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诸子论水(图说中华水文化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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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崇大禹,反对以邻为壑

翻开中华民族的史册,我们会发现,治水在中华民族生存与发展中有着特殊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尤其是大禹治水,具有筚路蓝缕的开创意义,不但平治了经年不息的严重水患,拯救了水深火热中的华夏族,而且使当时松散的氏族部落联盟逐渐形成多民族的统一国家,功劳盖世,堪与日月同辉。先秦儒家对大禹都很推崇,将他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儒家道统的序列中——唐尧、虞舜、夏禹、商汤、文武(周文王、周武王),成为赫然并列的“圣王”。孔子对大禹的评价是:“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服冕,卑宫室而尽力于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论语·泰伯》)大禹啊,我对他真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自己吃的食物很粗糙,供奉神明的食物却很精致。自己穿的衣服很简陋,祭祀天地祖先时穿的祭服却很讲究。自己住的房子十分小,但却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带领人民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上。大禹啊,我对他真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孔子虽然认为大禹“无可挑剔”,评价很高,但赞语比较概括,涉及的实质内容不多。孟子呢?他是先秦诸子中对大禹治水体会最深的两位思想家之一(另一个是墨子),《孟子》一书,提到大禹有30次之多,而且多用具体的事例说话。比如,他曾不惜笔墨地向我们展示了大禹治水的伟大功绩,以及治水对华夏民族文明进步的巨大推动作用:

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上者为巢,下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孟子·滕文公下》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倡人,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

——《孟子·滕文公上》

孟子的上述描述,十分明确地阐明了中国古代社会由野蛮转向文明,由渔猎转向农耕过程中治水与人类生存的重要关系。远古时期,由于人类尚未脱离蒙昧的状态,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十分低下,面对滔滔洪水,只能逃而避之,筑巢营窟,群而居之。直到大禹横空出世,率领人民进行了大规模的治水——疏浚排洪,“掘地而注之海”,即将主干河道疏通,加速洪水的排泄,再将两岸加开若干排水渠道,使到处漫溢的洪水迅速回归到河槽中,“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从此人类由渔猎时代转向农耕时代,通过“耕之”,使“中国可得而食也”。同时,由于大禹领导民众平治了水患,大大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文明进步,于是,大禹的儿子启顺应社会发展的要求,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君主专制国家——夏王朝。

孟子推崇大禹,除了佩服其人格事功,还因为其在治水中采取了遵循水之本性的方法

孟子不但对大禹治水的功绩进行了详细记述,还对他为民造福的奉献精神给予了充分肯定,认为大禹的做法才是真正的王道(“王道”是孟子仁政思想的又一表现形式,他认为只有广施仁德于民众的政治才是真王道)。在《孟子》中,他多次举出大禹治水为民除害造福的业绩,盛赞他实行王道的仁德。他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孟子·离娄下》)大禹想到天下有遭水淹没的百姓,就像自己使他们淹没一样。为了救民于水患灾难之中,禹继承了其父鲧未竟的治水大业,薄衣食,卑宫室,栉风沐雨,历尽艰辛,“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决九川致四海,浚畎浍致之川”(《孟子·滕文公上》),经过十多年的艰苦努力,终于制服了洪水,使人民安居乐业。孟子赞美大禹,除了他自己对大禹的人格事功佩服得五体投地外,更重要的是期望当时的统治者效法大禹:以天下为己任,尽心竭力为民造福。

孟子推崇大禹,还因为大禹治水采取了“行其所无事”的科学态度,即在治水中采取了遵循水之本性的治水方法——“疏导”,为后人树立了按自然规律办事的光辉典范。他说:

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者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

——《孟子·离娄上》

如果聪明人像大禹治水那样,就不至于厌恶聪明了。大禹的治水(使水运行),就是行其所无事,顺应自然。如果聪明人谈论人性也能行其所无事,顺应自然,那可算是大聪明了。由此看来,孟子可能是先秦诸子中对大禹治水认知最深的一位,他总结大禹治水经验是“无事”,也就是遵照水的本性(“水曰润下”)来治水,真是精当之论。尽管孟子的上述宏论是由人性问题引发的,但却从另一方面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大禹治水之所以获得成功,在于他能够根据水往低处流的特性,因势利导,将洪水疏导入海。这就昭示人们,做一切事情,应切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一定要从实际出发,按自然规律办事,才能达到成功的彼岸。

