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灵殿初临礼意浓,仙缘启处暖寒逢
一行人小心翼翼随着陈清风步入洞开的院门才发现,这偌大的院落里除了老旧木门发出的“嘎吱”声竟再无一丝声响,一座古色古香的三足双耳青铜鼎高近一丈,横亘在空空荡荡的院落之中,厚厚的香灰几乎铺到了鼎沿,一支石伢子手腕粗细的巨香插在其中,如今还剩下大半。
“此乃点头香,一支足以燃上一天,每日卯时替换,拜的是先祖保佑,道法悠长,不用三跪九叩,诚心稽首即可。”说完认认真真朝着那大鼎躬身拜了三拜。
石伢子他们依样画葫芦拜了拜,才随着陈清风绕过香炉来到了挂着“开阳殿”匾额的正殿门前。
匾额、屋檐一如大门般破旧,可匾额正中刚劲有力的“开阳殿”三个金漆大字却是熠熠生辉直比那新做的还要光亮一些,就仿佛真有一团阳光盈蕴其中,令人心生澎湃恢宏之感。
石伢子正疑惑的时候陈清风却是仰起头脸带敬意地说道,“此乃祖师手书,历经千年其中灵力磅礴依旧,任风雨捶打、时光流转不褪。”
“祖师手书?!”
石伢子他们一听之下又赶紧躬身拜了三拜。
跨过门槛便是正殿,甫一进殿,一股森冷寒气扑面而来,刚刚才暖过身子的石伢子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便看到一座宽近十丈的石雕坐像。
坐像做工精巧气象恢宏,就连衣物下摆的皱褶都是惟妙惟肖清晰自然。
只是大殿中央,三道密密麻麻书写着无数蚂蚁大小文字的长练符布横贯大殿东西由外向里依次挂起,将坐像胸腹以上挡了个严严实实,让石伢子他们一时见不到石像真容。
一张铺着青色绢布的长桌就摆在像前,桌上是三叠素制的点心瓜果,一个蒲团清落落地摆在桌前的地上,左右是两排一尺高的长烛,摇曳吞吐的火舌总算是将幽暗森冷的大殿照出几分人气。
地上是三尺见方的方格青砖,也不知传承了多少年岁月,却不见有碎裂破损,反倒是光滑溜溜几乎能照出人影。
谁也想不到这开阳殿里竟是如此的简陋,可偏偏这空荡荡的大殿之内却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威严让石伢子他们犹如被猎鹰盯上的山兔胆战心惊。
离石像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短短八丈的距离,原本踩着碎步的石伢子竟不由自主地将一双布鞋轻轻地落下复又悄悄抬起,不敢弄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徐望峰他们几个同样如此,缩手缩脚不敢大意,连卢明月从队尾超至队首也不曾注意。
可即便这样四人在来到蒲团前的时候依旧被李进脚底摩擦青砖发出的一声“喀哧”吓了一大跳!
原来李进一路走来都是捏着石伢子衣角,只因这地砖委实太过光滑,脚下一时不察竟是摔了个狗吃屎,连带着石伢子也是脚下几步踉跄。
“你~~”
看着一路浑浑噩噩的李进倒在地上后惊骇欲绝的模样,徐望峰几乎就要咒骂出声。
别人不知道这种大阀高门的规矩,他徐望峰还能不知道?这大殿明显是开阳峰第一等庄严肃穆的所在,没看见那案桌、符布俱是锃亮如新、纤毫毕现么?
在徐府,一个丫鬟若是在祠堂祖祭时浊气下扬,放出个屁来,也不用如何的惊世骇俗,只要是“噗”地一声轻响,哪怕并无什么异味,一样要将她拖出去杖责一十!
就算是师兄弟,这开阳峰上亦比世俗上多出了几分天道仙君的冷漠无情!
四个娃娃谁曾忘了卢明月那柄“静音”寒光亮彻息坪的历历在目。
死他一个李进不足惜,若是连累自己被大师兄厌恶反感岂不是无妄之灾!
