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灵魔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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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凡尘道心

新雪初霁,天空蓝得如同被洗过亿万次的琉璃,澄澈得不带一丝杂质。阳光泼洒下来,落在新陈塘关尚未完工的断壁残垣上,也落在那些埋头苦干的人们肩上。断木碎石间,号子声、敲打声、孩童偶尔的嬉闹声,混杂着炊烟的气息,顽强地升腾着,驱散着不久前那场浩劫遗留的刺鼻焦糊味与血腥气。

哪吒就站在这片忙碌的废墟边缘,一处勉强清理出的平坦空地上。

他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肩头还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衫,被冷冽的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单薄的轮廓。曾经撼天动地的三头六臂法相,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右边袖管,软塌塌地垂着。左臂还在,但曾经翻江倒海的神力早已涓滴不剩,连举起一根木剑都显得笨拙吃力。脚下踩着的,是凡夫俗子的粗布鞋,鞋帮上沾满了新雪融化后湿漉漉的泥泞。

“腰!腰挺直!不是让你学虾米!”哪吒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用力过度的微喘,远不如当年叱咤风云时的雷霆万钧,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他左臂费力地抬高,试图用一根粗糙的木棍去纠正面前一个鼻涕快冻成冰凌的小男孩歪斜的马步。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小脸冻得通红,咬着牙,努力想把摇晃的身体稳住。汗水混着雪水,从额角滑下。

“吒…吒师父…腿…腿麻了…”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腿肚子肉眼可见地哆嗦着。

哪吒眉头拧紧,习惯性地想用右手去戳那孩子的腰眼——那是他过去纠正弟子时最迅捷有效的手段。意念到了,身体却背叛了他。右边空荡荡的袖管只是神经质地轻微晃动了一下,带起一阵无力的风。他身体猛地一晃,重心顿失,整个人竟朝着冰冷的泥雪地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啊!”几个孩子惊呼出声,下意识想冲过来,却又被哪吒平日的严厉钉在原地。

就在那张曾经令神魔胆寒的脸庞即将与污泥亲密接触的瞬间,一只覆盖着精巧青铜鳞片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左臂肘弯。一股沛然却温和的力量瞬间传导过来,将他失衡的身体硬生生拽正。

“吒儿!”玄鱼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独特质感,还有毫不掩饰的调侃,“跟你说了多少次,再这么插着‘兜’走路,迟早摔成狗啃泥!神仙变凡人,脑子也跟着退化了?”

哪吒站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随即被惯常的桀骜掩盖,没好气地甩开玄鱼的手:“啰嗦!摔不死!”他低头看向自己空荡的右肩,“这破玩意儿,什么时候能弄好?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

“嘿!”玄鱼那双镶嵌着精密齿轮、仿佛能洞察万物的机械眼瞳危险地眯起,闪烁着幽蓝的光,“嫌慢?行啊,有本事你自己装回去?伟大的‘选对路的混蛋’英雄?”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语气里的讽刺像小针一样扎人。

周围的孩子看着这对“师徒”斗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小脸更红了。哪吒狠狠瞪了玄鱼一眼,却罕见地没再还嘴,只是别扭地扭过头,对着孩子们吼:“看什么看!接着练!马步不稳,下盘如浮萍,风一吹就倒,还怎么杀敌?怎么保家?”吼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玄鱼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她利落地单膝点地,从腰间那个看似不起眼、实则内有乾坤的百宝囊里,取出一个被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油布层层揭开,冰冷的金属光泽在雪后阳光下骤然闪耀。

那是一条手臂。一条结构精密绝伦、由无数大小不一、咬合紧密的暗金色齿轮、坚韧的墨色蛟筋、以及某种温润如玉的白色骨材共同构成的右臂。每一个关节处都镌刻着细如发丝的玄奥符文,此刻正随着玄鱼指尖注入的一缕幽蓝灵光,发出低沉的、如同心跳般的嗡鸣。

“忍着点!”玄鱼毫无预警地低喝一声,一手精准地扣住哪吒右肩残存的断口处早已愈合的疤痕,另一手托起那冰冷的金属义肢,用力向前一送!

