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血契终章
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剧痛中浮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破碎躯体的哀鸣和被诅咒灵魂的灼烧。仿佛沉在冥河最深处,被粘稠的怨念和刺骨的寒意反复冲刷。偶尔,有遥远模糊的电子音、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的摩擦声穿透黑暗,带来一丝冰冷秩序的扰动,旋即又被无尽的痛苦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却极其锐利的刺痛,如同烧红的钢针扎入识海深处,猛地将我从混沌中刺醒!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挤出。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适应着昏暗的光线。不是医院隔离病房的惨白,也不是第七组安全屋的冰冷金属。这里……是移动载具的内部?空间狭小,光线来自头顶几盏幽蓝的应急灯,映照出冰冷的合金舱壁和复杂的管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一种……高强度能量引擎运转的低沉嗡鸣。
身体被牢牢固定在冰冷的金属担架上,厚重的拘束带勒进皮肉。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伤势的沉重。颈侧传来持续的、如同毒蛇噬咬般的剧痛——是那块“界外”金属碎片的位置!那里被连接着几根粗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管线,管线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嗡嗡作响、布满复杂仪表的银色金属箱体。一股冰冷、带着强烈剥离和解析意念的能量,正源源不断地通过管线注入碎片,试图将它强行从我体内“挖”出来!
强制剥离手术!第七组最终还是动手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濒死的绝望瞬间冲散迷蒙!我试图挣扎,但拘束带纹丝不动,身体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只能感受到那股剥离的能量如同冰冷的钻头,在颈侧的皮肉和骨骼间疯狂搅动,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每一次能量的注入,都伴随着碎片剧烈的反抗震颤,两种力量在我脆弱的身体里激烈冲撞,如同无数把冰刀在切割内脏!
“目标意识恢复!污染能量及‘界外’碎片活性急剧升高!剥离程序受阻!警告!能量过载风险!”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视线艰难转动。担架旁,站着那个第七组清理者首领。他依旧穿着深灰制服,戴着全覆盖面罩和战术目镜,但此刻,他那山岳般的沉稳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战术目镜紧盯着我颈侧连接管线的接口,镜片后冰冷的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惊疑?
他身后的仪器屏幕上,代表“界外”碎片能量反应的曲线疯狂飙升,伴随着剧烈的波动,不断冲击着预设的安全阈值!代表剥离进度的百分比,却如同蜗牛般艰难爬升,甚至数次回退!
“加大稳定剂输出!压制碎片活性!目标识海污染指数同步飙升!启动精神屏障!”首领厉声下令,声音透过变声器带着金属的焦灼。
更冰冷的能量混合着强烈的精神压制感涌来,试图冻结我的反抗意志。但颈侧的碎片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反抗得更加狂暴!剧痛成倍增加!我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嘴角渗出,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朦胧的汗水和血污,死死盯着那个首领。
“你们……在……唤醒……它……”我用尽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剥离……碎片……黑剪……会……失控……血衣……在……看着……”
“目标出现谵妄!污染侵蚀加剧!”旁边的操作员紧张地报告。
首领没有理会我的警告,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那疯狂跳动的数据和不断闪烁的红色警报上。他的手按在控制台的一个红色按钮上,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强行启动更高风险、可能直接摧毁目标的剥离程序。
就在这僵持的、如同走钢丝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清晰的震颤,猛地从颈侧的碎片深处传来!这一次,不再是反抗剥离的愤怒!而是一种……仿佛被遥远同源力量唤醒的……共鸣!
这股震颤带着一种冰冷、死寂、却无比纯粹的意志!瞬间压制了碎片本身的狂暴反抗,甚至反过来引导着那股剥离的能量,在我体内形成了一道极其短暂的、稳定的能量通道!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念,顺着这道不稳定的通道,如同破开时空的利箭,猛地刺入了我的识海深处!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有一段冰冷、漠然、如同亘古冰川移动的意念流:
>**“契约……未终……”**
>**“汝之躯壳……尚存……利用……价值……”**
>**“借……彼等……蝼蚁……之手……”**
>**“断……红……线……”**
意念流瞬间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颈侧碎片的震颤也随之平息,重新变得冰冷死寂。那股狂暴的反抗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剥离程序带来的、依旧剧烈的、却“可控”的剧痛。
但就是这短暂的平息和那道冰冷的意念,却如同惊雷般在我混乱的识海中炸开!