早在徐府中就被徐望峰一箭吓破了胆的李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盯着吓傻了,傻愣愣地团坐在地上,石伢子正想要拉他起来,却不妨李进“啊”地一声惊叫,竟是摸着自己的右脚站也站不起来。
“呱噪!”
无甚感情的两个字让原本就冷清的大殿更添一份寒意,说话的人是卢明月,此刻他早已绕到了横幅下,正跪坐在蒲团上毕恭毕敬地三跪九叩,显然是觉得李进闹出的动静不合时宜。
李进似乎这才从迷梦中苏醒过来,额头淌起热汗,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疼的,惊恐的目光直直地这石伢子这里投来,石伢子心中急迫,这等冲撞之事可大可小,“师兄~~”
他正转过头去想着如何开口向陈清风求情,却是陈师兄摆了摆手先一步蹲下身子卷起了李进的裤腿。
石伢子四人俱是一惊,孰料耳边却传来陈清风特有的温和话语,
“没伤到筋骨,却是无妨。”
李进拿着泪眼一瞧,只见自己脚踝处红彤彤一片,犹如生出了个小馒头般高高鼓起,若是在酒楼帮闲时这摩擦剐碰分属平常,拿药酒大力将淤血揉散了,躺上一晚便已无事,可现在却是开阳正殿,李进虽是苦哈哈出身忍得了寻常病痛,可站不起来又顶什么用去?况且拜见师尊就在眼前,若是让石伢子搀了到时候一瘸一拐的模样,岂不是一见面就在师尊心中留下了恶感?
李进胡思乱想之下,眼眶里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哭甚么?今天是尔等大喜的日子,摆出这猫尿横流的模样,岂不羞羞?”陈清风腆着一张大圆脸,先说了一通市井粗言,继而伸出一根肥厚的食指,笑嘻嘻地刮了刮李进的鼻子。
可怜李进一路上担惊受怕不知凡几,又被卢明月这样的“真仙”冷言冷语无数,被陈清风这亲昵之举一触,竟是鼻根酸涩难耐,那两行清泪终于再也按耐不住飞流直下起来。
只是此刻却不同息坪之上,他一边压抑哭音擦拭着泪水一边咧嘴轻笑,只是不敢出声恐又惹来嫌恶。
“脚伤虽小,治起来却是痛彻心扉,可忍得痛么?”见他笑出来了,陈清风便复又低头望向那红肿之处,正言询问道。
“李进忍的~~”
李进虽是怯懦然韧性极佳,要不然也不能从那迷魂醉心中挺过来,眼见陈清风不但不似卢明月那般轻视嫌恶自己,还不自矜身份亲手为自己温言疗伤,李进这时候也是心气窜起,暗下横心不敢叫陈清风小瞧了自己,当即双目紧闭,十指微蜷双掌撑在了地上,一口白玉般的细牙如金玉锻钢般咬在了一起。
“好,不愧我开阳虎子~~”
话毕陈清风大手一抚,那大手上便好似有千万根银针直透入体!只一瞬间李进大腿根忍不住剧烈一颤,一声惊叫死死地被他咬回了肚子里。
所幸这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痛楚过后那被陈清风拂过的痛处仿若被冬日里的一只滚烫暖炉压过,又烫又麻,可等到麻烫到了极点却又反而有一丝丝清凉否极而生,说不清的舒坦几乎要让他呻吟出声。
不一会儿等那清凉之感终于消散,李进睁开双眼朝伤处望去,登时忍不住用双手封住自己的嘴巴,要不然定又是一声惊呼惹得卢明月不快。
你道为何?
只见那馒头般的肿胀竟是平复如初,干瘦蜡黄的脚踝哪里还有一丝红艳!
