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文学与文献论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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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棚本唐人小集综考

“诗刊欲遍唐”①,南宋书商陈起及其子续芸,在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开设书籍铺,刊刻了大量中晚唐诗集和南宋江湖诗人小集,不仅在书籍出版史上获得了“书棚本”这一特称,而且对江湖诗派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存世的书棚本唐人小集究竟有多少种?是否所有的“十行十八字”本唐人诗集都是书棚本?明清时期影抄或翻刻书棚本唐人诗集与宋刻原本的关系如何?这些基本的文献问题,学界虽或多或少有所涉及②,但尚无全面深入、精密细致的研究。

一、宋刻“十行十八字”本唐人诗集考辨

“书棚本”得名的由来,主要是因为陈起父子的刻书牌记“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解元宅书籍铺刊行”中有一个“棚”字,故俗称“书棚本”。南宋都城书坊林立,除“陈解元宅书籍铺”外,尚有“临安府陈道人书籍铺”“临安府太庙前尹家书籍铺”“杭州众安桥南行东贾官人宅开经书铺”“杭州钱塘门里车桥南大街郭宅纸铺”等书坊,后世藏书家偶尔亦称这些书坊所刻书为“书棚本”,为不致引起混淆,本章采用书棚本的狭义,特指陈起父子所刻书为书棚本。

为了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维护自身的利益,临安书坊的经营者们努力树立自己的品牌和特色。除了在书中镌刻牌记以示区别,不同的书坊在书籍选题、版式行款方面也努力形成各自的特色。以刻书较多、影响较大的三家书坊来看,陈起父子的陈宅书籍铺,以刊刻唐宋诗集为主,行款基本是每半页十行十八字;陈思的陈道人书籍铺,以刊刻艺术类书籍为主,行款为每半页十一行二十字;尹家书籍铺,则以刊刻子部书籍,尤其是笔记小说为主,行款一般是每半页九行十八字,但也偶有例外。同样是刊刻唐人诗集,不同的地域似乎也有各自的特色,如蜀刻本唐人诗集的行款主要是每半页十二行二十一字,且不乏卷帙较多的名家诗文集,这与书棚本有明显的差异。掌握了这些书籍的外在形式特征,即使原书牌记缺失,也能清楚地区分开来。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书棚本的最大特色是行款为每半页十行十八字,后世藏书家和学者们往往误以为凡是“十行十八字”本就是书棚本,而忽略了二者之间不能完全画等号。例如,上海图书馆藏宋绍兴(1131—1162)抚州刻本《王荆公唐百家诗选》二十卷,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绍兴章贡郡斋刻本《古灵先生文集》二十五卷、宋端平三年(1236)常州军刻本淳祐六年(1246)盛如杞重修本《古文苑》二十一卷、宋吴坚福建漕治刻本《龟山先生语录》四卷、《后录》二卷,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书馆藏宋淳祐二年(1242)赵时棣大庾县斋刊本《心经》一卷、《政经》一卷等,以上书籍有明确的刊刻时间和地点,行款均为每半页十行十八字,但与书棚本毫无关系,而且说明“十行十八字”行款并非书棚本率先使用。据初步调查,海内外现存宋刻“十行十八字”本唐诗别集和总集共27种。现分作以下三大类予以讨论。

(一)有“陈(解元)宅书籍铺”牌记的书棚本唐诗小集11种

黄韵静《南宋出版家陈起研究》对陈起父子所刻书有详细考证,逐一罗列历代书目著录情况,并配有书影和文字说明,很有参考价值。但绝大部分是根据书目图录著录而成,并非全是亲眼所见,究竟是否为书棚本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该书第三章《刻书考(上)》考证有牌记的书棚本唐人诗集13种①,其中《唐山人诗》是根据《百宋一廛赋注》著录,实际上就是《唐求诗集》,但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本《唐求诗集》并无牌记②; 《李贺诗集》与《孟东野诗集》的宋刻书棚本没有流传下来,只是在清代藏书目录中有著录,留待下文再予以讨论。至于李建勋《李丞相诗集》,因牌记为“临安府洪桥子南河西岸陈宅书籍铺印”,黄韵静以其与“棚北大街睦亲坊南”这一地址不符,暂且存疑③,但顾志兴认为这一地址与棚北睦亲坊陈氏书铺很近,疑为陈起宅院兼刻书工场④,故本章仍然视为陈起刻本;宋李龏编《唐僧弘秀集》,为宋人所编唐诗选本,黄韵静视为宋人诗集,虽然作者属宋,但内容是唐诗,本文视作唐诗小集。故海内外图书馆现藏有牌记的书棚本唐诗小集的实际数量是11种:

1. (唐)常建《常建诗集》二卷(国图、台北故宫)

牌记:“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刊印”一行(卷上末,正文第八页)

2. (唐)朱庆余《朱庆余诗集》一卷(国图)

牌记:“临安府睦亲坊陈宅经籍铺印”一行(卷末,正文第三十四页)

3. (唐)周贺《周贺诗集》一卷(国图)

牌记:“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一行(卷末,正文第十七页)

4. (南唐)李建勋《李丞相诗集》二卷(国图)

牌记:“临安府洪桥子南河西岸陈宅书籍铺印”一行(卷上末,卷上第十页)

5. (唐)鱼玄机《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国图)

牌记:“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一行(卷末,正文第十二页)

6. (唐)王建《王建诗集》十卷(上图、国图)

牌记:“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巷口陈解元宅刊印”一行(卷末)

7. (唐)李咸用《唐李推官披沙集》六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

牌记:“临安府棚北大街陈宅书籍铺印行”一行(序后,序文第二页)

8. (唐)李群玉《李群玉诗集》三卷《后集》五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

牌记:“临安府棚前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刊行”一行(卷首第三页); “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解元宅书籍铺印”一行(卷五第四页)

9. (唐)李中《碧云集》三卷(台北“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

牌记:“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一行(目录后,目录第八页)

10. (唐)罗隐《甲乙集》十卷(国图)

牌记:“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行”一行(目录后)①

11. (宋)李龏《唐僧弘秀集》十卷(台北“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

牌记:“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解元宅书籍铺刊行”一行(序后)

以上11种唐诗小集,都有陈(解元)宅书籍铺牌记,其行款均为十行十八字,是最典型的书棚本,是了解陈起所刻唐诗小集原貌的最宝贵的实物证据。另外,据北京大学孙钦善先生介绍,日本东京大东急记念文库藏有宋刻书棚本《高常侍集》十卷,目录残存七卷,正文残存六卷,有“临安府睦亲坊南陈宅经籍铺印”牌记①。因未亲眼见到原书,暂且留存备考。