契约……是那个“白衣新娘”与血衣娘娘之间扭曲的“婚约”争夺?还是我与黑剪之间那充满诅咒的联系?
断红线……斩断血衣娘娘的“姻缘线”?斩断它与这个世界的锚定?
借第七组之手……利用他们的资源和技术,去完成“她”暂时无法降临做到的事情?!
那个“界外”的存在……她在利用我!也在利用第七组!她需要第七组的力量来帮她斩断血衣娘娘的“红线”!
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
“剥离进度突破临界点!碎片活性稳定!进入最终抽取阶段!准备收容!”操作员惊喜的声音响起。
屏幕上的剥离进度条猛地向前跳了一大截!代表碎片能量的曲线虽然依旧很高,却变得平稳下来!
清理者首领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瞬,按在红色按钮上的手指也移开了。他战术目镜后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疑惑。显然,碎片突然的“配合”超出了他的预料。
“继续!完成剥离!准备转移至……”他冰冷的命令还未说完——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医院地动更加恐怖、仿佛大地板块被强行撕裂的巨响,猛地从载具外部传来!整个移动平台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掀起、抛飞!
“警报!警报!遭遇超高强度空间扭曲冲击!外部装甲破损!能量护盾过载失效!重复!护盾失效!”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淹没了一切!
天旋地转!巨大的撞击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仪器爆炸的火花混杂在一起!拘束带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崩断!我的身体如同破布袋般被狠狠甩飞,重重砸在冰冷的舱壁上!剧痛让眼前彻底一黑!
混乱中,透过舷窗破裂的缝隙,我看到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
天空不再是灰白,而是被粘稠如血的暗红彻底浸染!巨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暗红云团在城市上空翻滚、旋转!无数道粘稠的暗红光芒如同巨大的触手,从云团中垂落,连接着城市的不同角落!其中一道最粗壮、最凝实的暗红光柱,赫然连接在……第七组那栋伪装成普通写字楼的总部大楼顶端!
血衣娘娘!它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它感应到了第七组总部的位置!感应到了大量聚集的“秩序”力量!它要……强行降临!吞噬这座城市的“心脏”!
“总部遇袭!邪域核心强行锚定总部大楼!威胁等级:灭世级!重复!灭世级!”通讯频道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充满绝望的呼喊!
“所有单位!放弃原定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回援总部!阻止核心降临!”清理者首领的电子音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冷静,充满了惊骇和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挣扎着从扭曲的载具残骸中站起,战术目镜死死盯着窗外那连接天地的恐怖暗红光柱,声音如同金属摩擦:
“‘牧羊人’!你的碎片!是唯一能短暂干扰那‘锚链’的东西!想活命……就配合!”
机会!
在身体被再次抛飞的瞬间,在意识被剧痛和灭世景象冲击的刹那,那道冰冷的意念和首领破釜沉舟的怒吼交织在一起!
没有选择!无论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斩断那扭曲的“红线”,亦或是……为了那个“她”冰冷的命令!
“碎片……给我……能量……通道!”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强行引导着体内被剥离程序搅得一团糟的混乱能量,主动沟通颈侧那块冰冷的金属碎片!
这一次,碎片没有反抗!它如同一个精密的阀门,在第七组剥离装置残余能量的疯狂注入下,在我主动的引导下,猛地洞开!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凝练的、混合了“界外”死寂寒意、血衣污染怨念、以及第七组秩序能量的混乱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我意识的指引,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却又充满毁灭性混乱的灰白色光矛,从我颈侧的伤口处——那剥离装置的接口——猛地喷射而出!
目标——并非那连接天地的暗红“锚链”本身!
而是……那“锚链”与第七组总部大楼连接的关键节点!大楼顶端那闪烁着刺目红光的能量屏障发生器!
“嗤——轰!!!”
灰白色的混乱光矛如同烧红的餐刀切入黄油,瞬间洞穿了总部大楼顶端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能量屏障!混乱的能量流在屏障内部疯狂肆虐、引爆!
“轰隆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从总部大楼顶端爆发!刺目的火光和混乱的能量乱流瞬间吞噬了那道最粗壮的暗红“锚链”根部!