孟子驳斥魏国自圭,严历谴责「以邻为壑」的不义之举

孟子客居魏国时,与梁惠王手下一个叫白圭(名丹,字圭)的大臣进行了激烈的交锋。这位白圭虽然是个水利专家,但也是个心术不正的家伙,为了魏国的一己私利,竟把自己擅筑堤防的技艺用在损人利己上——以邻为壑,通过造“曲防”将洪水引到别的国家。对此,白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次,他竟得意洋洋地向孟子炫耀:“丹之治水愈于禹。”孟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早就看不惯白圭的作派,今天见这家伙做了坏事还如此恬不知耻,禁不住义正辞严地反驳道:

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孟子·告子下》

可以想见,孟子当时的脸上一定写满了凛然正气,目光犀利如炬且声调高八度:白先生啊,你大错特错了!大禹治理水患,是顺着水的本性而疏导,使水流注于四海。如今你却高筑堤坝使水流到邻近的国家去。水逆流而行叫洚水(洚水就是洪水泛滥),会使民不聊生,是仁者非常厌恶看到的。我的白先生啊,你真的大错特错了!在此,孟子一方面通过赞扬大禹按照水的本性加以疏导,使之入海而获得成功的事例,表达出不论治水还是做其他事情,都要顺应客观规律的思想;另一方面,则表达出对以白圭之流损人利己、嫁祸于人的深恶痛绝,对以人为善、睦邻友好的无限向往。

原来,春秋战国时,黄河沿岸的各诸侯国为了防止河水泛滥,纷纷在黄河两岸修筑堤防。由于诸侯林立,互不相统,各自从本国利益出发,“壅防百川,各以为利”的现象比较普遍。当时,齐与赵、魏以黄河为界,赵、魏两国的地势较高,齐国的地势低下,黄河发水齐国首当其冲,齐国见自己吃亏太大,便率先沿黄河修筑了一条长长的堤防,于是“河水东抵齐堤,则西迄赵、魏”,水势便直奔赵、魏而去。赵、魏亦如法炮制,在本国境内的黄河岸线上大筑堤防。更有甚者,齐和赵、魏还纷纷在自己一岸修筑“曲防”,把洪流“挑向”对岸,这就是孟子口诛笔伐的“以邻为壑”。据《孟子·告子下》记载,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在宋国的葵丘(今河南省民权县境)大会诸侯,参加会盟的有齐、鲁、宋、卫、郑、许、曹等国的国君。这次会盟堪称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中的最后一次,其所签订的“国际条约”中,有“无曲防”的规定,即禁止修筑危害别国防洪安全的堤防——这应该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水利法规条文之一了。

细读《孟子》,我还意外地发现,书中记载了不少水利、水名及水的流向的知识,说明孟子这位大思想家对水利、水文地理等方面的问题也有涉足。

《孟子》中留下了黄河、长江、淮河、汉水、济水、汝水、泗水、溱水、洧水、漯水等河流的名字,这些都是春秋战国典籍中常见的。孟子对战国时期一些河流流向的描绘,为后人留下了极为宝贵的资料。如在《滕文公上》中有这样的记述:“禹疏九河……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就是说,大禹疏导九河,浚通汝水和汉水,疏通淮水和泗水而流到长江之中。

对孟子的上述说法,后人多有争论。南宋大理学家朱熹在《四书集注》中说:“汝、泗则入淮,而淮自入海。此谓四者皆入江,记者之误也。”当代著名学者杨伯峻先生经过仔细考证,对孟子的这段记述提出了新说,他指出:对孟子的这一记述古今争论最多,人们普遍认为孟子搞错了,因为除汉水外,汝与淮、泗都不入江。一些儒者为尊者讳,不时为孟子打圆场,说孟子不过申述禹治水之功,未必字字实在,所以不必拘泥。事实上,错的并不是孟子,而是朱夫子们。春秋战国时期,淮河进入长江有两条水道:东道,淮河由邗沟入长江;西道,在淮河中游州来(今安徽凤台城关)附近,溯东淝水南下,经寿春(今安徽寿县),行于施水(今南淝河),到达合肥,入巢湖,穿湖而过,进入裕溪河入江。孟子之前的春秋时期,楚庄王和楚平王时代,曾多次利用西道水路行军打仗。后来,由于黄河夺淮的影响,东淝水中游淤为瓦埠湖,下游也逐渐淤高,淮河、东淝水已不能通流。由此可见,孟子时代的淮河、长江是能够沟通的。

孟子还熟悉古代和当时的水利工程,如《孟子·告子上》记载:“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这里的“激”,指的是古代修建的横断河床的堰坝,用来阻挡水流,抬高水位,引水入渠。孟子记述的这种“激”的水工技术,到秦汉以后已大量使用。《淮南子·诠言训》中就有“激”水技术应用的记载:使水流下,孰弗能治;激而上之,非巧不能。

井田制度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土地制度,与「水井」有着密切关系

孟子不愧为文化巨匠,他的知识真是渊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