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2章 命悬一线(1)
他体寒如冰,落的周身酸软不说,此刻内心开始止不住的忐忑,数万年来的沉寂被一朝打破,珠楼堕粉玉镜徒空,一切都是逃不过的。
诛仙剑气虽可护佑他们免受石化之苦,可于眼下情形并无过多益处。同时,他也察觉到了,但凡他稍一运功,那股被吸走的力道反而愈发强劲,仙术更是加倍流失。他如今尚且还好,可他的徒弟镜汐那呢,凭她的仙力,如今的她还能支撑多久?
水卿遥心下生忧,眼下却也只能遥遥望着她。
眼前的她面红耳赤,青筋迭起,俨然一派真气攻心脉搏浮动的迹象。他惊觉大事不好,倘若任由这般下去,他们师徒二人果然就要应了那双生劫数的箴言,旦夕之间必定双双而亡。
“师父……我,我,我好难受。”我看着师父,一面撕扯着缚在自己颈间的衣物。只觉浑身上下此时愈发憋闷,五脏六腑身体内外皆似乱火焚烧……早就褪去了外面的袍子只剩贴身一件,可浑身依旧燥热难耐,衣衫上汗迹斑斑早已湿透,喉中亦干涩至极,每寸皮肤都充盈着似乎要被撕裂烤干一般的苦痛,怎的都寻不到一个凉爽之处好好散散这通体的火寒。
“别怕,镜汐,别怕,师父在,你试着调息运功试试……”。师父如水般的声音一响,仿佛在我心里掷下一丝清凉似的,我适才得了几分镇定,一回头,正望见他正看着我……只是他今日的眼神是那么陌生,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
眸如水,神如霞,恰似微醺的神态。
师父?
我心里一暖,凭借着仅存的理智和意识盘腿起身打坐,屏气凝神逼着自己尝试调理真气。
“对,我要好起来,我要陪着师父,我不能倒下。”我对自己说。
须臾,片刻的调息还是有了轻微的成效,我自觉周身似乎轻松了些,这才恍惚中再次睁开眼,却看见师父不知几时也合上了眼睛,安然坐在我身旁正打坐调息。
他双腿盘膝,脸色煞白,豆大豆大的汗珠从他浓眉上如雨滴落,浑身散发着一种蚀骨冰心的冷气,身受重伤般不得余力。
“师父,你怎么了?”我一惊,浑然见忘了自身苦楚,战战巍巍伏到他的身边。
眼下师父的状态似乎比我更加严重……按道理不该啊,我心里纳闷,师父他老人家的仙力修为较我那可谓是云泥之别,如今这怎的状况较我更糟?难道是因为碧落泉伤势未愈,师父这才伤上加伤?
忐忑之际,忽的,静默许久的炼妖壶中方才冥冥俨然消失的连天的冰雪烈火此时竟又出现了!