(二)可能是书棚本的宋刻唐诗小集10种

现存宋刻唐人诗集,有的虽然没有陈宅书籍铺牌记,但版式、行款、字体与书棚本相同或相似,清代以来的藏书目录也著录为书棚本。对于这些书籍,有必要逐一梳理,以确定其是否为书棚本。

1. (唐)唐求《唐求诗集》一卷

王国维《两浙古刊本考》卷上著录《唐求诗》有“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②,其依据应当是《楹书隅录》卷四:“此本与《韦苏州集》同一行式,皆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刊行,所谓书棚本是也。《百宋一廛赋》著录。”③但中国国家图书馆现藏宋刻本《唐求诗集》,即《百宋一廛赋》和《楹书隅录》著录本,原书并无牌记,只是版式、字体确与书棚本相同。

2. (唐)许浑《丁卯集》二卷

上海图书馆藏宋刻本《丁卯集》二卷,书中无牌记,但自黄丕烈以来的藏书家均视为书棚本,而《上海图书馆藏宋本图录》认为陈起刻本可能已经亡佚,此宋刻本可能是临安府其他书商所刻④。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唐四十七家诗》中有影宋抄本《丁卯集》,行款为十行十八字,目录后有“临安府睦亲坊南陈宅经籍铺印”一行,可见陈起确实刻过《丁卯集》,上图藏本或许是宋代据书棚本翻刻。

3. (唐)韦庄《浣花集》十卷

宋刻残本《浣花集》现藏日本静嘉堂文库,是清末陆心源皕宋楼旧藏本。陆心源认为:“与临安睦亲坊陈宅本《孟东野集》行款匡格皆同,当亦南宋书棚本也。”①

4. (后蜀)韦縠《才调集》十卷

《才调集》十卷,《上海图书馆藏宋本图录》著录为宋临安府陈宅书籍铺刻本,理由是其版式、字体与书棚本《王建诗集》略同②。另外,清初藏书家钱曾《读书敏求记》明确著录其家有“陈解元书棚宋椠本”③。

5. (唐)杜审言《杜审言诗集》一卷

6. (唐)皇甫冉《皇甫冉诗集》二卷

7. (唐)岑参《岑嘉州诗》八卷(残存前四卷)

以上三种诗集与《常建诗集》二卷,共四册,均为清代著名藏书家杨绍和旧藏,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宋刻本《常建诗集》现存二本,一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一藏中国国家图书馆,前者有陈宅书籍铺牌记,后者无,不知是否在流传过程中失去。四种诗集行款、字体都相近,应当是书棚本。

8. (唐)韦应物《韦苏州集》十卷《拾遗》一卷

《韦苏州集》在南宋曾多次被刊刻,现存有二种版本,一为宋乾道七年(1171)平江府学刻本,一为宋宁宗以后刻本,二者行款皆为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很明显,后者是据宋乾道刻本翻刻或重刻,至于是否为书棚本,目前还没有定论。

9. (唐)张籍《张司业诗集》三卷(残存中、下二卷)

此本现藏台北“国家图书馆”,根据字体、刀法与书棚本接近,馆藏目录定为南宋临安陈氏书籍铺刊本,所缺上卷,可据中国国家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藏清初影宋抄本配补齐全。

10. (唐)殷璠《河岳英灵集》二卷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本《河岳英灵集》二卷,为清初季振宜旧藏,《文禄堂访书记》著录此本为宋陈氏书棚本①。台北“国家图书馆”藏明覆刊宋书棚本作三卷,应当已经非宋刻本原貌。

(三)不是书棚本的宋刻十行十八字本唐人诗集6种

1. (唐)刘禹锡《刘梦得文集》三十卷《外集》十卷

刘禹锡《刘梦得文集》三十卷《外集》十卷,现藏日本天理图书馆,为“日本国宝”。《天理图书馆稀觏书图录》根据刻工与缺笔,推定其版本为南宋初期绍兴年间刻本②。虽然此书是十行十八字本,但版心为细黑口,字体与南宋后期的书棚本差异很大。

2. (唐)韩愈《新刊经进详注昌黎先生文》四十卷《外集》十卷《遗文》三卷《志》三卷

3. (唐)柳宗元《新刊增广百家详补注唐柳先生文》四十五卷

以上两种韩、柳集,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行款与书棚本一致,但字体有较大差异。书中刻工大多为南宋中期四川人,故《宋蜀刻本唐人集丛刊》以此两种为南宋中期大字本③。

4. (唐)柳宗元《五百家注音辨唐柳先生文集》四十五卷(残存十一卷)

宋刻残本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版式为十行十八字、细黑口、左右双边。清黄丕烈跋称可能是吴门郑定刻于嘉兴,但万曼断然否定:“此本黄氏虽然疑为吴门郑本,但就行款和讳字来看,却和俞良甫在日本所刻五百家注本相同,但因首尾残阙,序跋俱失,所以无从考证,但决不是郑定本,这点是可以肯定的。”④此本确为宋刻宋印,应当是俞良甫刻本的底本。从书棚本选题看,陈起似乎不大可能刊刻卷帙较多的名家文集。

5. (宋)赵孟奎辑《分门纂类唐歌诗》一百卷(残存十一卷)

此书宋刻残本藏中国国家图书馆,行款与书棚本一致,但卷首有咸淳元年(1265)赵孟奎自序,拟谋求出版,因而很可能是私家刻本。且其时陈起已逝,续芸子承父业,应当不会刊刻如此大规模的总集。

6. (宋)王安石辑《王荆公唐百家诗选》二十卷

《王荆公唐百家诗选》二十卷,残存九卷(一至九),版式为十行十八字、白口、四周双边,现藏上海图书馆。该馆据刻工、讳字,定其版本为南宋绍兴末年江西抚州刻本①。

综上所述,在现存27种宋刻“十行十八字”本唐人诗集中,11种有陈(解元)宅书籍铺牌记,可以确认为书棚本;10种虽然没有牌记,但或者在历代书目中一直被视为书棚本,或者与书棚本在内容、版式、字体方面很相似,应当是书棚本;还有6种,虽然行款相同,但时代、地域、字体风格等不符,可以肯定不是书棚本。这就提醒我们,鉴定唐人诗集是否为书棚本,除了看牌记、行款外,还得综合考察作者时代(主要是中晚唐)、卷帙多寡(一般不超过十卷)、版式特征(白口、左右双边)、字体风格(书法以柳体为主,兼具欧体笔意,笔画方整,笔势略往右上倾斜)、刻工活动(以临安府刻工为主)等,才能得出可靠的结论。

