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双生劫数（2）
我伸个懒腰，眼前一看，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分明就是火炙口中的幻境所生之处。——这么快便到了，少了我和师父独处的时间，而我心中也只愿作不知。
孤燕失群留萧索，勾栏叫云枉青天……直到我亲眼看见已然石化的云泰和青鸢，才见识到这炼妖壶的厉害绝非危言耸听——火炙所言不虚，师父所言不虚。我倒是不自觉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流了一背，堪比现了真身更加虚了几分。
青鸢和云泰距离我们也就十步之遥，可那摄人心魄的冰冷仍然令人毛骨悚然……毫无半分生机与活力的死寂，静默无声却那般强大。我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跟随师父从昔日对我疾言厉色的云泰上仙和素来张扬跋扈的青鸢面前走过，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的苦楚。他们石化的肉身周围被一片肉眼根本无法发现的屏障笼罩着——是一种术法强大无比浑厚的气障，从外面向里乍看过去一派祥和，可万一被这假象蒙了眼珠一旦步入，骤然间便能飓风乌云诡异密布冰雪水火泛滥成灾，顺带夹杂着诡异的蓝色和紫色交织的妖异的光。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师父翩然间挥袖指着天上那无形的气浪，教科书似的不紧不慢徐徐说，“镜汐，你看那苍穹中四下透明的不着边际的，便是炼妖壶。”
“你是说，这无形的气障是，就是炼妖壶？”我望着苍茫无边的气浪，真真不敢相信这炼妖壶竟是这般形貌！更加不敢相信这洋令人闻风丧胆的法器之下，我的师父竟然还可以这样淡定！
“正是”。师父坦言道。“镜汐，你记得，为师今日所言。这炼妖壶一旦被驱使，便会根据使用者的仙力修为自行幻化成不同形状大小，眼下之际你也看到了，这炼妖壶已然可以化作无形无际毫无形骸，由此可见驱使之人术法已然登峰造极。”
“是，弟子明白。”我望着师父严肃的表情，乖觉道。
盯着眼前两樽已然石化的同门久了，我的眼睛竟有些发酸，愈看愈觉得无名怒火不请自来，一时意气风发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恼怒，竟直直拔起腰中长剑向那气障冲了过去，一探虚实也好，伺机发泄也罢，终究是刺了过去。——血气方刚，大抵如斯。
这一通无脑操作下师父却并未阻拦，竟只一味由得我去。
见了他形状，我自更是信心十足。谁知刚刚飞出去几里开外，便好似触碰到了一堵弹性十足的气墙一般当头一棒直愣愣的被生生弹了回来，一个晃荡重重坠地后四脚吧啦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
我不由发出一声惨叫，感觉屁股生生的疼痛中更是火少火燎般辣辣开了花。
“镜汐，莫慌。”
彼时师父清风一般的声音再次于我耳畔响起，他如水般顺滑的袍子随着西风起伏错落有致，骤然间对着地上被日光映出的影子浅浅的笑了笑，不疾不徐的从腰间取出了诛仙剑。
诛仙剑一出，九天之上登时风云齐聚，惊云怒涛齐齐挡住了那日光灼灼。
刹那间烟水销魂，气障的外层亦然电闪雷鸣，乌云骤雨，剑气冲天！
师父一手擎着剑，飞身一跃，踏云引雷顺沿着那九天霹雳的齐天之势朝着那气障劈了下去。
一时狂风骤起，惊云开天。
须臾，那气障中幻境里的冰雪水火瞬间消失，转眼烟消云散。
“哈哈哈，这诛仙剑果然是不同凡响，天下第一啊……”
忽的，耳边一阵怪诞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亦下意识的闪在师父身侧。话音落地，一个身着黑袍，从头到脚都裹在黑布里的人从气浪中徐徐踏烟踩雾般走了出来——我心里忐忑，想来他应该就是火炙口中的那个黑衣人。