“呃——!”哪吒猝不及防,牙关猛地咬紧,额头上瞬间暴起青筋。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混合着骨骼被强行嵌入、筋络被异物接驳的尖锐摩擦感和冰冷金属的刺骨寒意,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这痛楚远非当年被抽筋剥骨可比,那是神力尽失、凡躯对强大外物最原始、最剧烈的排斥反应!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甚至泛起了当年在三十三重天废墟激战时的血色幻影——母亲殷夫人挡在他身前,被诛仙箭贯穿时那惊心动魄的艳红,以及自己体内灵魔之力彻底爆发、三头六臂法相撑裂天穹的狂暴景象……

“吒儿!吒儿!挺住!”玄鱼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纤细却覆盖着金属鳞片的手指,此刻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义肢与哪吒肩胛的连接处飞快地操作着。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伴随着哪吒身体一阵剧烈的痉挛。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顺着下巴滴落在脚下的雪泥里,砸出小小的坑洞。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那连接处的剧痛,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如同刀割。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剧痛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转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和沉重的异物感。哪吒颤抖着,缓缓睁开眼。视野从模糊逐渐清晰。

他看到的不再是空荡的袖管。

一条暗金色、流淌着冰冷金属光泽、结构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手臂,正安静地连接在他的右肩上。阳光洒在那些精密的齿轮上,折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念头。

嗡——

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无数细小簧片在内部摩擦振动的蜂鸣声响起。那暗金色的手指,极其生涩、极其缓慢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仅仅只是蜷缩了那么一下,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哪吒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一股混杂着狂喜、辛酸、陌生和巨大失落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筑起的堤坝。他死死盯着那只陌生的“手”,胸膛剧烈起伏,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成了!”玄鱼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戏谑,“试试?别指望它现在能提起你当年的火尖枪,能帮你稳稳当当地拿起筷子,别再摔成狗啃泥,我就谢天谢地了!”她拍了拍那冰冷的金属臂膀,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哪吒没有立刻尝试。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这片小小的练武场,望向远处。

新陈塘关的废墟上,重建的号子声更加响亮。一个身形佝偂、须发皆白的老铁匠,正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烧伤疤痕的手,奋力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条,火星四溅。那是柳叔,他的儿子儿媳都在域外天魔的第一波冲击中化为了灰烬,只剩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孙女。此刻,那小小的女婴被裹得严严实实,放在旁边一个垫着厚厚稻草的破箩筐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爷爷挥舞铁锤。柳叔每一次落锤,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沉闷的敲击声,似乎不是在锻铁,而是在捶打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要将所有的悲痛和绝望都砸进这重建家园的铁器里。

更远处,几个妇人围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一边麻利地切着冻硬的腌菜,一边低声交谈。话题无非是昨夜谁家男人冒雪修补屋顶摔伤了腿,谁家又断炊了只能靠邻居接济,谁家的小子好像夜里总做噩梦惊叫……生活琐碎,夹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在袅袅的蒸汽中飘散。

“看到了吗?”玄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你放弃了补天石,放弃了神位,换来了他们的‘新生’。可这新生,就是这样的。寒冷,饥饿,伤痛,恐惧……还有无穷无尽的劳作。这就是你选择的‘凡尘’。”她的机械眼瞳转向哪吒,幽蓝的光芒仿佛能穿透皮囊,“值得吗?吒儿。值得你用无上神力,换这一地鸡毛?”

哪吒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柳叔奋力挥锤的身影上,停留在箩筐里那个懵懂无知的小脸上。那条新装的金属右臂,沉重地垂在身侧,冰冷坚硬,毫无知觉。他沉默着,没有回答玄鱼的问题。只是那空着的左手,悄然握紧了手中的木剑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哪吒的“新”右臂成了练武场最大的“教具”,也成了孩子们克服枯燥训练的最大动力来源。那冰冷的金属光泽,精密的齿轮结构,每一次生涩却蕴含力量的移动,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吒师父!吒师父!让我摸摸!就摸一下!”那个叫虎子的鼻涕娃,眼睛瞪得溜圆,趁着哪吒纠正另一个孩子姿势的空档,小手飞快地朝那暗金色的臂膀伸去。

哪吒甚至没回头,那条沉重的金属右臂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带着机械特有精准感的速度倏然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拢,不轻不重地敲在虎子探过来的小爪子上。

“哎哟!”虎子触电般缩回手,捂着手背,小脸皱成一团。不疼,但那冰冷的触感和突如其来的敲击吓了他一跳。

“练功要专心!”哪吒板着脸训斥,右臂自然地垂落回去,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幻觉。只有他自己知道,驱动这条手臂做出如此“迅捷”的反应,耗费了他多大的精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神力尽失后,强行以微弱精神力驱动这精密法宝带来的沉重负荷。

