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地府有个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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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八蛇攻城

阍卒话音刚落,便听另一侧传来一阵凄厉的马嘶——是去病在呼救。

在它的四蹄之下,白色蛇鳞片像绞杀藤蔓一样,沿着四只马腿疯长而出。

“起咒焰!”魏莲屿一声断喝。

去病复又一声嘶鸣向天,下一瞬身上便有黑纹咒焰熊熊燃起。那白蛇鳞受到黑火灼烧,登时片片零落下去。

“快跟着我!”阍卒大吼,率先扎入风沙,向北佛头城门的方向掠去。

魏莲屿弹指间来到我身边,手上黑纹咒焰一招,将我半边身子的蛇鳞烧去。耳边马嘶大噪,去病恰在这时向我们顶头冲来。

魏莲屿瞅准时机,伸手将我拽住:“抓稳了!”

然后一跃而起,凌空虚点两下足尖,稳稳落在马车前室上。

去病黑焰大开,风驰电挚地朝前猛冲。在它的身后,亿亿万的蛇鳞汇在一处,像海潮一样翻滚而至。

“把手给我!!!”魏莲屿探出身子,向同样正在疾奔的阍卒伸出了手臂。

阍卒加速两步,奋力一跳,抓住了魏莲屿的手臂。后者猛地一使劲,将他拽上车来。

“那家伙是疯子——”阍卒惊魂未定,依旧煞白着脸色,呼哧呼哧大喘粗气,“这才多长时间,又来进逼!!!”

我和魏莲屿都没有说话。

因为我们看到了更为惊怖的景象。

苍茫夜色下,只见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大方位拔起了八道风柱,下接砾漠,上接云天。骤然间风沙止息,却见那八道风柱中探出了八个碧眼白蛇头,獠牙一张,对着各自下方的大肉髻佛头,嘶嘶地吐血信。

!!!八蛇攻城!!!

风沙肆虐,无数人声此起彼伏,千百个身影向佛头城门的方向汇聚——

正是与我们一样进不了城门的外来客在逃亡。

肉髻城门楼上,有绳索凌空抛下——已经逃到城墙脚跟的人立即抓住,沿着绳索攀墙而上。

黑马去病来到城墙跟前,直接振翅一呼,越过攀墙大众,往佛头顶上的一千一百个门楼飞去。

与此同时,在我们身后,正对北门的那条大白蟒将尾巴一扬,直接扫上正北佛头的面门。

轰的一下巨响,佛头登时被白色鳞片层层覆盖,仿佛大雪骤落,一夜之间白了头。

去病上了门楼,还没踩稳,我们身边的阍卒已经迫不及待地翻身下车。

在他奔赴的方向,千百个守城同僚正张弓搭箭,架炮填弹,向攻城的大白蟒发起第一轮反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鳞是个什么东西?”动乱的环境中,我听见魏莲屿大惑不解地问我道。

我摇摇头,茫然地说:“我也不知。”

入道十四年,我从未听过白鳞这个名词,也没听说过,有哪位畜生道大家,拥有在弹指之间,发动八条攻城大白蛇的恐怖行术。

对方定是个琉璃轮八阶以上的绝世高手,甚至直逼大摩尼。

“名词解释——琉璃轮,大摩尼,分别是啥意思?”魏莲屿双手支起下巴,像听夫子讲课一样看着我。

“是神道中人的修为分阶。”我随口解释道,“你就理解成我们干这行的等级就行——六轮十阶共六十个等级。”

“琉璃轮和你说的大摩尼,是很高的级别?”魏莲屿又问。

“铁铜银金琉璃大摩尼。”我说,“是最高的两个轮位。而且整个东方教义派修行到摩尼轮阶位的,只有寥寥十人。”

换而言之,攻城的这一位,修为盖过这灵鹫洞天石窟城中,九成九以上的高手。

“可是不应该啊······”我匪夷所思道,“哪怕是一个摩尼轮宗师,又有谁敢贸贸然地进攻灵鹫洞天······”

这里可是西鸠摩总坛!

修为盖世又如何,万军包围之下,没有一个将军能够全身而退。

除非来的,不止一个人。

思绪刚落,便听举城一阵喧哗!探头去看,只见那八条攻城大白蟒突然血口大开,吐出成千上万的白色蛇卵——

每一个蛇卵足有常人大小,逆风而下,落了十来丈空,竟咔嚓咔嚓地纷纷破裂!!!

万来个白甲修士在漫天碎裂的卵壳中现身出来。

咚咚咚——战鼓擂起,号角吹响,声闻万里;烽火燧烟一齐升起,直顶九天。

白甲修士跳上肉髻门楼,与守城的阍军战成一片。但闻兵器相击,炮火喧天,各种声色交织,令人不胜重压,几欲暴毙!

