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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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是)無法死去的原因

看著你的眼睛,

我知道了,

今天不宜死去。

1.

每次想到死亡,霍品超就想到坪石邨那個天井。

初中時代,他在彩虹邨的一家男校就讀,由小六的大哥哥變回一個新生,一進課室已知大事不妙,除了有一群跟他一樣個子小小的初中生,還有幾個牛高馬大,甚至留有羊咩鬚的留級生,他就知未來有好一段日子不會好過。

後來,一如他所料的,他在開學第三天就被追收保護費,在眾男生威逼下,他把所有零用錢捐獻出來,卻滿足不了眾人的無盡苛索。

翌日早上,返回課室,發現自己的書枱和椅子統統不見了,恍如從來沒有他這個學生一樣。

他好不容易在家裏偷到幾百元,但他們仍不滿意,欺凌的程度更變本加厲,他給幾個孔武有力的男生,一連兩個小息,給狹進男廁裏毒打兩次。

那個午膳時間,獨自走到相隔彩虹邨十分鐘步程的坪石邨,沒吃早餐的他,簡直快餓昏。

他身上的每一張紙幣,皆被那群惡霸男生盡搶,只剩下最後一個五元硬幣,他們說是一種慷慨,留給他乘車之用。

他們說:請你早點回家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回來,繼續給我們毒打!

霍品超在屋邨的小食檔買了一串魚蛋,站在天井型的屋邨一角吃起來,咬每一顆都珍而重之,因為,他還要捱老半天的餓,下一餐就是回家吃的晚飯了。

把魚蛋吃光,肚子空空如也,全身被揍的地方也感到強烈痛楚,他抬眼一看,那是個被規限成正方形的天空。

他突然間覺得,他的未來也被重重圍困住了,感覺非常絕望。

恍如被什麼牽引,霍品超走進了公屋的電梯,按下了頂樓的掣。他走出頂層,腳步慢慢走上後樓梯,步至天台邊緣的欄杆。

——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剛才站着的地面。

他恍如聽到一把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呢喃催促:“跳下去吧,只要跳下去,一秒鐘後,一切痛苦便會結束!”他被這把誘惑的聲音深深迷住,咬咬牙便行動,用有點笨拙又遲疑的動作,跨身到欄杆外。

欄杆外只容得下一隻鞋的長度,只是一步之遙,就會兩腳踏空。

他深深吸口氣,放開了握着欄杆的兩手,當他想鼓起勇氣把身子傾前,一把聲音劃破寧靜。

“喂,等一下!”

是一把女聲。

與其說是撫慰,倒不如說是充滿埋怨之聲。

他把身背壓回欄杆,轉頭一看,卻見天台的另一邊,有個女生也正站在欄杆外,用一種不悅的眼神在看他。

兩個人就像一塊鏡子般,反射着對方的同一樣景象。

剛才,由他第一步出天台的鐵門,就像鬼迷一樣的,直走到欄杆前,竟沒發現門後也有個人在跳樓。

“給我當一天報紙頭條的主角也不可以嗎?”

他意識到自己是妨礙了女生跳樓的“雅興”了,只覺汗顏,揚聲地說:“嗯,對不起!”此話一出,他又覺得相當荒唐。

女生揚聲:“你請先!”

“感謝妳。”

霍品超點頭道謝,就轉回了身去,再看看腳下,突然覺得好像在井口看進深不可測的井洞,一陣帶有暖意的熱風由腳底直捲上來,令他不寒而慄。

他有了一刻清醒,吞了一大口口水,轉身向女生,她正把兩隻前臂平擺在欄杆上,用看空中飛人表演似的眼神在看他。

“我不該打尖,妳請先!”

女生點一下頭,就轉回了頭,她兩手也放開了攀着的欄杆,準備一躍而下。

他忍不住喊一聲:“喂,請等一下!”

女生的身子一下傾前,眼看就要往下墜。她恍如聽到他的尖嚷,用右手及時抓住了一邊的橫枝,整個人就在欄杆外邊來了一個驚險的三百六十度大轉身,板過身子來,好像玩什麼特技似的。

他嚇得心臟病發,女生的神情充滿無奈,用力瞅着他,表情超討厭。

“又怎樣?”