我的衣衫被呼啸而过的狂风和灼灼燃烧的火焰高高扬起……电光火石相互肆虐,几乎是一瞬,又将我们吞噬至一片红白。
“怎么幻境又出现了了?这诛仙剑的剑气怎么失灵了?”我覆手一探,果真无法察觉到那诛仙剑的剑气,再看,诛仙剑不知何时已自行回到了师父剑鞘中。
“哈哈哈……”
冰天雪地炽烈热火中那熟悉的笑声再次在空中回荡,气息流窜徜徉混杂在狂风骤雪中异常突兀,如冰刀雪剑般锐利透骨。“你们可见识到我双生劫的厉害了吗?想不到吧,想不到,堂堂一代战神竟会落到如此境地。哈哈哈哈……”怪声愈发嚣张。
“师父……”外面传来了云泰师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我望了过去,殊不知虽然过了这么许久,他和青鸢依旧徘徊在外不肯离去……“师父啊……徒儿怎的您以身犯险,用你的性命换徒儿的性命啊……”云泰师兄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声嘶力竭的忘我呐喊。
师父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直直的望着方才脱离困境的云泰和青鸢,平静似水的面对着气障外束手无策的二人——他们依旧在气浪外面逗留,脸上泪痕斑驳,二人齐齐跪向师父不停叩首。
师父轻轻的朝他们摆了摆手,二人见状丝毫不为所动,这样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许久过后,云泰上仙匍匐起身,扬声嗟叹后带着青鸢一起,又端正的向着师父又叩首三次,继而,一手忿忿的拽着青鸢,登时飞身一跃踏云而去。
“水卿遥,功法尽失的滋味如何?”。
狰狞的笑声,忘乎所以的狂妄的笑声,持续徘徊回荡在天际,势同水火似滚滚热浪,愈发衬托的那焚烧炙烤着师父和我的星火燎原,像是酝酿许久一朝喷薄而出的情绪与愤怒宣泄而出。
“这人到底是谁?怎的这般深仇大恨非要把我和师父置于死地方肯作休?”我一时气急,强行运气捂着胸口发疯一般四处寻觅那怪音的来源。只可惜只见其声不见其人,一顿劳作之下一无所获不说,只有身体的不适再次强势袭来。
我不自觉止住了踉跄的脚步,体内的五脏六腑又开始沸腾般膨胀……一通乱行已然导致气息逆行,我控制不住周身气息身子逐步瘫软下去,自觉从手指到胸膛内外俱焚之余神志亦开始恍惚不请,慢慢,慢慢,甚至连知觉都悄然飞升——这种滋味,也许死都更为好些。
生不如死,大抵如斯。
泪水流下,和着汗水交杂不清,我紧咬牙关强忍剧痛,只得悄然背过身不让师父看见。
师父依旧双目紧闭,只是不知何时改成了卧坐修禅的姿势。他煞白的脸色下面无数血丝暗暗涌动,一股股真气从他身上游走,像是暗藏在血管之内的条条水蛭般幽怖,虽不言语,我却能察觉到他此刻承受的巨大的痛苦定绝不比我少。
“师父……”我伸出手,心里却想向着师父的身影抚了过去……眼见着手掌离那影子越来越近,却不料眼前一黑,再无后话。
这次,我竟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再次回到了雪苑。
不,那处,却又不是雪苑,却是一个和雪苑极为相似的地方。
那处尽是数不尽的四处飘落漫天乱舞的桃花,肆意飘零无所居处,莺莺燕燕寸寸清啼……对,除了桃花,还有雪,对,很大的雪……漫天而落……那里看不到地面,望不到天空……像座孤岛一般遗世独立,却恍然回首不知身在何处……一切是那么虚无缥缈,存在的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大雪从天而降,洋洋洒洒,一片一片,从容缓缓……轻轻,落在掌心,落在花上,落在坊间,落在溪中。我便在那雪地里肆意撒欢一般奔跑,跑啊,跑啊,好似永远到不了的彼岸……梦里的我还是一直尚未化作人形的小狐狸的模样,撒欢儿一般在路上在雪里狂奔着,跑着跑着,却不知何时雪地中竟凌空出现了一条扬长小路——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看不到尽头,望不到尽头……可是我却转瞬间到了那路的尽头……顺着那条路,我跑到了路的尽头到了一个人的身边。他见了我,一把将我抱起,抚摸着我的头……那感觉是那般舒服惬意……可我望着他,却看不见他的脸……我在他怀里四处乱窜,他的手真软,他袖口上的桃花香真好闻,他的手抚过我的身上的触感真舒服……我沉醉在其中,贪婪极了,我好享受那种温热的感觉。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挣扎,却始终都不曾看见他的脸……就在我极力享受着他的温存之时,天空中乱舞的雪花却突然演变成了无尽火海——倾天的火光四起。
我一下便慌了,从那人身上一跃而起,回身过来再看那人,却也消失不见了。我在火海中四处乱窜,犹如惊弓之鸟无处藏身,只得眼睁睁看着那火舌,将我身上的每一寸皮毛缓缓吞噬蔓延……啊……我惨叫着醒了过来。
“镜汐,镜汐……”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唤我的名字。
在浑身酸楚疼痛的感觉在我的脑海中蔓延之时,师父的面孔却一点点在我面前由模糊变得清晰,俊俏的眉,柔情的眼……对,是我那么熟悉的师父,我这是在哪儿?
