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鬼上身
那是一双小孩子的手，低头看去，感受不到体温的两只苍白胳膊，从身后抱住了墨白年的腰。
尾骨处传来一阵触电般的酥麻，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意钻进他的身体。
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小脑袋抵住了自己的腰眼，墨白年僵住身子，绷紧全身，在体内运转起了妖力。
不止一次与鬼物打交道的他知道，自己是被这山间的游魂野鬼盯上了。这幅用脑袋顶腰，抱扶着墨白年的姿势正是鬼上身前的准备，民间对此有一种说法，叫“鬼搭桥”。
准确的说，鬼搭桥是鬼在上身前，环抱住宿主的腰，将头塞在宿主腋下，身体直挺挺的被拖着走。可或许是这小鬼长得不够高，够不着墨白年的腋下，故而选择了顶住他腰眼的做法。
若是在平常，这样的山间野鬼从不会被墨白年放在眼里，能靠着手段和修为轻松收拾那些百年老鬼的他，对这些修为不足百年的山间野鬼，从来都是信手拈来，但这一切都是基于他体内灵气充盈，身体无碍。
眼下的他，在处理完尸灵妖蛊，又经历了这诡异的穿越和体内的灵气暴走后，丹田气海中的灵气几乎枯竭，根本就无法应对。
但不愿认命的墨白年还是想做些最后的挣扎。
运转着体内最后一丝几乎枯竭的灵气构筑起屏障抵挡那股从腰眼处涌起的寒意，却如同纸糊的一般，不消半秒就全面溃败。
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变化，伴随着那股寒意，一缕陌生的意识顺着他的经脉涌入脑海，意识与身体的联系一点点消失，体内被他意念控制的灵气也土崩瓦解般开始消散。
大约半分钟后，墨白年的意识就被那股涌入的陌生意识挤到了脑海的边缘。
心想自己这次要和这曹蛋的世界说再见了，临死之际的他，在意识里跑起了走马灯。
能死在家乡，除了走马灯里那一颦一笑，占据了他大半个人生的女孩外，落叶归根的离去或许也没什么再值得遗憾。
就在墨白年释然的等待着陌生意识对他的吞没，等待着与这个世界告别，等待着自己消失在这片天地，看着人生走马灯潸然泪下的时候，头脑里传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枯竭的丹田里，不知何故涌出一股磅礴的灵气，胀热的小腹里，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酝酿，源源不断的向他的四肢百骸输送灵气。
随着四肢百骸中的灵气渐渐充盈，小腹的胀热感逐渐散去，但随之而来的一股莫名吸力，开始以他的丹田为中心，疯狂的吸纳着周遭天地的一切。
因这股吸力的爆发，周遭的空间出现了几道微不可察的扭曲，气海丹田处更是出现了灵气化成的漩涡。
陌生的意识仿佛要拼命抵抗般，收拢了本已占据墨白年整副身体的寒意，在他的脑袋里汇聚成一团冰寒彻骨的蓝青色气团。
挣扎着在墨白年的体内游走着想要逃离，戏剧的画面让半个意识离体，旁观着一切的墨白年深感命运是如此的滑稽。
猎物和猎人的颠倒竟是如此肆意的事情，上一秒还狩猎着猎物的猎人，下一秒却成了猎物的猎物。
体内不受控制的吸力逐渐收拢，仿佛吃定了那股陌生的意识般，开始逐渐汇聚力量，誓要将它拉扯进丹田处的暴风洪流。
体内的争斗愈演愈烈，失去了一半知觉的墨白年也开始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仿佛是在揉捏撕扯他的灵魂，无法用任何方法缓解，源自精神世界的伤害，在身体胶着的战况里一点点累积着。
痛苦所带来的疲乏渐渐吞噬墨白年的意识，视线越发模糊的他，最终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随着脑海里传出的一道并不存在的脆响声昏迷。
意识陷入了黑暗而又深沉的大海，最后留在眼中的画面只有一道白色倩影。
“嘭！”
随着一声闷响，胶着拉锯战结束，周遭的一切重新归于宁静。
狂暴的灵气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般，在体内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似乎是体内的力量战胜了那股陌生的意识，但耳边传来的一声吃痛闷哼却又宣告着其他结局。
