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进口
仿佛听见了周彪的话语。
前一秒，泥头车上方的那小片天空还只是稍显阴沉，此刻忽然铅云倾天，墨浪翻涌。
为天谴灾云含着的万钧雷霆似竖着耳朵，缓缓从老城隍的身上滑下，再遥遥指着周彪，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没想到周彪笑得更肆意了：“哈哈哈，你看啊林小姐，这老天它不光平不了事，还小心眼！”
话音落下。
林氏低呼一声，下意识捂住眼睛，仿佛觉得下一秒天雷就会落下，将周彪劈得灰飞烟灭。
但没有。
天还是那天，云亦还是那云。天雷虽依旧保持着威胁的姿态，却没有下降哪怕一分一厘。
此时，闪烁的雷光倒像只像个劣质探照灯，照出了梅原脸上的阴晴不定了。
林氏吸气，不可思议看着周彪道：“……恕小女见识浅薄，这老天，是真被郎君你给吓住了？”
周彪愣了下，缓缓摇头。无论这老天有多让人不满，自己想教它做事，依旧是天方夜谭。
思来想去，几乎是灵光一现，周彪轻声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以前看的小说，总是把这句话解释成老天残酷。但其实不对，它是在说老天无情，自它之下，人人如蝼蚁一样平等。”
林氏撇嘴：“小女是读过几天书的。”
“哈哈，那是我不该在你面前掉书袋，”周彪耸肩：“我只想说，这句话到今天也该改改啦，改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金主’！”
“就是你给老天多少阴德，老天就帮你办多少事。没有家国，没有道德，就是主打一个明码标价！”
抬头，梅原的脸已经完全埋入了阴影中。
周彪站得轻松，脑袋里百转千回，越想越合理：
“保护一个人不受伤害，和主动帮那人去攻击另外一人，理所当然不是一个价码。”
“梅原的公司在这新城被通缉，被抄家，他自己能暂且平安无事，是因为他烧先人阴德的速度如同泄洪。”
林氏恍然。
梅原沉默。
周彪愈发轻松，只想给梅原已经晦暗的未来踹上最后那么一脚：
“所以，他也只能面上嚣张啦。别忘啦，梅原还要留些阴德撤离新城，要存些运气逃回他的国家，往后还要留存对付他家族里诘难的资本。”
“他之后要烧阴德的地方多得是，如果在我身上浪费多了一分，他之后能不能走出这条街，恐怕都是问题！”
言罢。
梅原抬头，赫然发觉周彪捏着指骨，在朝自己大踏步迈进！他呼气，狞笑道：“阁下的话语全是猜测，你不觉得你实在太自信？”
周彪耸肩，愈发昂首阔步，边走，还不忘挽起尔里的手，叫她与自己并肩向前，另一只手指着自己鼻子道：“来啊，有本事你用天上的雷劈死我。”
梅原默然。
天谴灾云的雷光愈发明亮。
周彪恍如未觉，边走边道：
“梅原！你好像很久没有再继续跑了吧，甚至把你坟头摩托的火都给熄了！为什么？”
“是你对自己太有把握，还是说你祖宗攒的阴德在不断引导你，说你在这里一动不动，才能得到一时的安全？”
梅原的确许久未曾移动了，他当然不会有闲情逸致陪自己看风景，又或者是为了挑衅才驻足。唯一的解释是，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挑衅的反倒是周彪，挑衅对象也不是梅原，而是天上那朵含着天雷的云。
周彪观察着那云，牵着尔里边走边道：
“干土木嘛，平日合作对象间总在试探互相的底线。我以前的公司资金紧张时，就总想砍包工头们的金额，他们当然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
“所以，我们就需要练一门本事——一定要把价格压到包工头们的底线上，多一分人家会撂挑子，少一分就是我们亏。察言观色，极限施压，我都经历太多啦。”
尔里歪头：“呜哇，你是想对天雷玩极限施压那套？”
周彪点头，虽排除了天雷向自己主动进攻的可能；但自己如果离梅原太近，那出于主动防御的目的，天雷依旧会劈向自己。
所以，周彪必须找出天雷会劈下来的临界距离——多一分自己会粉身碎骨，少一分就会给梅原留下喘息的余地。
一步，两步，三步……
周彪找到了这个界限。
此时，含在灾云中的雷已经像一颗化了脓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汹涌喷出的青春痘。周彪和尔里站在它下方，只觉其有说不出的气势汹汹。
梅原还立在原地，不过双目业已紧闭。
尔里呼了口气，轻声道：“所以，老大你牵我过来干嘛？”她忽然眯起眼睛，食指在马尾发梢打转，声音压得更低，有股别样的魅气：
“又或者，想用吊桥效应让我迷上你？”
周彪咧嘴：“你是帅气的挖机，我早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但这回我是想看看你的脚。”
尔里一愣：“现在？哦，好吧，袜子要脱么？”
周彪点头，边单脚跪地。看着挖机娘翘起单脚，脱下靴子，又将袜子塞进鞋里——那是一只粉色棉袜，有种可爱的孩子气。
