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他像春风一样靠近
凌晨两点,苏黎突然从梦中惊醒。
梦里,她在雨中奔跑,不知道目的地,只知道身后有谁在不停呼唤她的名字。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脚步。直到她摔倒在地,那道声音才清晰穿透雨幕传来:“黎黎,别走……”
她从沙发上坐起,额头有些出汗,整个人陷入一种说不清的恍惚。
房间静得可怕,窗外的霓虹已经熄灭,只有风掠过阳台,带起一阵树叶摇曳的细响。
她走到水壶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刚喝下两口,手机突然亮了。
【顾时安:刚刚又在调图,看了你上次画的小兔子,真的很喜欢。那句话也特别戳我。】
她没立刻回复,只是盯着那句话“那句话特别戳我”陷入短暂沉默。
他说的是那句:“如果还可以靠近,我愿意不再把自己烧伤。”
这是她从自己伤口里拔出来的一句话,没想到别人竟也能被触动。
几秒后,又一条消息跳进来。
【顾时安:你是不是还没睡?】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醒了。做梦了。】
【顾时安:想听听你梦见了什么吗?我擅长解梦,说不定能帮你找到灵感。】
苏黎轻轻笑了下,坐回沙发,打下回复:
【下雨天,奔跑,一直有人在叫我,我不敢回头。】
他几乎立刻回:【听起来是压力太大,梦在暗示你太努力地逃离一些东西。也许,你该停下来,看看身后是谁。】
苏黎指尖微动,盯着“看看身后是谁”这句话,心跳有片刻的紊乱。
她缓缓放下手机,没有再继续回。
而就在这时,沈砚舟也正坐在自家客厅的昏黄灯下,一页页翻着苏黎过去的作品集。那本画集是他在旧书店偶然买到的,当时还不知道她会成为自己人生的课题。如今,他却一页一页看得比任何客户方案都认真。
他早已不奢望用“曾经”来换“现在”,但他想用“现在”证明,自己还有资格陪她走进“以后”。
手机震动,是一则提醒:
【您预约的“星芒艺术节”专业日入场券已确认,请于周六持身份证入场。】
他眼神沉了沉,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这个艺术节,是他特意申请的通行证。听说顾时安将携苏黎出席发布场,也许,他该去一趟了。
第二天清晨,苏黎醒来时天光正好,昨晚的梦境像雾一样渐渐散去,唯独那句“看看身后是谁”在心里留下了浅浅痕迹。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略显疲惫的脸,忽然问自己一句:“你到底在逃什么?”
她没有答案,也不想逼自己马上回答。
八点,工作室的群消息弹个不停。
“黎姐,‘星芒艺术节’那边给我们安排了主展区!”
“联名主题定了,叫‘折光’!顾老师说灵感来自你之前画的‘光墙系列’。”
“黎姐,到时候你需要做一个现场访谈,我们帮你准备一下提纲。”
她应了一声,转头又点开顾时安的聊天窗口。
【展区安排我看了,挺好。‘折光’这个词不错。】
【顾时安:你喜欢就好。我是想表达,我们每个人都像光线,在不同角度折射出不一样的生活。你就是那种柔和却透彻的光。】
苏黎没有立刻回。
她不是不懂顾时安的意思。
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合作者,确实是个极具魅力的人。他不急不躁,做事稳重,情绪克制,懂得如何与人相处,也懂得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
但她总觉得,某种东西少了。
是一种不加修饰的笨拙,或者说,是她曾在沈砚舟身上感受到的,真挚又锋利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努力把那些想法抛开,投入到项目安排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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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沈砚舟坐在海川集团的会议室里,面对的是一群精英高管和密密麻麻的年度项目报告。
“沈总,关于‘流光纪年’文创合作案,我们已经与五位艺术家初步洽谈完毕,您之前提到想保留苏黎作为核心主视觉设计师,但她现在正在跟海川传媒的顾时安合作,我们这边需要进一步沟通。”
沈砚舟低头,翻看文件,语气平稳:“不用她来我这边。她在哪儿,就在哪儿。我们不抢。”
众人一愣,互相交换了几道眼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沈总用这种态度谈合作对象。
以前的他,最讨厌“资源浪费”与“被动等待”,但现在,他愿意在这件事上不做任何争抢。