他身形高大瘦削，却带着一面诡异的面具，看不清真实容貌。疾风吹得他那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全身上下只露出空洞之余的两只眼睛——两个空洞冰冷的黑洞——看不清神情，读不出温度。
“阁下是？”师父白袍亦在风中飘扬，淡然发问，诛仙剑护在侧可攻可守。
“你不用管我是谁……”黑影冷笑着一声，说。“可是水卿遥……我可知道你是谁……”他语调诡谲，声音更像是濒死之人发出的凄厉哀号，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你这诛仙当真是厉害，能破得了我这炼妖壶幻境……可是，哈哈哈……”说着，说着，黑影又忽而忘形大笑，凛凛然将风中乱舞的黑袍赫然甩到身后，腔调阴晴不定喜怒难测。
“想你堂堂战神，断不至于如此孤陋寡闻吧……竟然中劫而浑然不自知？你且试试，此时，你可进得去了？”黑衣人的语气又舒尔狡黠慵懒，声音里充满了戏谑挑衅，凌厉的杀气透过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瞳散发出冷冷寒意。
师父席地而坐，闭目凝神，“这是？双生劫？”他忽一睁眼，目光如炬，冥冥中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哈哈哈……”黑衣人只笑的更欢。
他的狰狞可怖的笑声中，师父的瞳孔只渐渐变寒。
“看来一代战神还是有些见识，真么快就能识的我这双生劫？你既知这双生劫，想来也是知道它的威力，那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活或者你们也可以用你们二人去换那两个石头……你们自己选吧……”
“师父，双生劫是什么。”我冲那得意忘形的黑影吐了个舌头，转而带着几分不逊问着师父。“双生劫又如何？普天之下我师父最棒！”
师父泯然一笑，俯首轻轻抚着我的头，“镜汐，你可愿随我同去救他们？”他的眸子却又忽的变得温润恍若冬日的暖阳，一扫之前的寒意料峭，声音柔和更似无声的江雪，静谧缱绻仿佛我的心仿佛都要融化，冉冉而生。
“当然了，师父！”我几乎是跳着大喊出来的。“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要一直跟着师父，永远不和你分开！”我叫喊的肆无忌惮张狂的紧，唯恐天下不知一般来劲儿。
“双生劫，是一种上古蛊咒，一般只对一对男女有效。有此劫依附在这炼妖壶上，诛仙剑看似瞬间破除幻境，其实只是停了那幻境运转……”师父意味深长的盯着我，瞄了一眼旁侧的云泰师兄和青鸢——恍若死人的他们一动不动。
他拂袖叹息，“比如他们二人，被困在炼妖壶中。而双生劫，是独立于这炼妖壶中的，须得恰好有合适的人选中了这劫，这炼妖壶中的机关幻术才会终止，石化之人才能得救。但这双生劫却是九死一生的劫数，凡中劫的二人，一方的仙力会被另一方缓缓吸走，直到一方油尽灯枯，一方水满而溢自爆而亡，中此劫者，苦痛异常，终会精血耗尽，一同赴死。名曰双生，实则双死。”
师父说罢，转而又带着几分凄然疑惑望向我，他眼睑上的睫毛微微随风颤抖，充满了无言的凄哀和怜悯，看的我汗毛耸立。
“您的意思是，他们二人是中了此劫？”我指着青鸢二人，偏头问道。
“不。”师父摇头。“他们入幻境之时是三人，故而没有中劫，那劫数也自行不会在他们身上出现。他们石化全然是因为这炼妖壶本就乃上古神器，单单壶身就可将他们二人周身功力尽数吸取，直到灰飞。而此刻，为师虽然用诛仙停了那幻境，但是仍不能救二人出来，恐怕时间久了他们就彻底灰飞回天无术……”
“师父，镜汐不怕，镜汐随你去……”我似乎明白了师父言下之意，他的意思是，是我……与他，如今是赴了这无解的劫数了。
