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探望太婆一路跟头初识菩萨虔心跪拜
如来微妙色端严，一切世间无有等，光明无量照十方，日月火珠皆匿曜。——《无量寿经》
“雪似梅花，梅似雪花，似和不似都奇绝。”雪花婀娜地舞着，大地着了洁白的盛装，树枝上开满了茸茸厚厚的雪绒花。我一出门便被惊呆了，伸手去接，精灵般的雪花落到身上、帽檐上、围巾上，轻盈地挂在我的睫毛上，被口中呼出的热气融化，变成水珠荡着。老天爷多么慈悲，多么伟大啊！他在人们熟睡之际，勤勉地播撒着吉祥和如意，给世界换上亮堂堂、明晃晃的新装。
“好大一场雪，瑞雪兆丰年！”外公欣喜地对我说，“去，让你婆赶紧做饭，赶早走你太婆家。”
太婆家在岐山县，有二十多里路，对我而言，那是一个遥远却美丽的天堂。每次必须早早出发赶晌午到太婆家里，常常是吃过午饭没玩多大会儿，又被催着往回赶。来去匆匆的天堂让我流连忘返，梦中常见太婆的极乐世界。
因为下雪，大人们商量着“缩编”走太婆家的阵容。话音未落，弟弟、芳儿异口同声说要留守在家，两个妗子带着娃留在家里接待娘家兄弟，外公外婆等着前来拜年的亲戚。所有的孩子当中，只有我是应该留在家里却唯一没有说要留下来的人了，大家把目光停到我身上。因为父亲昨天下午骑自行车去了宝鸡电厂上班，我失去了强有力的保护神，显然的，所有人都希望我留在家里。可是我太想去看太婆，我不能留在家里。见我没反应，母亲他们又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以母亲为首的六姐弟出门走亲戚，其余的人全部留在家里。
我缩在母亲身后，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主宰我去留的大人们。他们知道我的心思，为难地你看我我看你。三舅担忧地问我：“这么远的路，又下雪，很滑，你能行吗？”
我听到了希望，小鸡啄米般地点头，信誓旦旦道：“我行，我能走很快，不要你们背。”
我和母亲、大姨、二舅、三舅、四舅、小姨欢欢喜喜出发了。母亲、大姨、二舅负责拿蒸馍、挂面、点心，小舅和小姨全力以赴应付滑溜的地面，三舅拉着我。我一步一滑，三步一跤，爬起来又摔倒，摔倒了再爬起来，一心一意在路上摸爬滚打，还生怕表现不好被他们给退回家里，所以每摔一跤我都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对每个看我的人报以不好意思的憨笑。
太婆说过：“彼国土，色声香味触，一一圆明具德。故见光明、见树、闻声、嗅香，莫不增益善根。”还说，“若有众生，见我光明，照触其身，莫不安乐，慈心作善。”想想那个比今天洁白的世界还要美一千倍的地方，我充满欢乐。
我每次摔倒母亲都心疼地看看我，为了奖励我，母亲便讲了虚云老和尚为报父母恩，发愿朝山的故事。在光绪八年七月初一，老和尚从普陀山法华庵起香，背着朝山袋，三步一拜，念着文殊菩萨的名号，一心一意祈求文殊菩萨加被，愿父母脱离苦海。虚云和尚为父母祈福，历时三年到了五台山。
听着故事，心里自然欢喜。此一路摔跤和磕头差不多，无形中竟然和一代高僧大德有几分近似。我的身边还有母亲他们的爱护，比起虚云老和尚一路的艰辛、病痛，我简直是在天堂。在天堂里摔跤走路的我，体内激荡着神圣的情感，周身充满了力量，热乎乎的。看着白茫茫的天宇飘飞着柳絮般的雪花，挂在树枝上的冰溜子裹着绒衣，像雍容华贵的少妇。我们大大小小的脚印留下一路的故事，我的心安住在彼世界，唱着快乐的歌。
“妞这次实在不该来，这受的啥罪？”大姨说。
“简直就是磕了一路头。”
“要是换成大人，早摔糊涂了，哪里还走得了路。”