二、影宋抄本唐诗小集的文献价值

在唐诗接受史和书籍流传史上,宋版唐人诗集无疑是最受文人、学者、藏书家们喜爱的珍品。但明代以后,宋刻本日渐稀少,为保存古书原貌,藏书家们发明了影抄书籍的方法。最初的影抄,并不严格讲究字体笔画的摹拟,按照现代标准只能称为仿宋抄本,但行款、讳字、缺字、牌记等基本遵照宋版书抄写。明末清初,汲古阁毛晋父子、述古堂钱曾等酷爱此道,摹仿得惟妙惟肖,出神入化,甚至能够以假乱真。在宋刻本已经亡佚的情况下,这些影宋抄本唐人诗集具有非常重要的文献价值。现择要介绍如下。

(一)明抄本《唐四十七家诗》的底本大多是书棚本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唐四十七家诗》一百三十一卷,共15册,最初在万历年间由苏州藏书家毛文焕(字豹孙)汇集而成,清代以来递经汪士钟艺芸书舍、韩应陛读有用书斋、蒋汝藻密韵楼、吴兴张珩、祁阳陈澄中等著名藏书家收藏,可谓流传有绪,非常珍贵。关于其版本,国家图书馆只是模糊地著录为明抄本,但曾收藏此书的清代藏书家韩应陛的后人曾编有《读有用书斋藏书志》(南京图书馆藏稿本),不是将这四十七家诗作为一部总集或丛书著录,而是看作有共同来源的相互独立的唐人诗集丛抄,分别著录为明抄影宋本或明抄影宋书棚本。这四十七家诗,除《唐皇帝诗》的行款为九行十七字、《王建诗集》为十行二十字、《沈云卿集》为九行十八字外,其余四十四种唐人诗集均为十行十八字。但该书并非抄自一人之手,而是有多种不同的笔迹,其中《唐皇帝诗》《沈云卿集》《贾浪仙长江集》等三种可确定为明正德、嘉靖间著名藏书家柳佥亲笔手抄本,其余抄本或者是柳佥请人抄写,或者是嘉靖、万历年间藏书家根据宋刻本摹写。柳佥,字大中,别号味茶居士,明正德、嘉靖间苏州藏书家。钱曾《读书敏求记》称柳佥“摹写宋本唐人诗数十种,今皆归述古书库中,视百家诗刻,真霄壤矣”①。可见柳佥影钞宋本在清初就已经很受重视,成为藏书家的珍藏。由于该书是据宋刻本摹写而成,绝大多数行款为十行十八字,在宋刻书棚本存世较少的情况下,理当作为最接近书棚本的版本加以重点考察。以下是《唐四十七家诗》中行款为十行十八字的四十四种唐诗小集简表(表2 1)。

表2-1 《唐四十七家诗》版本一览

续 表

续 表

上表中书名前加*号的《常建诗集》《朱庆余诗集》《李群玉诗集》《周贺诗集》《李丞相诗集》《丁卯集》《浣花集》等7种有书棚本或宋刻本存世,在上一节已经讨论,以明抄本与之相比较,除牌记、讳字、字体等没有完全一致地摹写外,收诗数量、编排顺序和文字内容等基本相同,说明它们是据书棚本或宋刻本传抄,此不赘述。剩余的37种唐人诗集,可分为四组来考察。

1.有陈(解元)宅书籍铺牌记的影抄书棚本2种

《唐司空文明诗集》卷下末尾有“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一行,《郎士元诗集》卷末有“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解元宅书籍铺印行”一行,说明它们是据宋刻书棚本摹写,在宋刻本已经亡佚的情况下,应当是最接近书棚本原貌的抄本,但过去研究书棚本的学者从未注意到这两种诗集。

2.避宋讳的影抄宋刻本16种

如上表所示,自《追昔游诗》至《唐英歌诗》16种,虽然没有书棚本牌记,但行款是十行十八字,文字避宋讳,其底本应当就是宋刻本或书棚本。且其底本已佚,是目前最接近宋刻本原貌的版本。

3.可以证明为影抄宋刻本或书棚本者6种

(1)(唐)贾岛《贾浪仙长江集》十卷

贾岛是江湖诗派学习晚唐体的重要对象。陈起刊刻了众多晚唐诗集,必然不会遗漏贾岛。据万曼《唐集叙录》,贾岛诗“十卷本仍依宋人旧貌,七卷本则明人分体编次”①。而《唐四十七家诗》中的《贾浪仙长江集》正是十卷,该本为柳佥亲笔手抄,在摹写时没有遵照底本避讳。但中国国家图书馆另藏有明张敏卿抄本,行款也是十行十八字,遇“恒”“朗”等字缺末笔避宋讳,卷末有朱笔题记“柳大中家宋本重录”一行。柳大中即柳佥,可见其家确有《长江集》宋刻本,只是张敏卿抄写时照宋讳缺笔,柳佥亲笔手抄时却没有遵照宋本避讳。但二者在内容和编次上完全相同,相互对校,应当可以基本上还原书棚本原貌。

(2)《张诗集》一卷

《张诗集》,除《唐四十七家诗》本外,中国国家图书馆又有另一种明抄本,清初学者何焯曾据宋刻本校勘。据《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明抄本卷末有“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一行②,《唐四十七家诗》本虽然没有牌记,但从行款来看,其底本应当是书棚本。

(3)《于诗集》一卷

据王国维《两浙古刊本考》卷上,《于诗集》有“临安府棚北大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牌记,虽然目前不知这一材料的出处,但若无依据,王国维当不会随意著录。

(4)《于武陵诗集》一卷

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录时天彝《唐百家诗选》后评语:“李端、于武陵集,钱塘陈氏刊行,才各百余首,仅是断稿耳。”③这里的“钱塘陈氏”应当是指陈起,说明《李端集》和《于武陵集》有书棚本。《唐百家诗》保存了书棚本行款,其底本应当是陈起刻本。

(5)《李洞诗集》三卷

此本卷末有清初学者、藏书家何焯朱笔题跋三行:“丙戌秋日,得泰兴季氏所收沈启南先生旧藏宋本,补缺字二,正讹数处。香案小吏何焯记。”根据这一题跋,宋刻本《李洞诗集》曾经明代著名书画家沈周(字启南)收藏,后在清初归泰兴季振宜,康熙四十五年(1706),何焯据宋刻本校补缺讹。虽然宋刻本已经亡佚,但此本所留何焯校勘异文,足可一窥宋刻本之原貌。

(6)《林宽诗集》一卷

上海图书馆藏明末抄本《唐人小集》4种,包括《张诗集》一卷、《储嗣宗诗集》一卷、《文化集》一卷和《林宽诗集》一卷,行款皆为十行十八字。前三种在上文已确定出于书棚本或宋刻本,《林宽诗集》与之同源,且避宋讳,应当也是据宋本摹写。