或许是担心尔里单脚站立会失去平衡，周彪便直接把她那只脚捧进了手心里。
其皮肤泛着盈盈光辉，细看肌理，又有钢铁般的质感。还有她脚背青筋，像再精细不过的铰链一样，富有无比的工业美。
周彪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脚就是你的履带，那你的脚趾甲，就是履带上的铁片了？”
“对啊，刚才不是才给你看了一片？只不过是左脚断的，我给你看得是右脚”尔里捂住脸，吐了下舌头：
“还好先前我没去泥巴地里到处碾，否则履带缝隙，趾甲盖里全是脏东西，多丢人。”
周彪郑重点头：“好，但接下来我要拔几片你的脚趾甲，来做简易避雷针，可以么？”
“当然啦，我是挖机，全身上下不都是给人用的工具？”尔里豪爽抱手，又有些害羞：“我还是怕有些泥巴留在里面，你可要拣干净的拔！”
周彪更加郑重，伸手，然后一片片将尔里脚上盈盈的趾甲盖揭下！
他手法既不轻柔，亦不熟练，尔里的趾甲根处甚至出现了金属断裂的斑驳。
可尔里却不哭不闹，欣赏着周彪捧住自己的脚，拔自己趾甲的认真神情，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摸了下周彪的脑袋。
周彪被摸的有些不好意思：“……你脚趾流出来的血，我会接住，一滴不会浪费。”
“没关系，”尔里温柔到近乎慈爱：“以后有的是给你练习的机会。”
周彪低头，听说趾甲下的肉是整双脚上最柔嫩的部分，今日一瞧，所言非虚。
趾甲片入手。
周彪又抽出自己的RTK杆子，杆子的材质乃是碳纤，本不宜当避雷针用。但增加上尔里本质上乃是履带金属的脚趾甲，也算差强人意。
尔里本质是周彪的次生妖魔，RTK杆子又是周彪的法宝。二者在周彪手上轻易融合。
然后。
周彪看着把碳纤杆往前面遥遥一扔！
悬在头顶的天谴灾云本就小小一朵，其内里蕴涵的天雷虽强，论数量也不多。
天雷在简易避雷针的引导下，终于发生了一点泄露。接着就像决堤一样，越漏越多！却因为避雷针接地，被导入大地深处，无法对周彪造成有效的杀伤。
然后。
梅原身边的一包包祖坟，在一同发出轻轻哀鸣，好像存款被啃老的儿女卷走的老人。
是老天在向梅原诉说——我给你安排了天雷，天雷少了，怎么少的我不管。
但你想要更多的天雷，就必须拿阴德来换！
梅原必须行动了。
他摇摇头，又一次看了眼新城的风景，低声道：
“真是……不及我家乡分毫。不及便也罢了，你们这里的人……是如此不知廉耻，还要把你们的想法推在我的身上！”
“什么叫我需要留着阴德想跑？什么叫我需要去对付我的家族？我告诉你，我们国家一个家族，一个企业，能传承百年，千年，比你们国家要长千倍万倍。”
周彪打了个哈欠，摆手：“我觉得给你科普历史是浪费时间。”
“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梅原咬牙，忽然低头，好像海上的渔夫终于在自己的小船上看到了自己想捕猎的庞然大物的阴影：
“我来你们国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证明你们的历史是虚假的。”
周彪紧皱眉头，他忽然发觉梅原似乎卸下了所有防御。
不再烧阴德用以保全自身，仿佛迷路许久的航天局一瞬间锁定了他的位置。
十几架子直升机如同仲夏夜的蚊子，一股脑冒全部冒出，螺旋桨的声音交织着，烈烈闪动。
考古队的马明坐在直升机上，似乎已经倾听周彪和梅原的对话多时，此时仿佛听见了什么再好笑不过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小日本说我们的历史是假的？听听，哈哈哈哈哈！妈的，你们国家十样有九样是学我们的东西，你们的什么阴阳术都是我们这的劣化版！”
“连你们就是平日跪坐的姿势都是学我们的！还学的不到位，屁股压在大腿上，这样坐的不别扭，不累？”
马明笑到捂着自己的肚子：
“因为你们没用‘支踵’，一种单腿小板凳！可笑你们把这小板凳当成了托盘，把这垫屁股的东西拿去放生食！哈哈哈哈哈。”
梅原闻言，脸上忽然迸发勃勃狰狞：
“……真是高高在上啊，你们这个国家上上下下，觉得你们样样就该是天下第一，样样都是你们国家的首创！多么狂妄和目中无人。”
马明一愣。
梅原张开双臂，似在倾吐无边郁结：
“可我若说，你们国家若没有其他文明的帮扶，那连人该怎么死，又怎么入土为安都不懂得呢？”
“你们自己都忘啦，把自己人都骗到啦！若我告诉你们，你们国家，你们文明最初的阴曹地府，都是进口人家埃及的二手货呢？！”
此时，周彪发觉在地下急速往地表接近的东西是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
梅原的手一挥，声音近乎嘶哑：
“你们死人为什么要烧黄纸？都是因为抄袭人家埃及文明以莎草纸记录生死，结果没抄袭到精华，只看见了颜色和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