“还是芳儿聪明，妞太实诚。”
“凉外甥，下次还来不？”
“当然来了！”我想都不想，干脆作答。
雪刚刚小，我们已经走在到岐山县城平整宽阔的柏油路上。对面走过来一个“雪人”，互相看了一眼，母亲试探着问：“你是？”
那人惊喜地叫：“姐姐！在这儿遇上了。”每个人都兴奋起来，嘘寒问暖了好一会儿，那人把目光定在我身上。母亲拉过我：“快叫舅舅。”我躲在三舅身后没敢出来。
这个舅舅给我压岁钱，我躲开了。母亲也阻止他：“刚分配了工作，要省着点。”不料他一把拉住我，仔细看了看我说：“这么灵气的妞，舅舅第一次见当然要给见面礼。”说着便把钱塞进我的衣服兜里。
说心里话，我很喜欢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文质彬彬的舅舅，他举手投足之间是那么文雅又那么可亲。在他把钱塞给我的同时，我把目光投向母亲征求意见，母亲轻轻地摇摇头。我赶紧把钱掏出来塞到他手里，躲在三舅身后看他。他笑着摸摸我的脸，让三舅替我拿着，又和母亲说：“姐姐，我不耽搁你们了，赶紧去，婆在家等着呢。替我向姐夫问好。”走了几步，我扭头看他，他也正回头，冲我笑笑，使劲挥了挥手，我正想说再见，三舅突然惊叫一声，跟着他的叫声我又摔了一跤。
三舅惊讶地说：“哥给了妞五块钱！我还以为五毛钱呢。”
我收到的压岁钱一般都是一毛或两毛，五块钱对于我，可真是个天文数字。
二舅笑着说：“妞今天没白来，跤没白摔。”
大姨妈说：“妞本来就有福。”
三舅把钱装进内衣口袋，用别针别好说：“压岁钱我先保管着，等我快开学的时候再给你。”
小姨瞥了我一眼说：“哥肯定是没零钱，不得已才给这么多的。”
小舅羡慕地看着我。
母亲叹口气说：“看咱姨多有福气，两个儿子都考上大学，都把家安到了城里，儿媳妇又很孝顺，抢着接她去城里享福她还不去。咱妈从早忙到晚，一刻也不停歇，亲姊妹之间的差别都这么大。”
小姨鼻腔里哼了一声：“那是咱妈自找的，谁让她把户口本交出去，自己遭罪，连带我们一起受罪……”
老远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村口站着，母亲加快脚步，我们跟了上去，果然是太婆。太婆话没说一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抹着眼泪说：“阿弥陀佛，这冰天雪地的，我娃咋来的？”二舅笑着说：“一路跟孙猴子一样翻着跟头来的。”太婆搂紧我念道：“阿弥陀佛。”
八十岁的太婆一辈子吃素，身体清瘦、硬朗。她慈眉善目，脸上布满笑纹，像个菩萨。平时太婆从早到晚忙乎着照顾一家人的衣食起居，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来了亲戚，她才穿戴整齐，接受亲戚的探望拜访。
此时此刻我心里的甜蜜和幸福怎能是别人想得到的。千言万语也不能尽意。虚云老和尚三年跪拜抵达五台山后的愉悦跟我现在的感觉应该差不多吧。我乖巧地蜷缩在太婆怀里，暖融融的感觉弥漫开来……
太婆屋顶悬挂着宝塔似的檀香，一层一层盘旋着，正袅袅地吐着如丝如缕的青烟，久违的檀香味令人觉得安然温馨，浓浓的家的味道。墙上悬挂的西方三圣图上，阿弥陀佛身被袈裟，紫磨真金色身，足登莲台，头顶光芒四射，牟尼宝珠熠熠生辉。阿弥陀佛眼帘低垂，面如满月，微微含笑，两耳垂肩，左手捧莲花，右手结印。我们自觉地站在无比庄严神圣的画像前，神情肃穆，双手合十，上香磕头。我认真看着太婆给佛菩萨磕头，跟着太婆念了十声“阿弥陀佛”，虔诚跪拜。
我问太婆：“三圣图上的三个佛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
