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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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谁踢木屐衍洞庭,搓土成山化武陵

不提陈清风在一边温和宽慰,卢明月负手在侧脸色难看,“师兄,礼数已尽,师尊可是在内堂等候多时了。”

“师弟不言,为兄几误师尊大事。”陈清风晒笑了一声赶紧带着娃娃们向内堂而去。

内堂的入口就在坐像之后,一人高的甬道,两人并肩的宽窄,一眼望不出深浅,只能隐约看到远远的有一团氤氲红光爬在嶙峋不平的墙面上摇曳晃动,一阵阵的冷风自洞口涌出,甫一近前便吹得石伢子嫩藕般的两条细小手臂上挂满了鸡皮疙瘩。

“这,便是仙家真气么?”石伢子闻言转头,却是李进正摩挲着胳膊,望着甬道里的幽暗怔怔出神,另一边王德第瞪大了双眼,徐望峰鼻翼微张……

评书《惊梦游》中有一段讲的是乡下丫头入王府,“小心肝惴惴似雷鸣,小身段蜷蜷如鼠妇(潮虫)”。石伢子四人虽不至于“四肢惊惧不能展”,却也是莫名心惊中透着无限向往。

何为仙人?

大宋朝之后胡夏王朝弘治年间宰相王中通曾做诗云,“谁踢木屐衍洞庭,搓土成山化武陵。”

讲的便是仙人破土为湖、搓土成山的神通,自那以后不论是文坛泰斗抑或是江湖英豪,说起那飘渺不知踪影的仙人事迹,这移山倒海的本事便是绕不开的一层。

卢明月与陈清风之流或许只能算是那《白玉京》中拂尘扫榻的童子一类,却已是御剑飞天,视碎石布阵如家常便饭的能人,接下来要面见的师尊才算是上都宫中真正的老神仙。

可这时候卢明月的耐性却是早已用尽了,哪里会有闲心去管石伢子他们得见真仙前的满腔踌躇。只见他整了整发带,抚了抚领口,便一马当先走进了暗影之中。

石伢子他们自然不敢置喙,只能强耐着心中激荡眉目低垂,一双明目紧盯着身前大师兄的脚后跟徐徐而进,恰似那落花秋叶,润物无声。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待得一道透着无数细小红光的帘栊倒挂跟前,石伢子这才惊觉,到地方了。

“启禀师尊,几位师弟都带到了。”陈清风也不讲究那青砖之上是否有蒲团软垫,双膝一曲便同卢明月一道躬身拜了下去,石伢子他们哪里复敢多言,慌不迭地一一拜倒不提。

“进来吧~~”

一把苍老温糯的声音自帘后响起,竟是让石伢子身上突地泛起一阵暖意,如深山瀑布浑厚苍劲扫去浊世心忧,又如松间幽泉甘澧清爽涤尽浮世繁华。

那凡夫见仙颜的紧张被这暖意一拂竟是霎那间消失无踪,让他不由地对这位尚未曾谋面的师尊除了好奇之外平添了几分高山仰止。

帘门拉起,红光突盛。石伢子四人分作两列,分别跟在了两位师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一进房内,石伢子这才发现这静室简陋,与评说中所言“高屋广厦”、“别有洞天”有着天壤之别。

静室长不过五丈,宽不过两丈,室内除了一张靠墙放置的石床和放着一盏油灯的石几外竟是别无他物,与外面的开阳殿一般的古朴作风,一行六人突入其中倒是让这房内显得有些拥挤局促。

石伢子抬头,只见石床上盘腿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袭玄黑道服,头顶一枚月牙儿似的小方冠,耳垂圆滚硕大,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却没有老气横秋的皱褶纵横,只是或许因为年岁大了肉体松弛,倒是让他不怒自威的脸庞多出几分富态的慈爱。

觉着那端坐的师尊没有想象中卢师兄一般的清冷仙人的模样,反倒是多出了几分乡邻长者的亲近之感,石伢子便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瞧见师尊微微含笑的眼睛朝自己望来却又吓得赶紧低下了脑袋。