“那——关于艺术节那边的公关安排,您还出席吗?”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出席。”他抬眼看她,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我说过,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众人不敢多言,只能点头记下。
会议结束后,沈砚舟独自走到阳台,点燃一根烟。
这习惯他已经快两年没碰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想念那种苦涩的刺激。
他知道自己不是来抢人的。
他是来证明一件事:就算她身边站着别人,他也依然可以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安安静静,毫不退让。
不因为争胜,只因为在意。
“星芒艺术节”开幕当天,苏黎提前一个小时抵达展区。
展馆位于城市艺术中心的南侧大厅,门口已经排起长队。她穿着一件墨绿亚麻长裙,长发简单挽起,没有刻意打扮,却在人群中自带一股柔和的气场。
她刚到后台,就看到顾时安已经在布展区等她。
“你今天气色很好。”他笑着迎上前,将手里的咖啡递给她,“你喜欢的低糖拿铁,刚刚买的。”
“谢谢。”苏黎接过,抿了一口,“展台布置得不错。”
顾时安点点头:“这一块我只信你。‘折光’这个主题,我从开始策划就知道非你不可。”
“你要不要这么夸我?”苏黎笑了笑。
“不是夸,是事实。”顾时安声音低柔,“你一出手,那些审美浮夸的东西全被压下去了。”
他们的对话没有避讳,工作人员进进出出,隐约也有媒体记者在拍照,几位策展人站在不远处频频点头,仿佛默认了这两人的“艺术默契”。
就在此时,后台入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沈砚舟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黑衬衫配灰色西装外套,目光沉静,神色淡定,但一出现就像一道锋利的边线,把场内的气流都悄然带动起来。
苏黎下意识一怔。
“你好。”沈砚舟礼貌地与顾时安点头,“我是苏黎的……朋友,也是海川文化项目的一员。”
顾时安也很自然地笑了笑:“久仰。我们正准备开启展区巡览,要一起吗?”
沈砚舟看向苏黎,没多言,只说:“如果不打扰的话,我想看看。”
苏黎抿唇点头,“……可以。”
就这样,三人并肩走入展厅。
现场人流越来越多,不少观众开始在主展区拍照打卡。苏黎的作品布置在中央,五幅插画如一面面镜子折射出不同的视觉光影效果,引来不少惊叹。
顾时安站在解说牌旁,耐心地为媒体记者讲解设计理念,语气专业却不乏亲和。而沈砚舟则始终不发一言,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苏黎与来宾互动,眼神极为专注。
他没有插手,也没有上前,而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直到展厅灯光暗下,舞台主持人宣布正式开场。
“欢迎大家来到‘星芒艺术节’,接下来,请大家移步主舞台,我们即将迎来两位联合设计师的现场访谈——苏黎与顾时安!”
全场鼓掌。
苏黎走上台灯光聚焦的一瞬,她扫了一眼台下,沈砚舟站在人群侧面,双手插兜,目光沉静如水,却透着不言而喻的守望。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仿佛听见自己心底那个始终不敢回答的问题被人替她轻声念出——
你身后的人,一直都没走远。
舞台灯光略暗,主持人一边念着台本,一边将麦克风递给苏黎:“今天,我们非常荣幸邀请到这组高人气文创联名主创——苏黎小姐与顾时安先生,欢迎两位!”
掌声响起。
苏黎握住麦克风,看向前方,一眼就看到沈砚舟在人群中。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拍照、鼓掌,只是静静站着,眉眼沉稳,像风过湖面那样静而深。
“苏小姐,我们注意到,这次您设计的‘折光’系列插画,用了很多对称、裂痕、修补的视觉元素,是否和您过往的某些经历有关?”主持人笑着发问。
这是个技巧性极高的问题——看似提创作理念,实则引向“情感经历”。
苏黎握着话筒微微一顿,随后平静开口:“我想,很多创作者都避免不了把情绪带进作品。而‘裂开’与‘折光’,其实正是我想表达的:人不完美,但我们依然有能力折射光亮。”
顾时安适时接过话筒:“我特别欣赏黎黎在处理伤口这件事上的勇敢。她不是把伤口藏起来,而是让它变成风格的一部分。这就是我们想传达的——‘修复’不是掩盖,而是一种自我尊重。”
现场响起热烈掌声。
苏黎转头看他,顾时安回以淡淡一笑,眼神温柔。
而沈砚舟则握紧了手中的手机,指节泛白。他能看出顾时安是真心欣赏她、保护她,而苏黎没有拒绝这些——这是他曾失去又正试图靠近的那部分。
主持人又问:“那苏小姐,在这样的合作中,如果让您用一个词来形容顾老师,您会说什么?”