太婆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褶皱里盛满了暖暖的笑。太婆教我盘腿坐在蒲团上，温和地说：“人人都希望自己长得好看，这样就有了攀比的心，有了三六九等的分别。在西方极乐世界，所有的佛和菩萨是一样的相貌。他们庄严慈悲，普度众生，这样的话，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到了那里就不会有分别心，心生欢喜，因为我们是和佛、菩萨有着一样美好的相貌。”
我疑惑道：“这样好是很好，可是怎么知道哪位是阿弥陀佛，哪位是菩萨？”
太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西方三圣图中间的是阿弥陀佛，又叫‘无量寿佛’‘无量光佛’，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左边的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代表行，就是要做到，说得再好，一定要做到才行；右边的大势至菩萨智慧第一，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智慧，不能适得其反，好心做不了好事。虽然大家相貌完全一样，因为德能修行不同，散发的光亮不一样，又都有无量神通，自然会分得清清楚楚。”
“什么是无量呢？”
“智慧无量、神通无量、道力无量、寿命无量，一切都无量。无量当中，寿命第一，因为没有寿命，全都落空了。”
“那我们怎么样才能寿命无量呢？”
“就是依照观音、势至菩萨的方法修行。观音菩萨教我们对众生大慈大悲，大势至菩萨教我们一心念佛，开发性德。只要我们怀着悲悯心一心行道，无量无边的功德就都自然呈现，就能得到无量寿。”
“我见有的人供养观世音菩萨，有的人供养药师佛，就是说谁喜欢哪尊，就供养哪尊？”
“每一尊菩萨，代表佛陀教育的一种修行方法，代表宇宙间的一种真理。佛门供养佛、菩萨，一般都是一佛、二菩萨。佛是本体，菩萨从‘体’现‘相’，解行相应。如果供释迦牟尼佛，就供养阿难、迦叶尊者，阿难象征智慧，迦叶苦行第一。要供奉释迦牟尼佛，旁边也可以是文殊、普贤，文殊是智慧第一，普贤是落实第一。”
“这么好的事，那为什么爸爸妈妈只让我和家里人说这些，不让我和别人说，怕人家说我迷信。”我一边说一边看母亲，母亲笑而不语。
太婆轻叹一声，柔声说：“这是爱护你，怕不理解的人伤害你，也怕因为你说出来惹别人心烦。不过你心里要明白，佛教是佛陀的教育，要做的就是破除迷信，启发人性本来具有的真正的智慧，让我们有能力在生活中辨别真、妄、邪、正、是、非、善、恶、利、害。然后再帮助一切众生建立进取、乐观、慈悲济世的信念，让每个人在这一生中得到幸福、快乐，得到真、善、美、慧，这才是永恒的真实的幸福。佛教育我们要‘破迷开悟，离苦得乐’。很多人迷，是迷在对自己、对生活环境的真相不了解，样样为自己。觉悟了的人样样为众生，他就是佛，是菩萨。”
“这么说，觉悟了的人是佛，迷了的人就是众生？”
“阿弥陀佛！”太婆眼里闪烁着惊喜，连声念着佛号。
正说着，军暧走过来，她是舅爷爷的女儿，与我同龄，大人们让我叫她小姨，我让她叫我姐姐。一会儿我叫她小姨，她叫我姐姐，叫一声，彼此响亮地答应一声。军暧在太婆跟前有礼有节、规规矩矩，她对太婆合掌行礼：“婆，我们现在能玩一会儿吗？”太婆点头同意，刚出门，又叮咛：“别跑远，就要喝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