4.可能的影抄宋刻本13种

上表中,自《韩君平诗集》至《于鹄诗集》13种,除行款为十行十八字外,暂无其他证据可考其底本来源。然书中缺字甚多,不像明末刻本任意添补文字,应当也是出自宋刻旧本。

总之,明抄本《唐四十七家诗》的文献价值极高,是研究书棚本唐人诗集的渊薮。

(二)明初抄本《唐十八家诗》接近宋刻本原貌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初抄本《唐十八家诗》,比《明四十七家诗》的抄写年代更早,其中《云台编》卷末有“洪武己巳夏五月夏至日书毕”墨笔一行,《李中碧云集诗选》卷末署“吴城谢缙录”,谢缙是明初洪武、永乐间苏州画家,可见抄写年代很早。明初所见宋刻本或书棚本比后来多,故此集的文献价值绝不能低估。如李峤《杂咏》一百二十首,明清时期通行本多不完整,故日本学者林衡于宽政至文化间辑《佚存丛书》,搜辑中土所佚古书,其中就有《李峤杂咏》二卷。但完整的白文无注本《杂咏》,在中土并没有失传,《唐十八家诗》中的《唐李峤诗》一卷就收录有完整的120首,且与《郡斋读书志》著录卷数相同,应当是出自宋刻本。

根据藏书印,《唐十八家诗》在清代以后曾经黄丕烈士礼居、松江韩氏读有用书斋、张乃熊菦圃等著名藏书家递藏。《菦圃善本书目》著录为“《唐人小集十七种》二十卷,洪武钞本,六册”①。今国家图书馆藏本仍为6册,但比《菦圃善本书目》著录多1种,而目验国家图书馆藏原本,实际是19家,可能是由于《秦隐君诗集》仅残存序二页,故未予计算。这十八家唐人诗集,《高常侍集》《李中碧云集诗选》《刘叉诗》《李昌符诗集》《李丞相诗集》《唐包秘监诗集》《王周诗集》《于邺诗集》和《于诗集》等9种在上文已讨论过,剩余的9种,其底本可能来源于宋刻本。

1. 《唐李峤诗》一卷

《郡斋读书志》著录《李峤集》一卷,但明代以后通行的是三卷本。此本行款为每半页十行十八字或十九字不等,应当出自宋刻本,但是否为书棚本,还须进一步考证。

2. (唐)郑守愚《云台编》三卷

此本残存中、下二卷,书商为冒充全本,将“中”字挖改为“上”字。清代曾经黄丕烈收藏,跋中叙及此事。另外,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有明刻本三卷,行款也是十行十八字,应当都是源于宋刻本。

3. (唐)郑巢《郑巢诗集》二卷

《郑巢诗集》二卷,《送僧归富春》至《送衡州薛从事》十九首为卷一,《泊灵溪馆》至《赠丘先生》十首为卷二,与明嘉靖朱警刻《唐百家诗》次序正好相反,而《唐百家诗》仅作一卷,不知孰是孰非。然《明十八家诗》本不避宋讳,《唐百家诗》本严格避讳,行款也是十行十八字,后者似乎更接近宋刻本原貌。

4. (唐)马戴《会昌进士诗集》等6种

《会昌进士诗集》一卷、《李频诗集》一卷、《顾非熊诗集》一卷、《许琳诗集》一卷、《杨凝诗集》一卷、《章碣诗集》一卷,虽然不避宋讳,但行款均为十行十八字,且抄写于明初,是各集现存最早的版本,应当比较接近宋刻本的原貌。

(三)影宋抄“十行十八字”本唐诗小集9种

在宋刻本失传的情况下,影宋抄本以其“下宋版书一等”而深受藏书家和学者们的喜爱。上文提到的《明十八家诗》和《明四十七家诗》分别代表明初和明代中期摹写宋版唐人诗集所达到的水平,但直到明末清初,真正严格意义上的影宋抄本才产生。笔者曾以汲古阁影宋抄本《南宋群贤小集》与台北“国家图书馆”藏宋椠《南宋群贤小集》比勘,除细微的差异外,版式、字体、缺字等几乎雷同。由此可见,明末清初以后,由著名藏书家精心摹写的影宋抄本是值得信赖的版本。

1. (唐)李贺《歌诗编》四卷、《集外诗》一卷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初钱氏述古堂影宋抄本,每半页十行十八字,旧藏铁琴铜剑楼,卷末有“临安府棚前北睦亲坊南陈宅经籍铺印行”一行,王国维《两浙古刊本考》卷上著录为书棚本。

2. (唐)孟郊《孟东野诗集》十卷

陆心源旧藏汲古阁影宋精抄本《孟东野诗集》,据《皕宋楼藏书志》卷六九著录,该书宋敏求题跋后有“临安府棚前北睦亲坊南陈宅经籍铺印”一行,行款为十行十八字。此本今藏日本静嘉堂文库,笔者未见。又杨绍和《楹书隅录》卷四著录宋刻本《孟东野诗集》,黄丕烈跋称收藏有洪武间人影写书棚本。

3. (唐)释皎然《昼上人集》十卷

《昼上人集》十卷,上海图书馆藏清影宋抄本、天一阁藏明冯舒家抄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湖东精舍抄本,以上3种皆为十行十八字本,应当是据宋刻本影抄或传抄。

4. (唐)吕温《吕和叔文集》十卷

《吕和叔文集》在清初流传有两种版本,一是钱谦益藏宋刻本,一是书棚本。《皕宋楼藏书志》著录影写宋刊本,有冯舒跋,称其“第二卷《闻砧》以下十五首宋本所无,案陈解元棚本增入”①。今宋刊本与书棚本均佚,山东省博物馆和北京市文物局藏有清抄本,行款为十行十八字,或许是据书棚本传抄。

5. (唐)杜荀鹤《唐风集》三卷

《唐风集》三卷,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两种行款为十行十八字的抄本,一是清影宋抄本,一是明抄本。据《读书敏求记》,钱曾藏杜荀鹤诗“是陈解元书棚本,总名《唐风集》。后得北宋本缮写,乃名《杜荀鹤文集》,而以《唐风集》三字注于下”②。国图藏本名《唐风集》,当是出于书棚本之影写或传抄。

6. (唐)高仲武辑《唐中兴间气集》二卷

此集中国国家图书馆有清初毛氏汲古阁影宋抄本,又有明刻本一部,版式皆为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其底本可能是书棚本。

7. (唐)姚合辑《极玄集》一卷

《极玄集》一卷,上海图书馆藏毛氏汲古阁影宋抄本,版式为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避宋讳,与汲古阁影抄其他书棚本相似。