听我此言，他欲言又止，只顿了顿，嘴角微微煽动，过了半晌，忽的又说，“镜汐，师父还没来及送你宫花……镜汐，咱们瑶花芳菲的宫花就是你最爱的桃花，你可知？授了宫花，你就是我堂堂正正，敛天阁瑶花芳菲水卿遥的徒弟了。”他神色淡然，声声入心。听了这话，我的眼泪瞬间倾泻而出，却不知是为何……“师父，我们破了这炼妖壶一同回去，您再给我宫花可好？”我哭着带笑迎合着师父。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只有我心里知晓，这数月相处下来，他还是我的师父啊，他真的是我的师父……他还是我的师父吗？
便是同死，竟也能和师父一起，倒也此生无憾了。
师父淡然而笑，敛眉对着那眼前的黑影低语道。
“我希望你能将他们功法修为还给他们，信守承诺，放了他们。”
“那是自然。”黑衣人爽快答应说。“一个九天战神，换几个徒子徒孙，这买卖不亏。只是……”说着，黑衣人空洞的眼睛突然转向了我，透着那两个空洞铮铮然问，“小丫头，你可想好了，你这次进去，可是要应劫的，虽然诛仙剑停了那冰火，但待你们应了劫数，这烈火寒冰刀兵戾气又会出现，待到那时困也能能活活困死你二人，没有我的解咒之法，你们到死都出不来。你，可还愿意同你这师父一同应劫？”他与我说着，声音还是一样的嚣张跋扈……可就在那瞬间，我竟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不，也许是错觉吧！那个人的言语措辞呼吸吐纳间，竟有几分熟悉！
可不容我多想……
“我愿意。”我脱口而出。
同时，也就在那一瞬，我隐隐察觉到那双空洞的眼神流露出了一丝……悲怆？——我九尾狐族天生就有比别人更能感知人心绪的本事，尤其是在危急时刻这术法就更为灵敏。
方才，我真真切切明明有那么一刻感知到了，是悲怆无疑。
可是他有什么悲哀有什么好凄怆的呢？我二人应了劫不是正中他下怀？他应当开怀才是？
尽管这感觉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但我万分笃定，并，可以确定的是，我确是感到了，在那双眼睛背后，浅藏着有一种无底的悲怆。
不是我受惊过度，更不是我仙法失灵。
“好……”黑衣人思忖片刻，幽幽道，“那我就成全你们。”
末了，他当真言而有信，率先将云泰师兄他们放了出去。
他不知使了什么术法，只待他们二人出了炼妖壶的一瞬，石化的身体便枯木逢春般了然恢复如初。
师父脸上倾泻而出几丝欣慰，如释重负。
他欢喜，我亦欢喜。
只待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我们诀别，我便随着师父一步一步朝那气障中走了去。
“师父，师父……师尊……”气浪外云泰和青鸢凄厉的哀吼声淼淼传来……而这些，都在我和师父一同进入幻境时全然决绝被遗落隔绝。
“镜汐，过来。”
师父唤我，声音比先前更轻，像是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
我一回头，只觉周身燥热难耐，血脉膨胀，手脚难动，寸步难行。
这是为何？
雾霭缠绵飞沙石，冰山火海盈当道，一时周身环绕，辨不清方向了。
我舒尔看向师父……
莫非，我已然应劫？
虽有耳闻这双生劫数变幻万千，劫数蕃蕃也是因人而异，可如今这番情景……就连水卿遥自己也始料未及，他万万想不到，如今到了自己在和自己徒弟一同历劫之时，这诡异的万年不遇的状况竟真的发生了。
冰火两重天变幻间，他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渐渐变得透明轻盈，不自觉周身仙力也正一点一点流逝。他的身体不觉凉了下来，眼前玲珑剔透的极速四散的仙晕竟直直的朝向他徒弟的聊瞠中流窜过去。——两人相隔不远，仙晕在空中形成一条拱形的气桥——桥的两端连接着两个人，他和她。
水榭花开往昔日不复，青苔碧瓦残梦成真，几万年来恩怨情仇欲语还休？他心头一颤，莫非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终归是他欠她，如今，这是要还了。
他的仙力，浑然被自己的徒弟镜汐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