“启禀师尊,弟子幸不辱命,带回詹州府庚寅虎子林石、徐望峰、王德第、李进共四人。”不等陈清风开口,卢明月便抖了抖衣摆顺势跪下,然后从腰后取下一只石伢子他们从未注意过的小巧布袋,双手高举过头顶。

却是绝口不提青幻丹打发周青的故事,以及方才息坪上与陈清风的一番龌龊。

“想不到只漓阴一地,竟收得虎子四人~”

只见师尊大人放在膝上的右掌轻轻一翻,那青色布袋便无风自动,恰似被一只无形之手托着,不急不缓地飞到了他老人家摊开的掌心里。

掂了掂分量,绕是师尊开阳峰主的养气功夫也禁不住轻咦了一声,抬头望向卢明月身后的石伢子他们,一双原就清澈的眼睛越发清亮起来。

“哈哈,清风啊,往日里你师弟道术修为不及你,你还常常自矜,可今时你在泸州颗粒无收,还得亏明月为我开阳峰寻来这‘良莠’大比的胜机啊。”

“明月师弟此番为开阳峰立下大功,清风确实拍马难及,清风斗胆,还请师尊重赏明月师弟,以酬其功。”跪在一边的陈清风语气谦和,似也将息坪上的刀光剑影忘记得一干二净,只是一个劲地为自己这位好师弟表功。

“不错~清风此言甚和我心~”师尊捋了把手中长须,笑着说道,“明月,你想要什么赏赐便说出来,为师这次绝不会吝啬。”

“能为师尊解忧一二,明月已是幸甚,哪里还敢求什么赏赐~”卢明月以首贴地,言辞恳切,“只是这十数年明月都在雁荡峰操持,对师尊想念至极,还请师尊宽宏准许明月服侍左右,一则让明月有机会多多聆听师尊教诲,二则聊解明月孝顺之心。”

石伢子他们还在奇怪二师兄不是气恼大师兄来抢自己几个虎子的功劳,这时候师尊论功行赏,他怎么却求着去服侍师尊左右?那边厢卢明月以头杵地,心里头却是一丝戾笑。

自己一路风尘好不容易才从漓阴带回来四个虎子,得天幸还有林石这么个虎王,哪知道甫一近山门就被想来“摘桃子”的陈清风给盯上了,之所以一路上看着陈清风与石伢子他们“相亲相爱”无动于衷,其实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一番打算。

既是为了准备“良莠大比”,这四个虎子定然是跟在师尊近前,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候这“代师授徒”的教导之职还不是手到擒来?如此一来他一有雁荡峰诸人以为后盾,二有石伢子四人为座下爪牙,这开阳峰上哪里还会有他陈清风拿乔使气的地方。

“当年明明是个修为废了大半的渣滓,居然十多年就修到了“若”字,也不知暗地里糟蹋了师尊多少灵丹妙药!”

“雁荡虽然相比开阳峰的陡峭险峻平坦舒适了许多,但天地灵气终究差了一些,我闭关十余载,明月便主持了此地这么多年,确实辛苦。”

“能为师尊分忧,弟子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辛苦。”听闻师尊感叹,卢明月那冷峻的脸上立马多了几分感激动容,连连顿首道。

“只是若明月来开阳殿服侍,那雁荡却由谁来主持?”

“弟子妄言,清风师兄无论德才皆胜我千百倍,当年是因‘良莠’大比后师兄重伤未愈,明月才自告奋勇领了主持一职,现在师兄修为尽复,由他来主持雁荡诸事却是再适合不过,再者清风师兄侍候师尊多年,打扫除陈、饭食饮水俱由他一人操持,实在辛苦,也是时候该让明月尽尽孝心了。”

数十年的朝夕相处、十余年的主持,现如今雁荡峰上的那些开阳弟子几乎个个都是卢明月拉扯大的,手把手地教给他们行气吐纳的法门,这等深厚的感情又岂会是陈清风一个常年媚上的小人初来乍到就能轻易撼动的?待得十年一过,这良莠材选以及雁荡诸人皆为我之心腹,这开阳峰上哪里还会有他陈清风的立锥之地?