苏黎没有立刻答。
她侧头看了看顾时安,微笑:“春风。”
顾时安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低头。
“那顾老师呢?”主持人顺势追问。
顾时安答得干脆:“她是光。”
掌声再起。有人开始鼓掌,有人起哄:“在一起!”、“太配了!”
苏黎笑了笑,没有回应起哄,只轻轻颔首。
而沈砚舟却忽然转身,走出了人群。
他没有走远,只是在出口处站住,低头点开她的朋友圈——
苏黎刚更新了一条动态,配图是展厅中央那张插画,文字只写了四个字:
【折光·无声】
他盯着那张画看了很久,突然有些明白了。
她不是不让他靠近,而是她还在等一个真正能安静陪她站在光下的人。
他不能再等了。
他要告诉她,不管她选谁,他都不后退。
不是要证明自己比顾时安更好,而是想让她知道,他不怕再受伤,不怕再等一场春风。
艺术节接近尾声时,夜幕已深。
展馆的灯光逐渐熄灭,只剩下核心展区的几盏橘黄射灯,静静打在苏黎那幅“裂纹兔子”插画上。她站在画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两只背靠背的兔子,像是想从画里找到自己。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她没回头,也知道是谁。
“今天你很耀眼。”沈砚舟站在她身旁,语气平静,“我刚刚一直在看你讲解,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苏黎低声:“也许你从未真正想了解。”
沈砚舟没反驳,只轻声说:“你说顾时安像春风,那我呢?”
苏黎侧头看着他,在展厅灯光下,他的脸线分明,眼神却比她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你像风暴。”她缓缓开口,“曾经摧毁我,也曾想带我离开原地。可风暴走后,大地不会再一样。”
“那你怕我吗?”他问。
她没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那幅画,问:“你知道这幅画最早的草稿是什么样吗?”
他摇头。
“是一只兔子自己坐着,身后是燃烧的篝火。”苏黎声音轻缓,“我画那幅草稿时,正是我们分手那段时间。我把你从画面里抹去,也把所有解释、遗憾、期待都抹去。”
沈砚舟静静听着。
“后来,我遇见很多人,也经历很多项目。顾时安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不会催我做选择,也不会打扰我沉默。他就像春风,不热烈、不炽烈,但他让我的生活重新有了秩序。”
她说到这,顿了顿:“但那幅画最终却变成了现在这样。两只兔子,不看彼此,也不再试图靠近,却依然坐在一起,头顶是同一个月亮。”
沈砚舟望着她:“所以你还没放下,对吗?”
苏黎苦笑了一下:“放下与否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后,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是非你不可,而是终于学会了,哪怕你再次离开,我也能一个人画完画。”
沈砚舟点头,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说,“但我不是回来让你再选择一次的。”
她愣住。
“我是回来证明——无论你选谁,我都不会离开。哪怕你坐在篝火另一边,我也会坐在原地,等你回头。”
空气沉了一瞬,像时间被抽走了一样寂静。
苏黎的眼睛泛起一点红,但她没有落泪。她转身看着他,轻声道:“沈砚舟,我们谁都回不到过去。”
“我知道。”他低声回答,“但我希望你未来的画里,能重新画上我。”
灯光忽然熄灭,展厅正式闭馆。
两人站在半明不暗的空间里,像是分别从时间两头走来的人,终于停在彼此身边,又不确定接下来是同行,还是再走散。
苏黎说:“晚安。”
沈砚舟轻声回应:“晚安。黎黎。”
他没有再加一个“我爱你”,也没有再说“我等你”,但她知道,这一声晚安,已经足够沉重。
那一晚,苏黎梦见自己又站在雨里奔跑,但这次,她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见沈砚舟站在不远的树下,打着一把旧伞,安静看着她。雨水落在他肩膀上,却一点也没动。
她走过去,他把伞递给她,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梦里很静,但她醒来时,竟觉得心很暖。
也许,这就是春风。不是顾时安,不是风暴,而是,沈砚舟学会了如何慢慢靠近,像春风一样,不惊扰,却让你在冬天过后终于肯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