“嗷——!!!”
一声响彻整个城市、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暴怒的无声尖啸在精神层面炸开!天空翻滚的暗红云团猛地一滞!所有垂落的暗红光柱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那道连接总部的“锚链”如同被斩断的巨蟒,痛苦地疯狂甩动、收缩!粘稠的暗红光芒瞬间黯淡、溃散了大半!
降临……被打断了!
“就是现在!全域净化矩阵!最大功率!目标——天空邪云核心!”清理者首领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着通讯器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瞬间!
城市各处,无数道刺目的、带着纯粹净化之力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如同无数把审判之矛,狠狠刺入天空中那因“锚链”断裂而剧烈波动、变得脆弱的暗红邪云核心!
“滋啦——!!!”
如同亿万张纸被同时撕裂!净化之力与污秽邪云激烈碰撞、湮灭!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被暗红笼罩的城市!巨大的邪云在无数金色光矛的穿刺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地扭曲、坍缩、溃散!
粘稠的暗红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了城市灰蒙蒙的天空。那些垂落的暗红光柱也如同失去支撑的蛛丝,寸寸断裂、化为乌有。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甜腥腐朽气息被净化之力的余波迅速驱散。
血衣娘娘的强行降临……被强行打断了!
巨大的能量反噬和净化之力的冲击,让我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最后一丝力气耗尽,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隐约听到清理者首领那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复杂情绪的电子音:
“‘黑羊’……任务……完成。剥离程序……终止。目标……转入……深度医疗观察……”
……
意识再次回归时,首先感受到的是阳光的温度。
不再是医院惨白的无影灯,也不是移动载具幽蓝的应急光。是真正的、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的、带着暖意的午后阳光。
我缓缓睁开眼。
熟悉的、带着灰尘和过期食品味道的空气。熟悉的、略显凌乱的货架。熟悉的、堆满杂物的角落。还有……收银台旁,那盏苟延残喘、嗡嗡作响的惨白灯管。
是我的小卖铺。
身体依旧沉重,如同被拆开又勉强拼凑回去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隐隐作痛,识海深处残留着被反复蹂躏后的钝痛和空虚。但至少,不再有冰冷的管线,不再有剥离的剧痛,不再有第七组无处不在的冰冷窥视。
试着动了动手指。有些僵硬,但能控制。
目光落在收银台上。那个冰冷的黑色小盒,静静地放在那里。盒子表面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失去了往日的幽邃光泽,显得平凡而陈旧。旁边,摊开着那本硬壳笔记本。最新的一页,不再是污血字迹或暗红渗透,只有一行用普通黑色水笔写下的、清晰而冷静的字迹:
>**“血衣”事件阶段性终止。**
>**“红线”已断(外力介入)。**
>**“契约”未消(隐患留存)。**
>**“门”……依旧开着(待守)。**
笔记本下面,压着一张普通的打印纸,是第七组的官方文件格式。没有签名,只有一行冰冷的打印体:
>**“黑羊”档案封存等级提升至“永寂”。目标“牧羊人”永久剥夺权限,无限期解除监控(非撤销)。依据:《第七号特殊事件处理条例》最终解释条款。备注:你的“铺子”,是唯一的“缓冲带”。好自为之。**
永久解除监控……但非撤销罪名。我的小卖铺,成了第七组默许的、也是唯一的“缓冲区”。一个被放逐的守门人,守着一扇随时可能再次被敲响的“门”。
窗外,城市恢复了虚假的喧嚣。车流声、人声,遥远而模糊。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布满灰尘的货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只苍蝇在光柱里嗡嗡飞舞,撞在苟延残喘的灯管上。
我靠在收银台后的旧椅子上,缓缓闭上眼。身体的伤痛和识海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结束了?
或许吧。
但我知道,那粘稠的暗红,那两点猩红的目光,那惊鸿一瞥的、苍白妖异的下半张脸,还有那来自“界外”的冰冷契约……它们只是暂时退回了阴影深处。
门轴,终有再次轻响之时。
而我的剪刀,也终将再次染霜。
守门人的夜,还很长。
寂静中,只有灯管嗡嗡的电流声,如同为这场暂时落幕的血宴,奏响单调的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