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到“虚拟”的家
夜晚的宿舍，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模拟月光下。
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吟。
孙晨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穿着吸湿透气的恒温睡衣。
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最新战报！‘硅基联盟’又在‘协议山脉’试探了，被咱们的‘长城防火墙’给怼回去了！”
“要我说，还是得在‘数据海沟’下面多埋点逻辑陷阱，阴死那帮孙子！”
“历史课白上了？攻心为上！得学学老祖宗的智慧……”
室友们的声音，裹挟着“世界格局”、“数据攻坚”、“历史推演”等词汇，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碰撞。
军事和历史，永远是男生宿舍深夜话题的永恒中心，即使在高考的重压下也不例外。
那些关于虚拟边疆的攻防、国家间的数据博弈，听起来既遥远又刺激，像另一个维度的游戏。
孙晨没有加入讨论。
他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沉默地穿过那片由悬浮光屏、投影地图和激昂讨论构成的区域，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
那熟悉的、关于父亲“生死未卜”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铅。
沉沉地坠在他的胃里，挤压着所有其他的情绪和兴趣。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迫切得如同溺水者需要空气——
他需要“回家”。
他熟练地躺下，拉过薄薄的智能恒温毯，从枕头下取出一个轻巧的、流线型的个人脑机接口。
冰凉的贴片精准地附着在太阳穴和后颈的特定点位。
细微的电流感传来，眼前室友们的身影、悬浮的光屏、宿舍的墙壁……
如同被水洗去的油彩，迅速褪色、模糊、消散。
虚拟与现实，虚拟与虚拟，现实与现实。
这是三种截然不同的社交维度。
此刻，他需要的是第二种。
在虚拟的世界里。
回到那个虚拟的“家”，见见那个虚拟的“家人”。
再次“睁眼”时，意识已然置换。
眼前是他熟悉的“家”。
并非现实中某个城市的某个小区，而是构筑在庞大“虚境”数据流中的一个节点。
在这个空间折叠、逻辑堆叠的世界里，“家”的形态可以随心所欲。
孙晨的家，是一栋悬浮在数据星河之上的、风格简约现代的复式结构。
巨大的落地“窗”外，并非真实的风景。
而是由无数流动的、闪烁着微光的代码和抽象化的信息流构成的壮丽图景。
如同宇宙星云的数字化投影。
他从自己虚拟房间的床上坐起。
房间的布置与现实中的宿舍床铺有几分神似，但空间更宽敞，细节更精致。
他推门而出，穿过同样虚拟出来的、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
他下意识地推开一扇扇门：书房、健身房、娱乐室……里面空无一人。
代表家庭成员在线状态的悬浮标识，清晰地显示着。
姐姐孙雨-在线（工作状态：勿扰）；
母亲陈妍-在线（位置：社交广场）；
父亲孙建国-离线（状态：未知）。
那个“未知”的状态标识，像一根微小的刺，扎了他一下。
他有些泄气地走到客厅，把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无比柔软、能完美模拟包裹感的虚拟沙发里。
沙发发出轻微的、舒适的变形音效。
他侧躺着，望着窗外永恒流淌的数据星河。
很奇怪。
明明知道了父亲在现实中遭遇了可能致命的变故。
但此刻身处这个父亲“离线”的虚拟之家，孙晨心中却并没有预想中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空落落的不真实感，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悲剧。
虚拟世界里父亲的“不在线”，与现实世界中的“生死未卜”。
似乎……没有本质的区别？
都是“不在”。
就在他盯着窗外发呆，思绪如同窗外无序飘荡的数据流时。
身后入户门的方向传来了熟悉的解锁音效和开门声。
“橙子？你回来啦？”
母亲陈妍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和惯常的轻快，从门口传来。
即使在虚拟世界，人们依旧保留着开门的习惯。
这不仅仅是一种仪式感，更是避免意识混淆的安全措施。
防止习惯了在虚境中穿墙而过的用户。
在现实中也一头撞向坚实的墙壁。
陈妍的虚拟形象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穿着一身得体的虚拟时装，妆容精致，神采奕奕。
显然是刚从某个线上社交活动回来。
她一进门，那熟悉的、带着点生活烟火气的念叨就开始了。
像背景音乐一样流淌在空旷的客厅里：
“哎哟，可算考完体力部分了吧？累坏了吧？”
“我跟你说，今天在‘水云间’广场可听到个大八卦！”
“就住咱们隔壁数据区的王姐家闺女，你还记得不？”
“当初国家云脑给她匹配的金融分析路径多好！”
“非不信邪，看上个搞什么……虚拟原生艺术的小伙子！”
“结果呢？这才结婚多久啊？天天吵！”
“数据流都监测到他们家情感熵值爆表好几回了！”
“听说今天刚提交了离婚协议！啧啧，你说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走到沙发边，挨着孙晨坐下。
虚拟沙发柔软地凹陷下去。
虚拟世界里的触感模拟近乎完美。
孙晨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坐下时沙发轻微的震动，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虚拟调制的淡淡花香。
他像小时候一样，翻了个身，把头挪过去，枕在了母亲陈妍的虚拟大腿上。
温暖。
柔软。
无比真实的触感透过神经接口传递过来，完美地模拟了人体肌肤的温度和弹性。
母亲的手也自然地落下来，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虚拟形象的头发。
这感觉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安心，几乎要让人沉溺其中，忘记现实的冰冷。
就在这片温馨的、虚拟的暖意包裹中。
孙晨侧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流动的光影。
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随意的口吻，说出了那个消息：
“妈……爸他，好像出事了。”
“在西北的基地。说是……特大事故，生死未卜。”
他感觉到母亲梳理他头发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短暂得几乎像是错觉。
随即，那梳理的动作又恢复了流畅。
陈妍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她面前悬浮的、正在自动刷新的短视频光幕。
上面正播放着一段搞笑的虚拟宠物表演。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松，甚至有点满不在乎：
“哦？生死未卜啊？”
她划了一下光幕，切换到下一个美食视频。
“又不是确认死了。慌什么？再说了，就算真死了……”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生命数据的主备份不是还在国家公民生命云库里存着么？”
“多大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