一个穿着乳白色荷叶边百褶吊带连衣裙的身影，出现在了墨白年身边杂草丛生的土地上。
匀称娇小的身材，柔弱的仿佛没什么战斗力，人畜无害的天工红颜，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软糯可欺。
十岁不到的年纪，却已透出了含苞待放的倾国倾城。神色中掠过那抹劫后余生的惊惧，更是看得人心中无由地生出万般爱怜，抑制不住的想替她拭去蒙尘于心的一切不安，只为目睹她回眸一笑时的百媚生发，枯木逢春。
小手轻拍着起伏的胸脯，尚未长开的身体，虽无妙龄女子的窈窕，却能够点燃每个气盖山河的英雄好汉，心中那股想要征服天地的豪情。
“吓死本姑娘了，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嘛。”
犹如莺啼的天籁带着些许挑拨人心的可爱恼意，嘟起那想让人亲上一口的小嘴，眼神复杂的看着躺在地上仿佛尸体般的墨白年，她边揉着软乎乎的小屁股，边走上前对他就是发泄般的一脚。
略显暴力的动作仍是那么的可爱，踩着墨白年那被泥土沾染的脸，气恼的她，一系列举动，对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变态而言，恍若恩宠。
一头及背的水润青丝下，长睫点缀的皎月星眸，担忧的紧盯着不远处的墨色苍穹。
“快来了。”简单的说了三个字，心里却愈发不安起来。
她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又踢了地上“死尸”一脚后，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青蓝色的灵气在她身边萦绕，吐纳了一个周天后，她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困惑与不解，但很快就变成了一股冷冽的杀意。
死死地盯着墨白年，察觉到自身修为变化的小女鬼，揪起他的衣襟便是要打，可长出利爪的五指抵住墨白年胸膛时，又堪堪的止住。
想起了墨白年身体里那股诡异的吸力，那尚未散去的恐惧感仍萦绕在心头，望着不远处天边愈发迫近的威压，哪怕此刻巴不得把墨白年碎尸万段的她，也只能悻悻作罢。
“附身夺舍是行不通了，那该怎么办呢？”食指放在嘴边思索着，半晌如灵光乍现般想到了什么的她，双手掐起一段玄妙的印诀，口中也念念有词道：“八卦为基，乾坤作笔，五行生墨，阴阳订契，以吾之魂，契汝性命……”
随着咒令的施行，一团指甲盖大小的金色光团在她和墨白年的身前凝聚，仿佛汇聚了天地至理般，悬浮在空中。
“喂，喂！死鬼，醒醒了！”拍打着墨白年还留有她鞋印的脸蛋，不客气的喊道，可挺尸的他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啊——烦死了！”不爽的生着闷气，无比嫌恶墨白年的小女鬼撸起他的衣袖，檀口轻张，露出一对尖锐的小虎牙，朝着那白花花的就胳膊咬了下去。
猩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流出，可纵使如此，失去了知觉的墨白年还是无动于衷。
“不是吧，这样都不醒？”擦着嘴角的血渍，她望着墨白年有些傻眼了。
没想到他昏迷的这么彻底，而天边开始涌现的股磅礴气息，带着些许排山倒海的气势，在这苗疆的十万大山掀起了一股小范围的大风。
树叶被刮的猎猎作响，停在枝丫上歇息的鸟儿四散逃离，黑暗中窸窣穿行的小生灵们更是害怕的躲了起来。
心里一直不愿施行的办法被她提到了眼前，很是不情愿，但被这倏忽而至的危机裹挟的她，没有选择，只能用出最后的办法。
悬浮的光团在这气势的冲击下，隐隐有些溃散的征兆，看着这变化的小女鬼咬了咬牙，俯身趴在了墨白年的身前，将那被鲜血染红的樱唇贴到了墨白年发白的嘴边，深深地吻了下去。
如同情到深处的情侣般深吻着，那悬浮在空中的光团飞快的变化成一张金色契约。
契约上，白色文字书写着墨白年和小女鬼成为魂魄相融，性命相连的主仆的关系，一分为二，化作两点光华融入了他们各自的眉心。
只是，在小女鬼不知道的情况下，临近分离那一刻，契约上的内容出现了几个字的改变。
随着契约的签订，再次附身墨白年的她没再收到任何的阻碍，化作一缕墨青色寒气，从墨白年的七窍钻进他的身体，在那带着天威的七道身影落地前，躲进了墨白年一片漆黑的灵台里。
“跑哪去了？”
七个仙风道骨的道人从天而降，打量着周遭，始终警戒着的他们没能找到追寻了七天七夜，把他们好生一番折腾的身影。