我正在烦躁之际,忽然看见前方涌出大批门监。他们振臂一呼,口哨高鸣,指挥刚才聚到门楼中的外来客,跟随他们到地下洞窖避难。

我和魏莲屿驱车紧随而至。

然而,刚到入口,便被把守的门监拦了下来。

“马车不能进去。”

魏莲屿:“我靠哪有这样的!人怕受伤马就不怕吗!”

“马车不能进去。”依旧是冷冷的声语。

后面排队的人纷纷发出怨声。

“先让一下吧,别挡了后头。”说着,我牵起去病的缰绳,扯了魏莲屿的胳膊往旁边让去。

这个地方已是门楼的背面,前线有阍军门卒的防御,那些白甲修士暂时突破不到这里,所以足够安全。

只要他们不要架炮失误,一个火球砸到我们这边就行。

没了我们的阻碍,避难的队伍进展很快,十五个弹指过去后就统统入了窖中。我和魏莲屿到洞窖东面寻了一堵粉墙,双双靠住。去病就在一侧趴伏,作短暂的歇息。

头顶依旧是裸露的天,遥遥可见其他七个方向的大白蟒,一下下曲身蓄势,以蛇头撞佛头。

一串串炮火飞射向天,飞火过处,连云层都为之裂开。天空因此出来一条条红辣辣的伤痕,既悲烈,又壮丽。

我看魏莲屿在发呆,便捅了捅他。

“在想什么。”

他高高地仰着脸,目光远放。肉红的天色罩在他脸上,一种神秘而深邃的氛围。

“我感觉这一幕很熟悉。”他抓了抓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熟悉——可我明明没有见识过战争!”

听了这句话,我登时如遭雷击——好像记忆深处的某个暗门被突然开启,门后光亮漏出,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徐徐敞开。

我倏的一下抬头,也跟着往那惨烈的天空看去。

一轮龙火恰好在这时发射。

东北面的大白蟒躲闪不及,堪堪中炮。它血口大张,发出无声的呻吟,身上百八十张白鳞像雪花一样,纷纷下坠,混杂在掉落的火花中。

我的视线登时模糊了——掉落的火光依旧是火光,只不过下坠的鳞片却成了真正的白雪。

一只手轻轻接住了落下的雪片。目光上移,赫然看清手的主人正是魏莲屿。

只不过头发披散,双唇森黑,两眼发出红光,眉宇间都是杀气。

他举手一扬,是一把绀青古刀,弹指间劈斩下去。我听见血肉绽开的声音。

刀砍在一个人的后背上,砍出的血痕从左肩延伸到右胯。

被砍的人身躯发颤,一点点地回过身来——我赫然看清那近乎可以确定就是我的脸。

“!!!啊!!!”

我嘴巴一张,就要叫喊出来——然而身边率先有个声音抢出,填满了我的耳朵。

回过头去,看见魏莲屿脸上正现出与我一模一样的惊恐的神色,两人四目以对,双双结舌,发不出别的声语。

我想我们看到了一样的内容。

“下手挺重,是不是早看我不畅快了。”我勉强提起心情,笑侃了一句。

然而魏莲屿白了我一眼,靠着墙面一点点蹲下去。我才觉得那句笑侃实在是多余的。

这个世上有许多灵犀相通之事。一个老人在秋天的树荫下,做了一个自己被追杀的梦,梦醒后他就死了。半个世纪后,万里之外的一个马卒大病不起,嘴里梦话呢喃,零碎地说着类似“死老头,杀了你”这样的语句。

两个人平生并无交集。

这是志怪小说集常写的题材。我每次看到的时候,总是感慨,命运牵扯一类说法,大抵是不虚的——一只蝴蝶的诞生可能牵扯到一座雪山的崩溃,一个火坑的熄灭可能牵扯到一个王朝的兴亡。

就像我和魏莲屿,乍一看只是这样平平白白地站在一堵粉墙前,其实暗中早有一条看不见的缠线,将我们的生死牢牢牵绊。

“起来吧,幻觉而已。”然而在当下,我只能这样说道。

魏莲屿抬头看了我两眼,张开口,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下一瞬就有一泡黄色的液体淋到了他的头上。

我和魏莲屿刷刷抬起头,看见身后所靠的粉墙上,一个盲眼的侏儒正亵布大开,大剌剌地向下排泄。

魏莲屿:“·······”

我:“······”

魏莲屿:“你说我是把他塞回娘胎重新出生好,还是把那玩意给剁了让他再也生不出来好。”

我:“都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还是先往旁边闪一闪罢——这泡尿还挺足的。”

侏儒弹指间就被魏莲屿踩在了脚底下。

我撕下一角衣袖,递给他擦拭那些尿渍。

魏莲屿头也不回:“帮我擦下。我怕我手一动,有些人的命就没了。”

那盲眼侏儒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两下蹬腿,手上也发劲,发觉挣扎不开,只好哀声求饶:“好汉!好汉!手下留情!我是个瞎子,你看,瞎的!”