这么想着的卢明月,抬头朝着一旁的陈清风拱了拱手,脸上愧疚之色甚甚。

“唉~~方才下山之前某还于师尊面前说道,将四位虎子送到雁荡峰去,所谓债多不压身,索性师弟再为开阳峰多挑几副重担,却没想到师弟拳拳厚爱,为兄真是惭愧。”

卢明月脸上愧疚的表情还未褪尽,就听着陈清风这番说辞,直待陈清风说完“惭愧”二字,他袖中双掌早已是捏成了拳状,青天白玉般的脸上也是飞起了几丝红霜。

若是真个如陈清风所言他原本就打算将四个娃娃交给自己,那他这一路上惺惺作态想尽办法去讨石伢子他们的欢心岂不是笑话?!

卢明月肚子里的火苗已是“蹭蹭蹭”地往长涨,可陈清风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话锋抖地一转,突然有些迟疑地向着师尊说道,“师弟慈孝之心清风铭感于怀,只是若清风去往雁荡,四位虎子的教习之职该由谁来承担?毕竟师弟的修为……”

陈清风欲言又止,可在座的这几人谁又是真个傻子?大师兄这是赤裸裸地在打卢明月的脸,当着众人的面在指摘他修为太低,不能误了几位虎子的将来!

“呸~奸佞小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真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四体发寒的卢明月心里咒骂道。

要是师尊真听了他的这番言语,将自己留在身边服侍,再将四个娃娃送去雁荡峰修行,那自己忙活了半天岂不是平白无故把四个虎子送了出去不算,还倒贴了雁荡峰的几十位师弟?!

正当卢明月挖空了心思想要扳回这一城时,坐在上首的师尊大人终于开口了,“说起来,明月,你如今也算是将将要迈入‘般’字后期了吧。”

师尊这句话一出口,不单是卢明月,便是石伢子他们的表情也奇怪了起来,显然都是回想到了坪上的那一剑。

“师尊明鉴,弟子愚钝,辜负了师尊厚望。”

师尊轻捻长须,思索片刻后长叹了一声道,“却是为师闭关的缘故,将整个开阳的重担都放在了你的肩上,致使你俗务缠身耽搁了勤修。”

“师尊言重了,为了光大开阳,这些许修为进度又算得了什么。”卢明月急急抬首表明心迹。

对陈清风恨则恨已,可卢明月对师尊的感激之情却是做不得假。

“‘若’字艰难,以你的资质本就不是什么易事,更何况耽误了这么些年,再想要获得寸进确是艰难。”师尊慨叹道。

“终究是明月无能,辜负了师尊厚望。”卢明月与师尊眼神一触便低下头去,神态微郁。

师傅这一句大白话算是将他在四个娃娃面前的遮羞布给彻底掀了去,自家人明白自家事,卢明月能在漓阴城里呼风唤雨,视徐博、徐朗等人如酒囊饭袋、鸡鸭猪犬,可他这么点微不足道的修为,莫说整个天下了,便是在上都宫中又算得了什么?

一层境界一层天,他这个才堪堪“般”字后期的三代弟子,在这上都宫中满打满算能排进前五十那就算是祖师爷开恩了。

“小、无、相、般、若、大、藏”,古往今来、天上地下,一路通达直上九重霄的又有几个?

这时候便如同红尘里的科考一般,那肚里没什么墨水的学子便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钱可通神、权能迫人,哪怕经史子集只通了个大概,靠着家世显赫那也能穿上紫袍腰里佩着金鱼袋,在大殿里混上一个位置。

远的不说,便是周青那等无赖子,仗着师门势力,年年各种天材地宝的吃用开销,便是资质再愚钝,整日无所事事修为也是蹭蹭蹭地往上涨,似自己这等,说得好听些是堂堂上都宫三代弟子,说得难听些可不就是给其他诸峰看门的么?

天道酬勤,可这天道又何时开过眼?

卢明月想得多了,这脸上的落寞之意便又深沉了几分,看在眼里的师尊又是轻叹了一口气,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拿在手里颠了颠,近近地抛给了卢明月,“拿去吧”

“这是?!”卢明月闻言下意识接住瓷瓶,顿时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