“妳不能跳下去。”

“為什麼?”

“如果妳跳下去了,我不能跳啊。”

“為什麼?”

“如果我也跳了,明天的報紙標題,就是——”

他看看該比她成長至少有幾年的女生,她雙眼是奇異的碧綠色,胸部發育得完全成熟,她還有一雙長腿和細腰,把她那已改短了的校裙拉得更短。

“一對……姊弟戀的學生,為愛殉情!”

女生挖苦的一笑,“你說到重點了,我最怕被冤枉。被坑成一個幼齒男生的女朋友,我恐怕進到殮房也死不瞑目吧?”

“乘二。”

“什麼?”她一下聽不明白。

他說白一點:“我也不想被誣告成給姐姐採陽補陰的男生啊!”

女生恍如怪自己倒霉似的嘆口氣,一臉的無計可施。

她從校裙內取出一包香煙,叨一根在嘴角,再摸摸校服袋子,遍尋不獲的,她揚聲問:“你有沒有火機?”

霍品超就從校褸內袋拿出了一個廉價打火機,女生攤開了手,他只好拋物線擲給她,但他怕會拋得太高太快,讓她撲了去半空。所以,他擲出去的力度軟弱無力,火機掉到了離她十呎的天台地上。

兩人同時有着反射性動作,一起跨過了欄杆,慢慢走向那個打火機。

霍品超快一步拿起火機,要替她點火,但天台風大,火一直被吹熄,兩人愈走愈近,用四隻手圍成了一個圈筒,靠攏着對方,好不容易才把煙點起。

他偷眼看她,有一邊耳環由耳垂直釘至耳上,他初到貴境,搞不清她讀什麼中學,但心想那家鬼學校也不會是名校吧。

但他卻喜歡她戴的碧綠色Color Con,那使她不像人類,更像是一頭貓。

女生噴了一口長長煙霧,霍品超的手一直抖,問她:“可給我一根煙嗎?”

“最後一根了。”她把夾在兩指間的煙管遞向他,“介意?”

“絕不。”

他就接過香煙,瞄到了她留在煙蒂上淺淺的紅色唇印。

他心裏有種溫熱,把嘴唇在她唇印上相疊着,使勁的吸一口。想把煙遞回她,她卻揚了揚手,任由他繼續抽下去。

他一連抽了幾口,人才總算鎮定了點,手沒那麼抖,對她苦笑一下,“真沒想到,我們居然要排隊跳樓。”

“今天恐怕不是個跳樓的好日子了吧?”

這時候,餓到極點的霍品超,肚子發出了幾下如雷貫耳的巨響。他急忙按着肚,露出尷尬的神情。

“不要食煙了,姐姐請你吃午飯吧。”

她笑了,就從他手中取回了香煙,在他的唇貼過的地方,再抽了一口,然後把煙屁股一下彈得老遠,就帶着他離開了天台。

2.

霍品超從未試過吃那麼豐富的一頓午餐。真的。

他詐稱自己忘了帶銀包,女生便說由她來請。

兩人走進坪石邨內的茶餐廳,他再問一遍:“這一餐……妳真的請我吃嗎?”

她把整個餐牌放在她面前,“任你點菜,吃幾多都可以。”

霍品超也就不客氣了,一口氣便點兩個午餐。栗米肉粒飯來了,大大的一碟,他問女生吃嗎?她搖搖頭。他真的餓壞了,三扒兩撥就吃光,但還是肌腸轆轆。然後,第二個午餐的乾炒牛河也來了,他問女生吃嗎?她仍是搖搖頭。

他又把碟舔得乾乾淨淨的,再把隨餐附送的兩杯凍檸茶飲得一滴也不留,才覺飽腹。

一直坐在對面卡位的女生,只是靜靜看着狼吞虎嚥的他,一點也沒阻止他,也沒問他為何像個餓鬼。

“吃飽了嗎?”