8. (宋)赵师秀编《众妙集》一卷

9. (宋)赵师秀编《二妙集》一卷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众妙集》一卷、《二妙集》一卷,是“永嘉四灵”中赵师秀编选的重要唐诗选本。《众妙集》收录76家,《二妙集》则仅选贾岛、姚合二人之诗。二种诗集行款皆为十行十八字,避宋讳。《众妙集》卷末有佚名题记:“嘉靖丙申腊月晦日,宋本摹书,时寓绣石堂。”《二妙集》卷末跋文较长:“赵紫芝选编《众妙》《二妙》二集,世不□见。吾友人顾大石仁效,过访次山秦思宋,执是为贽,次山藏焉,因假摹。书实为宋时刻本,不易得也。时嘉靖丙申闰腊三,寓绣石堂识。”可见二集是嘉靖十五年(1536)据秦思宋绣石堂藏宋刻本摹写而成。从书法风格来看,应当属于临摹,但有明显笔误,与明末清初汲古阁影抄宋本尚有一定距离。二书极为罕见,从赵师秀与陈起有交往来看,其底本很可能是书棚本,对四灵诗与江湖诗研究具有重要文献价值。

(四)其他明抄“十行十八字”本唐人诗集13种

根据《中国古籍善本总目》①,行款为“十行十八字”的明抄本唐人诗集还有以下13种,是否来源于宋刻本或书棚本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1. 《李峤集》三卷,明抄本,十行十八字、黑格、四周双边,中山大学图书馆藏;

2. 《王昌龄诗集》三卷,明抄本,十行十八字、蓝格、白口、四周单边,四川省图书馆藏;

3. (唐)王维《王右丞集》十卷,残存二卷(九至十),明崇祯三年冯班抄本,十行十八字、无格,上海图书馆藏;又《王摩诘集》十卷,清抄本,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4. (唐)张祜《唐张处士诗集》六卷,明末叶奕抄本,十行十八字、无格,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5. (唐)李嘉祐《台阁集》一卷,明抄本,清黄丕烈校并跋,十行十八字、黑口、左右双边,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6. 《卢仝诗集》二卷,明抄本,十行十八字、白口、四周单边,四川省图书馆藏;

7. 《钱起诗集》不分卷,清顺治六年张秀抄本②,十行十八字,国家图书馆藏;

8. (唐)欧阳詹《欧阳行周文集》十卷,明抄本,十行十八字、蓝格细黑口或黑格细黑口、四周单边,国家图书馆藏;

9. 《温庭筠诗集》七卷《别集》一卷,明末冯彦渊家抄本,十行十八字、黑口、左右双边,国家图书馆藏;又一部,清初钱氏述古堂抄本,南京图书馆藏;

10. (唐)方干《玄英先生诗集》十卷,明抄本,十行十八字、无格,国家图书馆藏;

11. (唐)沈亚之《沈下贤文集》十二卷,明抄本,十行十八字、无格,国家图书馆藏;又一部,清吴县吴氏抄本,吴翌凤批校,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

12. (唐)陆龟蒙《重刊校正笠泽丛书》四卷,明末冯舒家抄本,十行十八字、黑口、左右双边,国家图书馆藏;

13. (唐)皮日休、陆龟蒙《松陵集》十卷,明抄本,十行十八字、黑口、左右双边,上海图书馆藏。

之所以不厌烦琐地罗列全部行款是十行十八字的明抄本,是因为明代藏书家能够见到更多宋刻本,且其抄书目的是为了自己阅读和收藏,必然想方设法搜寻善本,在很大程度上能够保存宋本原貌。本章讨论的明抄本及影宋抄本,包括《唐四十七家诗》中37种、《唐十八家诗》中9种、影宋抄本9种、其他明抄本13种,合计68种,由于其据以仿抄的宋刻底本已经亡佚,它们就成了唯一可能接近书棚本原貌的物证。

三、明清翻刻书棚本唐人小集的认识误区

明代正德、嘉靖年间,书籍出版业兴起了翻刻宋本的高潮①。在印刷字体和版式风格方面,南宋浙刻本成为仿效的模板。由于明代诗坛的宗唐风尚,以刊刻唐人小集著称的书棚本自然受到人们的追捧。正德、嘉靖间出版的很多唐人诗集丛刊或单行本,都选择了“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这一经典的书棚本版式,如明正德十四年(1519)陆元大刻本《唐五家诗》六卷、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王准刻本《唐十子诗》十四卷、明正德、嘉靖间刻本《唐十二家诗》四十九卷等,而最有代表性的是明嘉靖十九年(1540)朱警刻本《唐百家诗》一百七十一卷,可谓明中期翻刻宋本唐诗小集的集大成之作。由于书棚本的版式早已深入人心,故藏书家见到行款为“十行十八字”的明清翻刻唐人诗集,就想当然地视为翻刻书棚本,这在清代以来的藏书目录中有大量例证,而王国维《两浙古刊本考》是最明确的表述:

右陈宅书籍铺所刊唐人集,皆半页十行,行十八字,其存于今日者止此。然当时所刊,实不可胜计。周端臣《挽芸居(即陈起宗之)诗》云:“字画堪追晋,诗刊欲遍唐。”今日所传明刊十行十八字本唐人专集、总集,大抵皆出陈宅书籍铺本也。然则唐人诗集得以流传至今,陈氏刊刻之功为多。①

以王国维为代表的很多学者、藏书家认为明刊十行十八字本唐人集,大抵出自陈宅书籍铺本,这并非毫无道理,但关键问题是,如何判断哪些明刊十行十八字本是书棚本,哪些不是?明刊十行十八字本在多大程度上接近书棚本的原貌?由于书棚本及其明代翻刻本都不容易见到,人们在关注外在形式的同时,对其内容的相近与否,反而无暇深究了。下文以明嘉靖朱警编《唐百家诗》和清光绪江标编《唐人五十家小集》为例,深入剖析人们对明清翻刻书棚本唐人小集的认识误区。

(一)朱警编《唐百家诗》一百七十一卷

明嘉靖十九年朱警刻本《唐百家诗》,自明代以后就没有重新翻刻或影印,原刻本只收藏在少数图书馆,故迄今为止没有学者对其进行深入研究。笔者所见有二部,一是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本,仅残存四十三家六十六卷,三十册,另一部是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内容完整无缺。该书翻刻唐诗一百家,计初唐二十一家、盛唐十家、中唐二十七家、晚唐四十二家。目录后有嘉靖十九年秋朱警撰《唐百家诗后语》,称其父“杂取宋刻,裒为百家”,朱警在此基础上,根据友人徐献忠《唐诗品》,补订品目,形成定本,刊刻时将《唐诗品》冠于卷首。此书行款皆为十行十八字,朱警题识又明确说所选诗集来源于宋刻,那么,其底本是否真的是来源于宋刻本呢?