“玄衣，你确定那小妮子逃往这边了？”为首的白衣老者看向身后一位身着玄衣，头戴纯阳巾，剑眉虎目，地阔方圆，显出一副金刚怒目之相的道人问道。
“逍遥师兄，我的探元术你还不相信吗？方才我已沟通此处的地脉龙气中的地灵，只要这小妮子落地，就必然会被察觉。先前根据地灵回馈，她就出现在这个地方。”
“嗯，那不知长卿仙友这边，布下的五方天覆阵可有变化？”
捻着齐胸的白色长须，逍遥道人看向身旁另一位，目光阴翳，生的一个鹰钩鼻，颧骨极高，面相中透着阴狠的头戴玉质芙蓉冠的黑发中年人问道。
“逍遥道兄，五方天覆阵没有任何异动，这小祸水肯定还在阵内，只是方才她不知使出了什么手段，让这阵法内多出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看向地上躺着的墨白年，玄阴道人发出桀桀笑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刻有晦涩铭文的匕首，用目光询问起逍遥。
“看来玄阴仙友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四下唯一突兀的就是这地上的男子，但这妮子如此狡诈，会藏在这人的身上？”
从最初落地便发现了如尸体般躺在地上的墨白年，但与小女鬼交手数次，深知其滑头的逍遥，不太相信她会乖乖的呆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任由他们宰割。
“逍遥仙友，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这鬼妮子很可能就是在利用我们的疑心诈我们，让我们忽略眼前的目标，转而在这周遭搜寻，借机再使些手段逃跑。我看，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还是让玄阴仙友查探一番为妙。”
站在一行人的末尾，慈眉善目，脸上始终挂着笑意，身材矮胖，留着一对白色长眉的道人呵呵说道。
“上云仙友言之有理，这妮子或许就是想诈我们一诈。玄阴仙友，出手吧，让我们看看这男子体内究竟有没有藏着那妮子。”
“逍遥师兄，这……未经查实就动手，倘若误伤人命怕是有碍我等的功德吧？”一身水色仙裙，一头长发盘成高髻的中年坤道在一旁劝道，似乎不想滥杀无辜。
“玄清师妹，你看这男子的玄关，如此晦暗无光，周身更是阴气遍布，想来是方才那鬼妮子逃命时偶然撞见了他，为了恢复灵气将其用作了炉鼎。如今他只靠着一口先天炁撑着，才没有咽气。可这阴毒入心，三魂溃败，又如何能起死回生？与其让他半死不活的受此折磨，不如让玄阴仙友超度了他，也算成就一桩功德。”
指着墨白年的眉心对玄清坤道宽慰道，逍遥朝玄阴微微颔首，后者旋即上前解开墨白年的衣衫，手中掐起法诀便要在他的丹田处点下。
“逍遥师兄，我还是……”
“师妹无需再劝，我等代行天意，本就免不了伤害生灵，如今此人遭此横祸，也是他的命数，我们应当顺天而为，切勿因一时恻隐，坏了大事。”止住玄清嘴上仍有些犹豫的话语，逍遥目光清冷的注视着玄阴的施法，看着那匕首刺入墨白年丹田的一瞬，他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藏在墨白年体内的小女鬼，从这七人要对墨白年动手时便陷入了无尽的悔恨，她没想到这几个老家伙会如此的阴狠狡诈，不仅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更是丝毫不带犹豫的就要对墨白年这个修为微弱的后生动手。
露着寒芒的刀尖刺破墨白年的皮肤，凝出一滴血珠，一道华光从墨白年的身体内释放，化作一个复杂的法阵抵挡住了玄阴的动作。
诧异的看着墨白年体内浮现的玄妙阵法，一股撼动他灵魂的气势化作尖刀，直击他眉心。
“有古怪！”大喊一声，用手上的匕首挡住了直奔灵台的一击，纵身向后跳去的玄阴看着被余震撕裂的虎口与微微发颤的手掌，他心里涌起一股许久未有过的恐惧。
“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墨白年身上飘浮着的阵法，以八卦为基，通过一种玄妙的规律生生流转的法阵上布满古老晦涩的铭文。
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逍遥道人在原地愣了半晌，才说出了一个名字。
“八卦封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