“吒师父,你这铁胳膊…能打碎石头吗?”另一个胆子大些的孩子,指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残破青石墩问道,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哪吒瞥了一眼那石墩,嘴角习惯性地想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僵硬。他沉默地走到石墩前,没有立刻动手。他缓缓闭上眼,尝试调动体内那微弱得可怜、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灵力。曾经浩瀚如海的能量潮汐早已枯竭,只剩下几缕细微如丝的气流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游走。他将这些微不足道的气流,全部灌注到那条冰冷的金属右臂中。

嗡鸣声瞬间变得清晰而急促,如同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超负荷运转!手臂上那些玄奥的符文次第亮起微弱的白光。他猛地睁开眼,低喝一声,沉重的金属臂膀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向石墩!

“砰——!”

一声闷响。碎石飞溅!

孩子们发出“哇”的惊叹。

哪吒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右臂的嗡鸣声尖锐得刺耳,连接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石墩……只是被砸掉了一个棱角,留下一个浅坑,裂纹都没有几条。而他那条由蛟筋、灵骨和秘金打造的珍贵义肢,几处齿轮的咬合处,竟然肉眼可见地崩裂出细小的豁口!

“吒师父!”孩子们被他的脸色吓到了。

哪吒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稳住身形,用左手抹去额头的冷汗,声音嘶哑:“看见了吗?力量,不是凭空来的。没有苦练的根基,再好的‘胳膊’,也只是废铁!”他指着那崩裂的豁口,声音斩钉截铁,“练!给我往死里练!下盘!腰马!臂力!练到你们的骨头比这石头还硬!练到你们的拳头,不用什么法宝,也能砸碎敌人的脑袋!”

孩子们被他眼中那熟悉的、近乎偏执的火焰所慑,再不敢多问,咬紧牙关,重新投入到枯燥却无比认真的基础训练中,呼喝声比刚才更响亮了几分。

哪吒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金属右臂无力地垂着,崩裂的豁口处闪烁着黯淡的光。他看着孩子们稚嫩却无比认真的脸庞,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一种混杂着疲惫、欣慰和更深沉无力的复杂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玄鱼的“工坊”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依托在巨大残破城墙下的洞穴。外面用粗大的原木和碎石勉强支撑着,里面却别有洞天。

这里没有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金属灼烧后的焦糊味、刺鼻的酸蚀液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微弱腥气的能量残留味道——那是域外天魔被分解后留下的痕迹。洞壁上挂着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闪烁着幽光的矿石标本,还有几块用特制水晶容器封存的、颜色污浊、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组织碎块。角落里,一个复杂的水轮装置正利用从石缝渗出的雪水,带动着几台简陋的钻床和磨轮,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嘎吱声。

哪吒皱着眉,忍受着刺鼻的气味,将那条崩裂了豁口的金属右臂重重放在玄鱼工作台上的一堆精密锉刀和刻针中间,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玄鱼正伏在另一张工作台前,借着几块悬浮照明水晶的光芒,专注地操作着两柄细如牛毛的刻针,在一块巴掌大小、布满复杂回路的暗青色金属板上小心翼翼地雕刻着符文。金属板中央,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紫色光点的晶石——那正是从域外天魔核心提炼出的能量源。那诡异的紫光映在她专注的机械眼瞳上,显得格外妖异。

哪吒的闯入和那声闷响,让她手中的刻针微微一抖。

“嗤——!”

一道细微却刺眼的电火花瞬间从那紫色晶石上迸射出来,精准地击打在她覆盖着金属鳞片的手背上,留下一块焦黑的印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灼的糊味。

“嘶!”玄鱼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抬头,机械眼瞳中幽蓝光芒暴涨,怒视着哪吒,“吒三岁!你属狗熊的吗?进门不会打招呼?差点毁了老娘三天的心血!”她心疼地看着那块被电火花灼伤了一小片符文的金属板,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焦痕,怒火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哪吒看着那紫色晶石,眉头锁得更紧,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警惕:“你还在捣鼓这些鬼东西?嫌死的人不够多?”他指着自己那条崩裂的义肢,“这破玩意儿也脆得跟纸糊的一样!”