《唐百家诗》中有六种诗集的书棚本现存于世,即《朱庆余诗集》《周贺诗集》《唐李推官披沙集》《李丞相诗集》《唐女郎鱼玄机诗》和《常建诗集》。对这六种诗集进行考察,结论是前五种诗集的祖本是书棚本,但无法确定其直接底本是书棚本,而《常建诗集》则与书棚本完全不同。以《朱庆余诗集》为例,此本与现存书棚本比较,可以确定为同一版本系统,但《唐百家诗》本缺字较多,至少要比书棚本多24个缺字,可见《唐百家诗》的底本很可能有虫蛀或其他破损现象,也可能是书棚本在明代的传抄本。《周贺诗集》也存在类似的情况,如《旅怀诗》“国□□邻”一句,《唐百家诗》缺二字,而书棚本作“国有□邻”,只缺一字,明抄本《唐四十七家诗》则与书棚本相同。而《唐李推官披沙集》没有序和目录,缺字也比现存书棚本多。由此可见,从文字内容上看,在书棚本尚存世的情况下,《唐百家诗》并不能取代书棚本成为其最佳替代品。

至于《常建诗集》,如果我们轻易相信《唐百家诗》是据宋书棚本翻刻,那就大错特错了。现存《常建诗集》的版本有二卷和三卷之别,书棚本《常建诗集》分上、下二卷,收诗57首;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是三卷,卷一为五古19首,卷二为五古18首,卷三为五律7首、七古2首、七绝11首,数量同是57首,但编排次序则完全不同。《唐百家诗》虽为二卷本,表面上与书棚本相同,实则是三卷本的残本,其卷一即《四库全书》本卷三,卷二即《四库全书》本卷二,仅38首,缺失的第三卷应当是《四库全书》本卷一。从《常建诗集》的卷数演变来看,宋代《新唐书·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等皆著录为一卷本;书棚本为二卷本,不分体;明刻本分体编排,强分为三卷,反映了明人改变古书原貌的陋习。与此相对,上文提到的明抄本《唐四十七家诗》本《常建诗集》二卷,则与书棚本完全相同,可见明仿宋抄本比明翻宋刻本要更接近宋刻本原貌。

上述6种有书棚本存世的诗集,在一百家中只占很小的比例,那么,剩余的94种又该如何判断其底本是否为书棚本呢?根据江湖诗派宗尚晚唐这一诗学背景,陈起所刻唐人诗集应当主要是中晚唐诗人小集,刊刻初盛唐诗集较少,也不刻卷帙较多的大家诗集。如果这一假设成立,首先可以排除《唐百家诗》中初、盛唐部分:

唐太宗文皇帝集一卷、虞世南集一卷、许敬宗集一卷、李百药集一卷、杨师道集一卷、董思恭集一卷、刘廷芝集一卷、王勃集二卷、杨炯集二卷、卢照邻集二卷、骆宾王集二卷、唐乔知之诗集一卷、陈伯玉集二卷、杜审言诗集一卷、沈云卿集二卷、宋之问集二卷、李峤集三卷、苏廷硕集二卷、张说之集八卷、张九龄集六卷、卢僎集一卷(以上初唐21家)

唐玄宗皇帝集二卷、崔颢诗集一卷、李颀诗集一卷、祖咏集一卷、孟浩然集三卷、王昌龄诗集三卷、常建诗集二卷、颜鲁公诗集一卷、崔曙集一卷、严武集一卷(以上盛唐10家)

以上31家,除《杜审言诗集》《沈云卿集》《常建诗集》《王昌龄诗集》和《李峤集》等5家在上文已提及,其余27家,在文献中罕见其与书棚本有关联的记载,与上文提到的现存宋刻书棚本或宋刻“十行十八字”本、明抄本《唐四十七家诗》、明初抄本《唐十八家诗》、其他明清影抄宋书棚本或宋刻本等也少有重合,似乎不应纳入书棚本的考察范围,只是在版式上模仿书棚本而已。例如,《王昌龄诗集》卷末有正德己卯袁翼题识,称“刻唐诗凡数家,而此尤可喜云”。《李颀诗集》卷尾也有“正德己卯四月十日”佚名跋语,说明这二家诗集是据正德刻本翻刻。

在《唐百家诗》中,与书棚本关系最为密切的应当是中唐27家和晚唐42家,合计69家。为节约篇幅,这69家中在本章前二节已提及的44家,无论《唐百家诗》的底本是否为书棚本,此处都不再讨论。另外,《戴叔伦集》二卷、《唐灵一诗集》一卷、《唐贯休诗集》一卷、《唐齐己诗集》一卷等4种也应排除①。剩余21种,可能来源于书棚本或宋刻十行十八字本,是《唐百家诗》中最有价值的部分,现分述如下。

1.底本是宋刻本者5种

《严维诗集》一卷、《罗邺诗集》一卷、《经进周昙咏史诗》三卷、《秦韬玉诗集》一卷等4种诗集皆避宋讳,《严维诗集》有刻书者跋语:“予家旧有宋刻本,因重刻之,以广其传云。”更是明确指出据宋本重刻。《罗邺诗集》的字体极似书棚本,有多处墨钉,应当是翻刻书棚本。

《刘沧诗集》一卷,为该集现存最早刻本。据《永乐大典》卷九〇三引《江湖集》陈起《汪起潜谢送唐诗,用韵再送刘沧小集》,说明陈起曾向汪起潜赠送《刘沧小集》,应当是他本人刊刻。宋刻本已亡佚,幸有《唐百家诗》保存其基本面貌。

2.底本可能是宋刻本者12种

以下12种诗集,或者与明代通行本内容不同,或者是该集现存最早的刻本,其底本可能是宋刻本。

(1)《李端诗集》三卷

宋代书目著录《李端诗集》均为三卷本,《唐百家诗》与之相同。此集在两方面保存了宋刻本的特征:一是不分体,因为明铜活字本分体,改为四卷,已非宋刻三卷本原貌;二是附刊其他作家的同题诗,如《同司空文明过坚上人故院》诗后附司空文明诗一首,而明刻本往往删去附作。上文曾引吴师道《吴礼部诗话》录时天彝《唐百家诗选》后评语,证明时天彝曾亲眼见过书棚本《李端集》, 《唐百家诗》应当是来源于书棚本。