周围的热浪熏得我几近虚脱,几柱冰棱纷纷在我身旁坠落,我这才依稀记起,原来我和师父原来还被困于那炼妖壶中。至于方才,怕是我又做梦了,我伸手一抹,头上尽是汗水。
师父一手把我抱了起来,我的裙袂舒尔垂下和他的衣襟缠在一起,他抚着我的天灵盖,甚是殷切关心的望着我。
我的心扑通乱跳,竟有些暗喜——这是师父第一次抱我呢。
我抬头望见他的脸,依然是那般惨白惨白——却依旧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姿态闲雅,重伤之下尚余孤瘦雪霜姿……
我不由得又出了神。
“师父,我这是,这是怎么了?”我望着他。“莫不是,这就是我之前在仲伯书上看到的,回光返照?”我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话都说不连贯只觉得张嘴便是满口烟灰胸口沉闷的就要裂开。
我挣脱了师父的怀抱,他也那般虚弱,我怎能这般毫无心肝?我一落地,却忽然发觉自己周身好似先前那样沉重了,七经八脉呼吸吐纳间也似乎顺畅了好多。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我好心好了一些,师父你看。”我在师父面前轻轻一跃,转了一圈,道,“我好像好多了,师父。”
“镜汐,你且听师父说。”师父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容,与我相对而坐。
“这双生劫非比寻常,方才你我师徒二人初次渡劫,劫数来势凶猛,一时间我功力修为已经流失大半,而你,却在短时间内仙力大增,经过方才一般调息后,你看现在,你的七经八脉已然熟悉了为师的仙力,故而没有先前那般痛苦了。可即便这般,镜汐,我们师徒二人仍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你要知道,这双生劫数其实并没有消失,它只是变慢了。”
“变慢?”我惊愕。
“是,镜汐,接下来,你须得听为师的话,运功护住心脉,凝神聚气精魂放松,不要妄图控制你体内的力量,任由他兀自游走,这样你才能更好的适应那些为师的仙力。”
“哦。”我答应着,可心里却酸楚难言,似乎哪里出了错。“什么?师父你说什么?您说,徒儿身上的,是师父您的功力?”我大惊失色弹跳而起,方才竟没听到这处精要。
他的意思是?
师父笃定的眼神望着我,只轻轻颔首,“坐。”
热浪滔天,一柄冰棱忽的与我擦身而过,师父飞身一跃,将我揽入怀中,护着我稳稳落定。
好险。
我惊魂未定,怔怔愣着半扭着脖子,可适才变故,却不及师父方才言语让我更加震惊。
“师父,你说徒儿这身上的竟是您的修为?我,我,徒儿,怎能要您的修为?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师父,师父,师父,我要怎么做才能还给你……”我心急如焚,立时运功妄图逼出自己的仙力返还给师父。
“镜汐,这都是天意。”师父缓缓道,“双生劫数应在我们身上,一切都是注定。你若不是吸走为师的仙力,就是为师吸走你的仙力,不管如何,终归是到了最末,二人都会不治而亡……”师父眉宇萦绕着些许黯然,他兀自摇摇头,又怅然道,“镜汐,你不要怪师父,可是师父确是对你不住……”
“师父,徒儿怎么会怪您呢?是徒儿自愿入这天劫,跟您没有半分关系,到了此时此地您依然事事以我为先,我感激您还不够,怎么会怪您?徒儿万万不会!”我双腿跪地,膝行至师父跟前,泪如泉涌却不及心中感念万一。
面前的师父一拢白衣,玄纹云袖,眉如墨画,不再言语,只席地坐着。火光闪烁在他的身上,于他渡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他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
我看的入神,对于周身际遇实在不敢妄自感怀——却又不敢视若无睹……万般愁思之际,此时,耳畔却有阵阵窸窣的脚步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