“纸糊的?”玄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抓起那条沉重的金属臂膀,指着崩裂的豁口,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睁大你的眼看清楚!这可是用龙渊寒铁做骨!地火淬炼的千年墨蛟筋做腱!还有从南海归墟挖出来的‘不化玉’做关节轴承!每一寸都刻着‘金刚’和‘聚灵’符阵!你当是路边捡的烧火棍?是你自己!”她猛地将手臂怼到哪吒面前,“是你那具破身体!空壳子!连一丝像样的灵力都榨不出来!还妄想驱动‘龙渊铁’和‘墨蛟筋’?没把你全身骨头震散架,算你命大!还怪我的‘破玩意儿’?”

她越说越气,一把将那条手臂扔回工作台,发出更大的声响,指着洞口:“嫌脆?嫌有味儿?大门在那边!滚回你的泥巴地玩木头剑去!老娘还不伺候了!真当自己是当年那个脚踩风火轮的哪吒三太子?你现在就是个连石头都砸不碎的废人!”

“废人”两个字,如同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哪吒的耳膜。

洞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轮装置的嘎吱声和那紫色晶石偶尔发出的、令人不安的微弱噼啪声。玄鱼胸口起伏着,机械眼瞳死死瞪着哪吒。哪吒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沉得可怕,那条空荡的左袖管无风自动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比任何化学试剂的味道都更刺鼻。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哪吒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没有看玄鱼,目光落在那块镶嵌着紫色晶石的金属板上,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玄鱼,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玄鱼眼中的怒火微微一顿,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光芒取代。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用带着焦痕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块冰冷的金属板,指尖划过上面复杂而危险的符文回路。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和冰冷的决绝:

“干什么?吒儿,你忘了三十三重天上的裂缝了吗?你忘了那些东西是怎么涌进来的了吗?”她猛地指向洞壁上那些被封存的、蠕动的天魔组织标本,“它们还在!裂缝或许暂时被你用补天石堵上了,但‘门’还在!它们的力量本质,我们一无所知!下一次呢?下一次它们再来,靠什么挡?”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哪吒:“靠你那条连石头都砸不烂的假胳膊?靠那些连马步都扎不稳的娃娃?还是靠柳叔的铁锤?”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翻腾的情绪,指着工作台上那条崩裂的义肢,又指了指那块镶嵌着天魔晶石的符文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颤抖:

“我们需要新的力量!比神力更可控!比凡人的血肉之躯更坚韧!比那些域外的怪物…更了解它们自己!”她的手指最终点在那点诡异的紫光上,“它们在吞噬我们的世界,我们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吞噬它们的力量?解析它们,利用它们!这才是活下去的路!这才是…真正的‘新秩序’!”

洞外,一阵凛冽的寒风打着旋儿灌入工坊,吹得照明水晶的光晕一阵摇曳,也吹得那紫色晶石的光芒骤然一盛,妖异的光斑在玄鱼和哪吒的脸上跳跃不定。

正午短暂的暖意被更猛烈的北风驱散。铅灰色的云层重新聚拢,沉甸甸地压在天际,酝酿着又一场大雪。新陈塘关的重建工地上,号子声也显得疲惫而断续。

哪吒独自一人,拖着那条依旧沉重、发出轻微嗡鸣的金属右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营地边缘泥泞的小路上。玄鱼那些冰冷而偏执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吞噬它们的力量…解析它们…利用它们…”每一个字都带着禁忌的诱惑,却也散发着浓烈的不祥。

他需要透口气。远离工坊那刺鼻的气味和妖异的紫光,远离那些沉重的期许和质疑。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靠近营地边缘的一个小土坡下。这里相对僻静,只有几顶更破旧的帐篷歪歪斜斜地靠着土坡避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药材混合着伤口腐烂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痛苦的呻吟声压抑地从其中一个帐篷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哪吒的脚步顿住了。他认得这个声音。是明空,一个在魔灾中失去了所有亲人、自己也被天魔的污秽能量波及侵蚀了双腿的少年。那侵蚀如同跗足的阴影,缓慢却顽固地吞噬着少年的生机,寻常药物根本无效,只能勉强吊着命,承受着无休止的痛苦。

帐篷的帘子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眼窝深陷的少年脸庞。正是明空。他看到哪吒,黯淡无光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却炽热的光彩,仿佛溺水者看到了唯一的浮木。

“吒…吒师父…”少年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苦,“您…您来了…我的腿…好痛…像…像有东西在啃我的骨头…”他试图挤出一点笑容,却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

哪吒沉默地站在帐篷外,隔着几步的距离。寒风卷起他空荡的左袖和单薄的衣襟。他看着少年眼中那毫无保留的、近乎信仰的期盼,看着他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庞,看着他露在破旧毯子外、那两条已经呈现出不祥青黑色、肌肉萎缩如同枯枝般的腿……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鼓励?安慰?或者像以前那样,豪气干云地保证“有我在,没事”?可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能做什么?用他那条崩了口的假手去拍拍少年的肩膀?还是用他那具连灵力都几乎枯竭的身体,去驱逐那连玄鱼都束手无策的天魔蚀毒?