(2)《羊士谔诗集》一卷

《羊士谔诗集》,宋代书目著录为一卷本,明代通行本为二卷,分体编排。此本不分体,或出于宋刻本。

(3)《耿诗集》一卷

宋代书目著录为二卷或三卷,此本仅一卷,是否出自宋刻本,暂且存疑。

(4)《华阳真逸诗》二卷

明铜活字本作《顾况集》二卷,此本与之相比,内容稍有差异,底本还有待考察。

(5)《喻凫诗集》一卷、《李山甫诗集》一卷、《刘驾诗集》一卷、罗虬《比红儿诗》一卷、《刘兼诗集》一卷、《伍乔诗集》一卷、《李远诗集》一卷、《刘威诗集》一卷

以上8种诗集,《唐百家诗》是其最早版本,是否来源于宋刻本,还须考证。

3.据正德翻宋刻本重刻者2种

《皇甫御史诗集》一卷和《唐包刑侍诗集》一卷,经文字比对,应当是据正德十四年陆元大刻《唐五家诗》本翻刻。《唐五家诗》指的是《郎士元诗集》一卷、《唐包刑侍诗集》一卷、《唐包秘监诗集》一卷、《皇甫冉诗集》二卷、《皇甫御史诗集》一卷,藏中国国家图书馆。其中《郎士元诗集》卷末有“正德己卯吴门陆氏宋板重刻”刊语一行,《唐包秘监诗集》则作“吴郡陆氏宋本翻刻”,其余3种版式行款皆同,应当都是翻刻宋本。《唐百家诗》中这5种诗集的底本应当就是正德刻本,以《皇甫冉诗集》为例,以之与正德本和宋刻本相校,嘉靖本的文字讹误全部沿袭正德刻本,而宋刻本错误极少。

4.底本可能是明铜活字本者2种

《权德舆集》二卷、《武元衡集》三卷,与明铜活字本《唐五十家诗集》相比较,除行款不同外,内容完全一致,极有可能是据该本翻刻,至于铜活字本的底本是否为宋刻本,只能存疑。

总之,朱警编《唐百家诗》,虽然行款是十行十八字,但并非全是直接以宋刻本或书棚本为底本翻刻。从文字内容上看,与现存宋刻本、影宋抄本、明抄本存在一定的差异;从形式上看,字体是典型的嘉靖本方体字,笔画带有明显的时代特点,只能视为宋刻本的仿刻本或重刻本。《唐百家诗》在唐人诗集的刊刻流传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中晚唐诗69家中的21家,没有宋刻本、影宋抄本和明抄本流传,是最具版本价值的部分。

(二)清江标编《唐人五十家小集》

清江标编《唐人五十家小集》,各种书目著录其版本为光绪二十一年元和江氏用南宋陈道人本影刊,简称为影宋书棚本。笔者所见为四川大学图书馆藏本,由江标在长沙刻成后,携归苏州,由察院场振新书社经印。此书共计唐人小集五十家,每种前面有独立的内封,标榜其底本是南宋书棚本。如第一种《王勃集》,内封宣称其版本是“南宋书棚本唐人小集,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影刻于湖南使院,元和江标记”。清光绪年间,以黎庶昌《古逸丛书》为代表,兴起了影刻古书的风气,故江标编《唐人五十家小集》极力宣传其底本是宋书棚本,以引起人们的重视。但对其版本详加考订,可知江标所说完全是自欺欺人之论。诚如黄永年所说:“这《唐人五十家小集》虽云是仿宋刻,实际上并非依据真的宋本而只是用明嘉靖十九年朱警所刻《百家唐诗》的残本影刻的,因为到江标的时代哪还有这么多的真宋书棚本呢?”①黄永年没有详细论证,只是根据常理来推断江标所处的时代不可能还有这么多书棚本存世,但这一结论无疑是正确的。

首先,如本文第一节所言,今日所存书棚本或宋刻十行十八字本唐人诗集只有22种,这与光绪年间存世的数量大致相同,但这些书棚本在当时分别由不同藏书家珍藏,以江标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全部看到原书,更不用说影刻问世了。事实上,在《唐人五十家小集》中,与这22种书棚本或宋刻本相关的只有6种,即《朱庆余诗集》《唐李推官披沙集》《李丞相诗集》《唐求诗集》《张司业乐府集》和《唐女郎鱼玄机诗》,以之与现存书棚本对比,更有惊人的发现,即除《唐求诗集》和《唐女郎鱼玄机诗》所用底本不详外,其余4种的底本根本不是书棚本,而是据明嘉靖刻本《唐百家诗》翻刻,缺字与嘉靖本相同,与宋刻本则完全不同。《唐女郎鱼玄机诗》卷末有“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一行,字体临摹宋本,似乎是据书棚本翻刻,但该本在清代嘉庆前后曾有影刻本,其他影宋抄本流传也较多,疑江标所据非原刻。

其次,这50种唐人小集,除《唐求诗集》《唐尚颜诗集》《于武陵诗集》和《无名氏诗集》4种不见于《唐百家诗》外,其余46种与《唐百家诗》重合。从选目来看,除初唐四杰诗集外,其他42种属于《唐百家诗》的中晚唐部分。黄永年认为江标得到的是《唐百家诗》的残本,现在可进一步确认为后半部分残本。特别有意思的是,上文提到《戴叔伦集》是明人伪本,而江标在翻刻嘉靖本时,竟然信誓旦旦地说其版本为“宋书坊本”,对读者来说,这真是严重的误导!

最后,《唐人五十家小集》中独有的2种诗集,即《唐尚颜诗集》和《无名氏诗集》,其来源分别是《唐僧弘秀集》和《才调集》。《唐尚颜诗集》与前面提到的《唐灵一诗集》《唐贯休诗集》《唐齐己诗集》一样,都是自李龏编《唐僧弘秀集》中辑录而出。至于《无名氏诗集》一卷,江标自称据南宋书棚本影橅,实际上并非单行本,而是辑录《才调集》卷二、卷一二无名氏诗50首,另从宋代笔记、诗话中辑录5首,合为55首。由此可见,《唐人五十家小集》是以嘉靖刻本《唐百家诗》残本四十余种为主,再拼凑数种而成五十之数。

自江标刻《唐人五十家小集》问世一百多年以来,“影刻宋书棚本”的标签为其获得了很多赞誉和追捧,但真相却是嘉靖本《唐百家诗》残本的翻刻本而已,在嘉靖本存世数量较多的情况下,其版本价值无疑要大打折扣。

(三)其他明刻“十行十八字”本6种

在现存明刻“十行十八字”本唐人诗集中,上文未曾涉及的还有6种。先谈3种别集,即明正德十四年陆元大刻本《李翰林集》十卷、明弘治十一年韩明、李纪刻本和弘治十三年李克嗣刻本《刘随州文集》十一卷《外集》一卷、明刻本《樊川文集》二十卷《外集》一卷《别集》一卷。李白、刘长卿和杜牧,都属于唐诗大家,如果其底本是宋刻本或书棚本,似乎与陈起刻书内容不相符。但《李翰林集》是正德十四年陆元大所刻,而陆元大是明代中期开翻刻宋本风气之人,同一年还翻刻宋本《唐五家诗》六卷,故《李翰林集》很有可能也是据宋本翻刻。而《刘随州文集》,傅增湘曾藏明弘治十一年(1498)临洮太守李纪刻本,认为“此本行格为十行十八字,其出于书棚本无疑”①。虽然傅增湘的结论失之武断,但在没有其他有力证据可以反驳的情况下,是否出于书棚本,只能存疑。