“很飽了。”

“那就好,走了。”她結帳,才走出茶餐廳,本來飽滿的霍品超,突然一陣反胃,他根本連開口說話的時間也沒有,只能衝進後巷,感覺好像被一個攪拌機絞着腸胃,向着溝渠嘔吐,瘋狂地吐,辛苦得連淚水也颷出來。

他走出後巷,那個女生就在拐彎等着他,她問他:“怎樣了?”

“我差點要死了。”

“不會,你很難再死一次了。”她說了個挖苦他的笑話。

他不曉得應不應該笑,就唯有苦笑了。

兩人在午飯時間結束前,分道揚鑣。

他走去坪石邨通往彩虹邨的隧道,她則要走上彩雲邨的斜路,兩人簡單說了拜拜,彼此沒留下聯絡的方法,甚至沒問對方的名字。

返回男校,霍品超一直在想天台的事,接下來幾堂,完全心不在焉。

放學後,他第一時間跑出校門,用最快速度,走上約十分鐘路程的彩雲邨。

他不知她姓甚名誰,也不知她讀哪一班,只是從校服得知她讀那家學校。

因此,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去她學校校門外等她。

抵達時,那家男女校已打了放學鐘,學生走得七七八八,他無從得知她離校了沒,因此,他只能站在那家學校的對街,留意着一個個走出來的女生,希望碰上她。

等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天色開始昏暗下來,霍品超仍然在等,打算等到最後一個女生出來為止。

他告訴自己,若今天等不到,明天一早便再來等。明早等不到,午飯時間再來,等不到,放學再來。

總有一次,他會在校門前撞見她……除非,她快一步跳樓死了。

在這時,她慢慢走了出來,她雙眼直視着站在對街的霍品超,不覺得太驚訝,就像一早知道他會來等她那樣。

要路過對街,紅綠燈在頗遠的街角一端,但她卻沒打算照交通規矩,等一架大貨車高速駛過,就由校門直走出馬路。過了半段,對頭的車更多,她見一架車駛得稍慢,就若無其事的踏步出去,迫使車子減速了,下一條線的司機也不敢輕舉妄動,自動自覺慢駛讓她行過。

霍品超看着走到面前的她,真正看呆了眼。

“聽見有學生說,校門外有個毒男在等人,原來是你啊。”

“對啊,我就是那個毒男。”他指指自己的臉頰,忽爾忍俊不禁一笑。

“等誰啊?我替你通知那人。”

“明知故問,等妳啊!”

“等我?為什麼等我?”

“我也不知道。”他說:“只知道,我是非要等到妳不可的。”

“好了,給你等到了,那麼,然後呢?”

“然後……並沒有什麼然後了。”他腦中一片空白,“我只想見到妳而已。”

她用一雙綠眼看他,“愛上姐姐了嗎?”

他卻搖了搖頭,她看得出,他不是刻意否認,只是清楚地告訴他並沒愛上她。

她說:“沒有愛上姐姐,那為何要等到我不可?”

“如果妳沒遇見我,如果我沒遇見妳,我們皆變成頭爆肢折的屍體了。我們或會同樣的相遇,在停屍間做半天的鄰居。”霍品超定睛看她,“有什麼事及得上,一起試過共死,選擇了同生?”

她聽了此話,只能默默看他。

本來,她滿以為這名初中生,只不過是白紙一張,她則是一枝不可脫色的水筆,她大可對他亂塗亂畫,引發一點樂趣。

可是,她突然隱隱發覺有什麼不妥,自己似乎太過武斷。

“既然,你說到我們好像命中注定,那麼現在,你想怎樣?”

“我只想知道,妳死了沒有。”

“嗯?”

