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翠2一個沉香——是嬌兒還是孤兒
林翠的藝名叫林翠，原來，全因林黛叫林黛？
有資料記載：「林翠，原名曾懿貞的她在一九五三年初入行時，導演兼老闆黃卓漢為她起了林翠這個藝名，為的就是沾林黛的光……」——如果說，女明星能「名憑姓貴」，林翠之後，又有林鳳，那林鳳的林是不是也與林黛有關？
出身邵氏粵語片組，時維一九五六年，比林翠晚上三年，但林鳳後來在粵語片的走紅程度與林翠是不相伯仲。後者綽號「學生情人」，前者是「粵語影壇首位具有青春偶像氣質的年輕女星（之後才有陳寶珠，蕭芳芳）」，綽號「銀壇玉女」。二人都與摩登女性角色結下不解之緣——即，洋氣十足。林翠在《四千金》中不止有洋名，更露一手西洋劍歌舞。林鳳，是西洋童話化身粵語電影的「公主」代言人，如《睡公主》（1960）。
但誰都知道，林鳳和林翠，一「南」一「北」，並不構成可比性——雖然生於上海的林翠是廣東中山人（胞兄曾江拍的是粵語片）。至於林黛與林翠，相距自然更遠，倒不是年齡與輩份——林黛只比林翠大兩歲，但在戲路、體態，或者直接以「女性化」的角度衡量，林黛膾炙人口的《貂蟬》、《江山美人》、《妲己》、《王昭君》以《白蛇傳》以至遺作之一的《寶蓮燈》，很難想像林翠會勝任愉快——「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之類的形容詞，盡是現代人對中式古代美人的「刻板印象」：海嘯與龍捲風的毀滅性來自自然力量，紅顏禍水傾國傾城是她們「嫵媚，冶艷」——把性當軟權力，把愛當看不見的武器。
林黛走紅，與七彩闊銀幕電影開始成為普羅大眾消費娛樂不無關係——她就是3D，她就是IMAX。光是一雙大眼睛的波光流轉喜怒哀樂，光是說哭便哭要笑便笑的真情流露，林黛的特寫鏡頭，已足夠令觀眾目眩神迷。四屆影后不是浪得虛名，因為「影后」譯成英文的Drama Queen於林黛是價真貨實：小事化大，大事化更大，當年電視劇尚未像今日般如家常便飯，大眾要看被放大的日常生活（又名「比生命還大」），只能走進戲院，走進「豪華」、「瑰麗」的銀幕世界，在歷史與神仙境界中逃避或是貧困，或是動蕩的現實。
而且，惟有倣荷里活電影的邵氏片廠式大片，才能把「愛情」如整形般，從平平無奇變身玲瓏浮凸——正是這種「手術」，造成六十年代粵語片「重傷」和逐漸式微。因為，同樣是銀幕上的慾望投射物，被彩色菲林與闊銀幕重新塑造的國語片女明星看上去猶如花團錦簇，相形之下，黑白與方塊銀幕裡的粵語片女明星，縱使不致於由天涯何處無芳草變了「甘草」，但當貴妃皇后兵臨城下，無可否認，就更似荊釵布裙。
碧玉當然也有Drama Queen不能比擬之處。即如林黛的「顛倒眾生」不屬林翠可以挑戰的戲路，但林翠在《蘇小妹》中假扮她的夫君秦少游，或林翠在《寶蓮燈》（電懋版）中反串華山聖母之子沉香，一個倜儻得來因怕露出馬腳而傻兮兮的可愛，另一個從古代的鄰家男孩歷經脫胎換骨升級少年神將，理論上，也不是林黛所能手到拿來。
誰知道，一個質樸一個華麗，一個中性一個「女性」的林黛與林翠，偏被命運安排在兩大電影機構鬧雙胞的一部電影中「狹路相逢」：《寶蓮燈》中林翠飾演沉香是恰如其分，林黛演華山聖母於當年也是「無可厚非」——括號的意思，是不無異議。一來，縱使有「聖母」的「母」字作護身符，片中的唱詞不止一次提到這角色的身份乃「青春玉女」，加上與她「一見鍾情共赴巫山」的配搭選上新人鄭佩佩，十七歲與廿九歲的「戀愛」不只落在反對和拆散二人的二郎神眼中是「彌天大罪」，就是對買票入場的影迷粉絲，也已造成「挑戰」。
二來，當對手是新人，配角是甘草，整部電影便有跡象成為個人秀。焦點於是落在片中的第三個重要角色「沉香」由誰出演的問號上。
電懋版《寶蓮燈》在卡士上乍看與邵氏同一路數——青春少艾的華山聖母，用上婚後復出的葛蘭。但不知道是否某種自知之明——基於仍然是黑白製作，片中亮點得由「明星之多多於天上」補救。鄭佩佩在那邊廂的劉彥昌是落第書生，才出場已把他的寒傖與《七仙女》中賣身為奴的董永聯成一線，是以聖母對他的戀不免更似由憐生愛。這邊廂的劉彥昌由尤敏反串，大方落落風度翩翩，聖母由葛蘭演來則更有小粉絲遇見韓劇男主角的芳心竊喜心如鹿撞。
其次，邵氏版二郎神田豐毌須把臉油上金漆已經惡形惡狀。電懋版二郎神出動大男明星趙雷鼓著圓腮黑著金臉，說是聖母的嚴兄，感覺上更似憋了一肚子悶氣的弟弟。至於哮天犬，邵氏是諧星李昆。電懋呢？我是看完全片，再看電影資料才驚覺造型如芝麻街動物角色的那一位，是當家小生雷震。當然，罪不在電影本身，是我看的熒幕太小了。
再來的靈芝仙姑，邵氏版繼續南國藝員訓練班，但李菁確有善用左手握劍右手提燈的閨蜜角色嶄露頭角——蘭花指由她演來重複卻不使人厭膩，尤其當部分林黛的戲份是由「新林黛」杜蝶頂替，替身表演教觀眾不忍卒睹之際，目光自然「過戶」到李菁身上。
電懋版的容蓉沒有後天性的「便宜」可佔，可是靈芝這人物有其先天性的優勢提供，她其實乃《灰姑娘》中的「神仙教母」。情感在這教母身上，比高高在上但瞬間被壓在華山山下的生母，於沉香是實用得多——雖然不似邵氏版安排寶蓮燈由她練成，但最後在她引領下，霹靂大仙（也是大茄王引）從二郎神手中奪回寶蓮燈救出聖母，靈芝戲份不少但角色吃重，未嘗不是容蓉的代表作（甚至比她擔綱董永的國聯版《七仙女》memorable）。
剩下來必須討論的，不是葛蘭與林黛的聖母高下屬誰，而是反串沉香之於林黛與林翠有什麼意義——於林黛是既有「噱頭抑或瞄頭」之議論，也間接反映林翠星途上的某種迂迴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