机应变之举了,毕竟多日舟车劳顿,又未曾洗漱,身上带有些许风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
李祖娥画风突变,樱唇微启,略微吃惊:“啊?你都好些天没洗澡了呀。那今晚我可不和你睡一起了。”
高殷抱着李祖娥的大腿嚅嗫道:“子不嫌母丑,阿母怎么可以嫌弃儿子我呢?”
李祖娥一脸狐疑地看着高殷:“你的意思是我很丑吗?”
说罢,李祖娥赶紧让外面的李生打来热水,为高殷洗漱。
高殷忍俊不禁,自己这位阿母的关注点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呀。
少顷,一身酒气的高洋来到了李祖娥所居卧室,嚷嚷着让李祖娥开门伺候。
李祖娥正欲去开门,高殷展开双手阻止道:“阿母且在此安坐,孩儿前去应对。”
高殷来到门旁,对着门外的高洋喊道:“阿婆屡次欺负阿母,你视而不见,如今你喝醉了酒,也要来欺负阿母吗?”
高洋打了个酒嗝,身子顿住,仿若在思索。
少顷,高洋见左右有人,遂挥袖嚷道:“逆子,又不给乃公留门。”然后转身离去。
坐在床上的李祖娥将高殷拉至身旁,揉搓着高殷的小手:“你怎么能说你阿婆在欺负我呢?
阿母她也是关爱之殷切,方教训得深。”
高殷昂首道:“阿母不必为阿婆开脱。
今日阿婆一口一个汉人妇,如此欺辱阿母你,孩儿恨不得当众咬疼她那根颐指气使的手指。
孩儿有愧,如今阿婆手握权柄,年幼体弱的我不得不假意屈从她。待来日我身强力壮,定要...定要...”
高殷还没想好后文,他也压根不想继续有后文,毕竟再怎么不是,娄昭君也是他的阿婆。
李祖娥后知后觉,赶忙玉指抵住高殷的小嘴。
高殷暗自松了一口气,暗自感叹:我那略微迟钝的好阿母,你可算是把手给抵过来了。
高殷正想着松第二口气时,李祖娥接下来的话愣是把松下的一口气又给提了上来。
“道人慎言,那可是阿婆,你怎么能有这种不孝的想法呢,若是让你阿婆知道了,她又该责备我教子无方了。”
“我的好阿母呀,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岂能让他人知晓?
阿母莫不是想看孩儿我来日被活活打死?”
李祖娥嫣然一笑:“你人小鬼大,还会害怕?
为娘虽然不算聪慧,但也不至于蠢笨到告发自己的儿子。
我刚刚只是趁势想吓吓你。”
高殷一脸狐疑,毕竟历史上的李祖娥是被人卖了还不知道的傻白甜。
【历史上的李祖娥成为太后之后,因为李昌仪是同族的姑姑,非常亲热喜爱她,连高殷计划外调高演和高湛为刺史的书信都给李昌仪看。
而李昌仪转手将此事秘密的报告给了娄昭君,导致杨愔与燕子献、郑颐等帝党最终都被杀死】
见高殷面露疑色,李祖娥美目黯然:“道人难道是不相信为娘吗?”
高殷一改狐疑作态,立身来到李祖娥面前叉腰道:“阿母多虑了,我也是装作不相信你的样子,来吓吓你。
毕竟像胡太后那种亲自鸩杀亲儿子的毒妇可谓是举世罕见。”
【武泰元年(528年),孝明帝元诩因不满胡太后擅权,密诏尔朱荣入洛助自己夺权。
胡太后得知后,为了防止自己失去权力,接受郑俨的建议,鸩杀了亲儿子元诩】
李祖娥没有回话,只是顾自如此揭开被子一角。
高殷一改顽皮常态,很是规矩地入被。
在李祖娥怀里的高殷嚅嗫道:“阿母莫怪,我也是一时嘴快,绝非是在含沙射影。”
李祖娥轻抚高殷的小脑瓜子:“我知道的,道人是最疼阿母的。
便连方才你阻止我去给你阿耶开门,也是因为你知道如今我身在丞相府里,不似在家,上有阿母,是不能将丈夫拒之门外的,哪怕丈夫可能会耍酒性子。
而你身为小孩,即使不愿让自己的醉酒父亲进门,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阿母我只是情不自禁地有些感伤。”
李祖娥没有述说自己的感伤,因为那种感伤就好似屋檐塌落,能撑起来的人不愿意出头,反而让无能为力的人来苦苦支撑。
次日清晨,李祖娥清泪了无痕,唯有怀中高殷那不甚安分的手。
是故,大清早,一间屋子里传出了孩提响亮的喊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