说着,他掰开自己的眼眶,向我们展示他糊烂的眼窝。

魏莲屿脸上浮现恶心的神色:“给你三弹指时间,说出我们留你命的价值——三!”

盲眼侏儒:“好汉好汉我身有三十锭金五十锭银实在不行还有一株壮阳百草芯都可以给你!!!”

魏莲屿:“二!”

盲眼侏儒:“嘿你这人咋这样呢知不知道什么叫关爱老弱病残我不小心漏泡尿怎么了难道你从小就没漏过吗!!!”

魏莲屿:“一!”

盲眼侏儒:“!!!我知道有条秘道可以带你们逃离这里!!!”

魏莲屿眼神一变,回头看了看我,脚上略微松动了些。

盲眼侏儒:“你们是因为马的原因进不了防攻洞罢——想保命的话,就赶紧跟着我走!”

我走到他跟前,俯视他道:“你怎知我们因马的原因进不了防攻洞?”

盲眼侏儒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不自然地错开了脸:“还能咋知道?那马在那边呼哧呼哧的,当我不仅瞎而且聋是吧?”

我和魏莲屿吃惊地对视一眼。

现今炮火轰鸣,战鼓喧天,四处都是动乱的声响。这侏儒能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听见马的呼吸,也算奇人一位了。

盲眼侏儒:“到底走不走哇?!再不走的话,等白鳞攻下城门,大家伙都得死!”

魏莲屿移开了脚。盲眼侏儒一下子挺腰而起,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我看着他道:“这白鳞究竟是什么?是西域哪个国家的特兵么?”

灵鹫洞天的所在接近边境。西域有国家派了特兵来侵扰,也算勉强解释得通。

盲眼侏儒“嘁”了一下,道:“什么特兵,就是个邪教 !”

“邪教?!”我眉头蹙起,“我怎么从未听过?”

身为神祇宗人府大袖招的待选人,我对大穆王朝各个民间教派下了好一番研究功夫,可从没听过什么叫“白鳞”的邪教组织。

“没听过正常,是新近才有的。”盲眼侏儒漫不经心道,“不出一个月的时间。”

不出一个月,那就是在我死去之后。

“时间短,但野心大得很。”盲眼侏儒道,“已经连续两次来进攻灵鹫洞天总坛了。”

“连续两次?”

“对啊,上次还差点把西南门给撞开了。”说着,盲眼侏儒跳上粉墙墙头,向西南方向眺望,“这次八蛇攻城,估计更猛。我敢断定,不出一个时辰,就有城门要守不住了。”

“这怎么可能!”我大惊道,“且不说灵鹫洞天的城门防御如何,现在还有——”

“还有八门司阍还没动手是吧。”盲眼侏儒转头冷笑道,“你看白鳞进攻了这么久,八门司阍出来迎战了吗?”

我悚然惊醒,赶紧环顾一圈,果然没有看到记忆中的身影。

八门司阍是把守灵鹫洞天八大城门的玄官,都是琉璃轮五阶以上的一流高手,主修修罗道,分别坐拥孔雀明王、不动明王、马头明王、军荼利明王、降三世明王、大威德明王、无能胜明王、金刚夜叉明王八大修罗真身。

如此重要的门防力量,何以在这样的交战中消失了?

“因为他们伤重得还爬不起来呢。”盲眼侏儒放声笑道,“孔雀明王座下,那只绿毛鸟被拔得一根毛都不剩;军荼利就更惨了,他不是有两条红蛇吗,啪啪两下跟绳子一样打了死结,也不知道现在解开了没有;还有那个使金刚铃绝招的,是降三世还是大威德来着——反正当场给封音了,没有配乐,所有人都在下面看他尬舞——社死啊社死!”

我:“这白鳞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神通?”

“厉害的不是这个组织噢。”盲眼侏儒回过头,将两个糊烂的眼窝直对着我,仿佛射出剜利的目刀,“是他们的头头,一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他一个人,干掉了八门司阍。”

“竖起耳朵听清楚他的名字哈。”盲眼侏儒特意拉长了音说道,“这个白鳞头头,就叫燕世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