“我每天也想確定,妳死了沒有。”

她開始有種看不透他的感覺,那種感覺形成氣壓,令她不安和無所適從。

她自覺閱歷豐富,但如果比他年長那幾年也無法成為她強項,在往後的日子裏,她勢必會被他牽引住。

她問:

“如果我不死……”

“我也要活在不能死之中。”

她慘笑一下,想遠遠避開這個人,摔摔頭便一走了之。

可是,她忽爾發覺到,一把無形的匙扣,已把兩人扣住了,她無論怎樣走,也只能在圈扣內繞來繞去。

她的世界也由她的一整個世界,縮窄成只剩兩個人的空間。

“那麼說,如果我要折磨你,我就要活得好好的吧?”

他用認真的聲音說:“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我每天也想確定,妳死了沒有。”

“那麼,我將會無止境的折磨你啊。”

“謝謝妳,請問妳叫……”

“蔡淑真。”她說:“我喜歡別人叫我小蔡。”

“霍、品、超。”他一字一字的說。

“嗯?”

“我名字。”他說:“我喜歡別人叫我,霍、品、超。”

他向她微微的欠一下身,臉上有着難以掩住的滿足笑容,就好像非常感激她願意折騰他那樣。

她投降了,她知道自己輸給了……憐憫。

是的,人失去什麼都不會可惜。唯一覺得失去了又會很可惜的,就只有,憐憫。

3.

中三開學第二個星期,霍品超在男校因涉放債和毆打同學,被校方踢出校。

他父親勃然大怒,在停學的那天晚上,兩人憋了很久的悶氣終於爆發,起了兩人做父子以來最大的爭執。

他拉扯着父親的衣服,扼住他的頸,想把他置諸死地,但他的氣力不夠父親大,被父親用力一推,他跌後撞在一個櫃枱的尖角,發出一下呯然巨響。

他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後腦痛得像要爆裂,他只能用手掩住了後腦,兩隻手即時濕淥淥的,全部是血。

有一刻失去理智的父親,連忙衝上前安慰兒子,馬上報了警。

救護車很快便來,父親跟他一同去急救室。

走進醫院內,警察問事發經過,霍品超大可指控父親,但他沒那樣做,他只是以最平淡的聲音說了句:“家居意外,我滑倒在地,撞倒了尖角。”

就是這一摔,霍品超摔破了頭,後腦頭骨骨裂,由於情況緊急,延救可能構成性命危險,醫生在他後頭骨釀入了一塊鋼片。

手術過後,霍品超在醫院躺床留醫,小蔡第一個來探望他,霍品超心裏感動,但木無表情問:“妳怎麼來了?”

“看你死了沒!有沒有值錢的東西留給我?”她把臉哄近牀頭,看看他用繃帶固定着的後頭,皺着眉說:“傷口好深,你怎會如此不小心啊?這不是意外,對不對?”

他想全盤否認,可是,他對她的料事如神很驚訝。他改了口風:“這不是意外,我跟父親打架了。”

“你年輕力壯,居然打輸了?”

霍品超覺得好笑,他也真的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整件事就是充滿了荒謬感。他逞強地說:“我們還未分出勝負。”

“痛嗎?”

“非常痛。”

“你有什麼需要?我可以幫你。”

“幫我打手槍。”

小蔡作勢就要伸手進他被窩內,他連忙拍打她的手背,她才縮回了手,狡猾的笑了。

“我躺在這裏,身子動不了,頸子也不能稍動,兩眼只能望向前。”他真的很不舒服吧,語氣居然似在撒嬌:“妳可不可以幫我稍動身子,讓我活動一下筋骨?”

小蔡二話不說就償了他心願,由於那不是可以調校角度的牀,她把幾個枕頭疊高,小心翼翼放在他後頸,總算形成了一個四十度的斜度。

過了老半天,霍品超不用直勾勾地看天花板,終於可望到自己的一雙腳,以及欣賞房間四周的風景,他感到像重生般的幸運。

“還有沒有什麼需要?”

“沒有了。”

“那麼,我走了。”她說:“我找了一份兼職,是時間要上班了。”

她沒說是什麼兼職,他也沒問,兩人之間什麼也可以說,但也慣了不說明。

他想點頭,示意她快離開,但他連點頭這個小小的動作也做不到,只能向她揮一下手,突然很捨不得她。

就在她準備動身離開之際,他忽然不快地說:“對啊,妳下次不要來了。”

“好啊,那我不來了。”

她就走了,他卻一直看着她消失身影的門口,感到落寞。

4.