…………
卢明月三跪九叩后便凝望着案后的石像不语,似块千年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尚且不敢亲近,陈清风却如同秋末篝火,扫尽苦寒却又温暖人心。
就算是陈清风真如卢明月所说是想从他手中将自己等人抢去师尊面前邀功,可这一个短短午后的相处却是让石伢子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了“随他好过千百遍”的心思。
陈清风一番温言相劝,这“一跤事故”才算是告一段落,陈清风抚着李进的脑袋将他拉起,随后缓步上前,指了指空荡荡的蒲团说道,“此乃祖师坐像,尔等需行三跪九叩之礼,不可轻慢。”
“尊师兄命~”
原来是开山祖师坐像,难怪如卢明月这般孤傲的人也是庄重万分,徐望峰他们赶紧叩首行礼,轮到石伢子时他起了个小心思,趁着礼毕的时候偷偷抬起额头小心地瞄了眼三道横幅后的坐像上部。
“这三道符文虽不出彩,寓意却颇深,头一层黄底红字、第二层白底蓝字、最里面那一层是黑底白字,石伢子我来考考你,你可知其中深意?”
石伢子正惊讶于那坐像脸庞的英俊年轻,冷不防耳边突然多出了一个声音,吓得差点跳将起来,见是一脸笑意的陈清风这才放下心来,复又抬头望了望那貌似玄奥的蚂蚁文字,脸色微红地回道,“回禀师兄,这上面的文字又小又密,小子识字不多真个看不清楚,至于这三道符布为何有三种颜色,小子愚钝,更是不明了。”
“呵呵,不知确属平常,却怪不得你,便是世俗文豪穷几世光阴能读通个十之一二便已是难得了。”陈清风最后一个三跪九叩之后指着三道符文说道,“这符布上所书乃我上都宫镇派至宝《宝华真经》,这三层符布分别寓意日、月、星辰,祖师端坐天地,俯瞰日月,正是为了彰显我上都宫气魄雄浑。”
“原来如此?!”
石伢子一听恍然大悟,另一边李进瞧见那石像非比寻常的年轻,便将自己心中疑问说了出来,“莫不是特意取了祖师年轻时的风采做像?”
陈清风听了不由地哈哈大笑,“得证仙道与天地同寿,祖师飞升之际相貌便是如此。”
正当石伢子他们啧啧称奇的时候,却没料大笑中的陈清风突然眼神一凛,口吐霹雳般对着身后的王德第便是一声喝骂,
“呔!!”
“痴儿还不醒来?!”
原来王德第一听那符布上所书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旷世宝典,一时贪念升起顾不得陈清风下面的叙述,赶紧如天鹅般伸长了脖子想来个“初窥门径”,却不料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之下却觉得那蝌蚪般的文字顿时好似“活”了一般,满眼的游动爬行起来,左顾右盼根本无暇看清,一时间脑袋便觉着好似胀了一圈,再过片刻,头脑“嗡”的一声响,已然分不清南北东西。
幸好陈清风在侧忽有所感,赶紧一声厉喝,与此同时一只大掌在他泛白的眼前由上至下“唰”地一下捋过,这才将差点走火入魔的他救醒过来。
“嗯~~”
“我这是在哪儿?”
王德第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一贯好脾气的陈清风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这真经虽好却也要有命去享,《宝华真经》博大精深,尔等未曾开窍,冒然修习就是与引火自焚无异!师尊对尔等期望颇重,万不可贪心不足自毁前程!”
“自毁前程”四个字一出口,王德第早已吓得双膝酸软跪倒在地,他王家虽然吃穿不愁但在漓阴城里也不过是中上之资,好不容易能有这样一个出路,若是因小失大,岂不是连理都没处说去?
当下赶紧向着陈清风不停磕头,“咚咚”声响,却是连额头红肿都顾不得了。
“唉~~痴儿,痴儿啊~~”
陈清风见他如此悔恨模样终是不忍心,拿双手扶了,又是好言劝慰了多时才将担惊受怕的他安抚了下来。
自此这四个娃娃竟是有意无意间都聚拢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