另外3种属于唐诗选本,即唐元结辑《箧中集》一卷、唐佚名辑《搜玉小集》一卷、唐芮挺章辑《国秀集》三卷,这3种选本与上文提到的《中兴间气集》二卷、《河岳英灵集》三卷、《极玄集》一卷,在明嘉靖间被合编为《唐人选唐诗六种》十二卷,行款均为十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疑据书棚本翻刻。但南京图书馆藏清抄本《箧中集》一卷,丁丙跋称卷末有“临安府太庙前大街尹家书籍铺刊行”一行;清光绪年间,徐乃昌编《随庵丛书》亦据影宋抄本重刻。尹家书籍铺是临安府仅次于陈宅书籍铺的书坊,在目前所知尹家书籍铺刻书中,《箧中集》是唯一的一种唐人诗集,其余都属于子部书籍②。也许由于唐人诗集的畅销,尹家书籍铺也忍不住加入到竞争队伍中来,只是刊刻数量不多罢了。由于尹家书籍铺与陈宅书籍铺刻书风格接近,如果没有牌记的话,二家所刻相同部类的书籍很难区分开来,这就为书棚本的研究带来了新的困惑。

总之,明刻十行十八字本,相对于影宋抄本和明抄本,其可信度要稍逊一筹。在没有更好版本的情况下,《唐百家诗》中的21种及其他明刻本6种,合计27种,可以作为准书棚本备考,但一定要持谨慎小心的态度。

结语

本章致力于考证书棚本唐人诗集的准确数量,但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目前只是大致圈定了资料范围:存世宋刻书棚本唐人诗集有21种(另有《高常侍集》一种未见原书或图版,不能确认);明抄本、影宋抄本唐人诗集中,除去与宋刻本重复的,还有书棚本的“摹本”68种;明刻本唐人诗集中,除去与宋刻本、影宋抄本和明抄本重复的,还有准书棚本27种。以上三项合计116种,是目前所知书棚本唐人诗集及其影抄本、翻刻本的全部数量。至于更深入的研究,还有待于将来。可喜的是,与四灵诗、江湖诗派关系密切的贾岛《贾浪仙长江集》、姚合《姚少监诗集》、姚合编《极玄集》、赵师秀编《众妙集》《二妙集》等,都已发现有书棚本的仿抄本或翻刻本流传于世,可为相关研究提供最基本的资料。随着研究的深入,也许还有更多的惊喜在等待我们!

① (宋)周端臣《挽芸居》, 《江湖后集》卷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② 如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二“宋陈起父子刻书之不同”提及陈起刻唐人诗集14种;王国维《两浙古刊本考》卷上考证书棚本唐人诗集16种(《海宁王忠悫公遗书》内编,民国十六年海宁王氏印本);顾志兴《浙江印刷出版史》(杭州出版社,2011年)罗列钱塘陈氏刻唐人诗集19种;黄韵静《南宋出版家陈起研究》(台北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06年)讨论有“陈宅书籍铺”牌记的唐人诗集13种、无牌记的唐五代诗集21种,等等。

① 黄韵静《南宋出版家陈起研究》,第73—87页。

② (唐)唐求《唐求诗集》, 《中华再造善本》影印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

③ 黄韵静《南宋出版家陈起研究》,第117—118页。

④ 顾志兴《浙江印刷出版史》,第94页。

① 按: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宋刻本牌记已漫漶不清,此据杨绍和《楹书隅录》卷五著录,该本下落不明。

① 孙钦善《从学术上看影印出版文津阁〈四库全书〉的必要》,参见国学网网页http://www.guoxue.com/xstj/siku06.htm。

② 王国维《两浙古刊本考》卷上,《海宁王忠悫公遗书》内编,民国十六年(1927)海宁王氏印本。

③ (清)杨绍和《楹书隅录》卷四,《续修四库全书》本。

④ 上海图书馆编《上海图书馆藏宋本图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4页。

① (清)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七一,《续修四库全书》本。

② 上海图书馆编《上海图书馆藏宋本图录》,第41页。

③ (清)钱曾《读书敏求记》卷四,《续修四库全书》本。

① 王文进《文禄堂访书记》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68页。

② [日]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图书馆编《天理图书馆稀觏书图录》,天理大学出版部, 2006年。

③ 上海古籍出版社汇编《宋蜀刻本唐人集丛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

④ 万曼《唐集叙录》,中华书局,1980年,第197页。

① 上海图书馆编《上海图书馆藏宋本图录》,第153页。

① (清)钱曾《读书敏求记》卷四《沈云卿集》, 《续修四库全书》本。

① 万曼《唐集叙录》,第307页。

② (清)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一九,《续修四库全书》本。

③ (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 《历代诗话续编》本,中华书局,1983年,第612页。

① 张乃熊《菦圃善本书目》卷六下,台北广文书局,1969年。

① (清)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六九,《续修四库全书》本。

② (清)钱曾《读书敏求记》卷四,《续修四库全书》本。

① 翁连溪《中国古籍善本总目》,线装书局,2005年,第1179—1222页。

② 按:此集虽非明抄本,但顺治六年据明亡未远,破例收录于此,以待进一步研究。

① 有关明代翻刻宋本的研究,可参考杨军《明代翻刻宋本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1年。

① 王国维《两浙古刊本考》卷上,《海宁王忠悫公遗书》内编,民国十六年(1927)海宁王氏印本。

① 按:据蒋寅考证,《唐百家诗》本《戴叔伦集》是据明铜活字本《唐五十家诗集》翻刻,混入宋、元、明人诗作甚多,因此不可能是宋刻旧本。参见蒋寅《戴叔伦作品考述》,《中华文史论丛》1985年第4期。而《唐灵一诗集》《唐贯休诗集》《唐齐己诗集》等三种诗集,卷首题“菏泽李龏和父编”,编排次序和内容完全与李龏所编《唐僧弘秀集》相同,可知其底本并非宋刻单行本,而是从书棚本《唐僧弘秀集》中辑出。《唐僧弘秀集》在上文已介绍,不再分述。

① 黄永年《关于〈唐女郎鱼玄机诗〉》, 《藏书家》第七辑。

① 傅增湘《藏园群书题记》卷一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586页。

② 按:顾志兴《浙江印刷出版史》著录尹家书籍铺刻书10种:《北户录》三卷、《春渚纪闻》十卷、《却扫编》三卷、《钓矶立谈》一卷、《渑水燕谈录》十卷、《曲洧旧闻》十卷、《述异记》二卷、《续玄怪录》四卷、《茅亭客话》十卷、《箧中集》一卷,第87—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