留院的那個晚上,睡在霍品超對面病牀的一個骨痛的阿伯,不斷呻吟着。

他一動也不能動,一直眼光光的看着調暗了光線的天花板,耳邊聽着阿伯喋喋不休的悲痛呻吟,完全沒睡意。

最可笑的是,上救護車之前,他居然想到要拿手機,卻沒想到要帶充電器,當然也忘了帶一條耳筒線。

他多麼想打個電話給小蔡,又或給她發一個訊息,但他不知對她說些什麼,他有種一籌莫展的難受。

手機只剩下8%的電量,他不知這極小量的電,還能用上多久,所以,只得把手機一直握在手裏,不敢亂用。

在他準備痛苦熬足一晚之際,一個身影卻出現在病房門口,他的頭不能動彈,只可斜着眼的看,居然看到小蔡的臉,她由遠而近,不是幻覺。

“不是說不來了嗎?”

是的,他還想挖苦她一句半句的,但他不捨得……真不捨得以怨報德。

他瞪着眼看走到牀頭坐下的她,輕聲的問:“沒有探病的人獲准內進,妳是怎樣進來的?”

醫院規定的探病時間,只到晚上八時,他早前聽到同房的女病人跟家屬通電話,她親人已來到樓層的門口,也不得其門而入,只好埋怨着離開。

“我在電閘附近等了廿分鐘,趁一個工作人員啪卡進入,我在後面偷偷溜了進來。”

“妳不是要工作嗎?”他嗅到她身上有煙味,不易醉的她,臉和頸也嫣紅一片,應該飲了不少。任由他去猜,他會猜她去了酒吧做拳手,又或者啤酒推廣員之類的。

“剛放工,回家前,繞過來醫院一趟。”她從小手袋中,取出了一架MP3機和一條耳筒線,“怕你會悶,我的MP3機借你用,已替你充滿電,可連續播放三日兩夜,夠了吧?”

“夠了。”

“裏面都是我愛聽的歌,你不喜歡哪一首,可用耳筒線的遙控,按去下一首。”她看着那個輕巧得像一根香煙的紫色MP3機,拿在手裏示範着,“如果所有歌曲也不合口味,按去收音機,已自動追台。”

小蔡一直看着MP3給他作示範,但他只是一直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凝望著她的臉。

“知道怎用了嗎?”

“知道。”

“我很快會被發現,我要走了。”

霍品超又想點頭,但他仍是連那點一下頭的能力都沒有。

“請問——”

小蔡奇怪的看他,相識了兩年,她從未聽到他用如此正式的措詞:“是?”

“妳可不可以吻一下我?”

她呆了半晌,“我只吻我愛的男人,但我不愛你啊。”

“嗯……那麼,就當我沒講過吧。”

她放低MP3就走了,當她拐出了房間,他也只得嘆息的笑笑。

戴上了耳筒,按下播放鍵,耳邊聽到一首很久沒聽過的歌。

不好愛

已經做成不少傷害

別再忍耐

病情這麼危殆

沒幾多

奇蹟可盼待

在世間

千萬人

億萬人

有一些人卻

實在不適合被寵愛

他整個人軟弱下來。

突然間,小蔡衝回了病房,衝回他面前,一句話也沒說,就在牀邊俯下身來,把嘴唇貼在他嘴唇上。她緊緊合上眼,恍如一個初吻,凝住了這僵硬的動作差不多五秒鐘,她才觸電似的抬起了身子,跟他有個看到對方的距離。

“就當我們沒吻過吧。”

然後,她一臉汗顏的,跑出了病房。

只剩下霍品超,呆然的看着病房門口很久、很久、很久。

憐憫,

是最貼近愛的一種感情。

有點類似那句老話:

因憐生愛。

在我發現對他憐憫的同時,

經已距離愛上他不遠了。

我心裡只是嘆息在想,

不知道,

他對我也有沒有憐憫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