他曾经是神,能翻江倒海,能移星换斗。可如今,他连眼前这个孩子最基本的痛苦都无法缓解。

少年眼中的光彩,在长久的沉默和哪吒脸上无法掩饰的沉重中,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了。那点期盼,最终化为了更深沉的绝望和茫然。他垂下眼帘,放下了帘子,将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痛苦呻吟,重新隔绝在薄薄的帐布之后。

哪吒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雪冻住的雕塑。冰冷的雪花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落,沾在他散乱的黑发上,落在他冰冷沉重的金属臂膀上。那机械运转的微弱嗡鸣,此刻听来,竟像是绝望的呜咽。

夜色,如同一只巨大的、饱蘸浓墨的笔,粗暴地涂抹着新陈塘关残破的轮廓。风更紧了,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发出凄厉的尖啸,抽打在摇摇欲坠的帐篷和临时搭建的窝棚上,如同无数怨魂在拍打门窗。

白日里那点重建的生机,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彻底掐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缝隙里透出微弱的、颤抖的油灯光晕,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连狗吠声都消失了,整个营地死寂一片,只剩下风雪主宰一切的狂暴喧嚣。

哪吒蜷缩在分配给自己的、四处漏风的狭小木板棚里。一条薄得能透光的破棉被紧紧裹在身上,却丝毫抵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刺骨寒意。那条沉重的金属右臂搁在身侧,像一块巨大的寒冰,不断吸走他本就不多的体温,冻得连接处的筋腱都隐隐作痛。

他闭着眼,努力想让自己睡去,忘掉白日的无力,忘掉玄鱼偏执的宣言,忘掉明空绝望的眼神。但意识却异常清醒,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冲撞。

母亲殷夫人挡在他身前,被诛仙箭贯穿胸膛时,那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的触感,清晰得如同昨日。那惊心动魄的艳红,是他灵魔之力彻底爆发的开关,也是他最终选择牺牲神力的起点……“英雄?我只是选对路的混蛋。”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微不可闻。这“对路”,如今看来,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寒冷、饥饿、伤痛、死亡…还有这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这就是他换来的“新生”吗?玄鱼质问的“值得吗?”三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思绪混乱、身心俱疲之际——

“嗷呜——!”

一声凄厉、扭曲、完全不似人间生物的嚎叫,猛地撕裂了暴风雪的嘶吼,从营地外围的方向炸响!那声音充满了纯粹的暴虐、饥饿和毁灭欲,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寒!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多的嚎叫从不同方向响起,相互呼应,瞬间将营地包围!

“啊——!!怪物!有怪物!”凄厉的、属于人类的惨叫声猛地爆发出来,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当!当!当!”急促而混乱的铜锣声疯狂响起,那是营地警戒的信号,此刻却敲得毫无章法,只有无尽的恐慌。

“砰!”一声巨响,似乎是某处简陋的围栏被暴力撞开!

木板棚外,瞬间炸开了锅!孩子的哭喊,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和兵器碰撞的杂乱声响,如同沸腾的油锅,在暴风雪的背景音下疯狂上演!

哪吒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焚尽八荒的眼眸,在黑暗中瞬间爆射出如同实质的精光!所有的疲惫、寒冷、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瞬间冲垮!他像一头被惊醒的洪荒凶兽,身体从冰冷的草铺上弹射而起!

动作快如闪电!左手一把抄起倚在墙角的木剑——那是他教孩子们练武用的,粗糙、沉重,甚至不够笔直。同时,那条沉重的金属右臂被他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木板棚那扇薄薄的、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的破门,狠狠一拳捣出!

“轰咔——!”

木屑混合着积雪四处飞溅!整扇门板连同门框,被这一拳蕴含的纯粹蛮力轰得粉碎!冰冷的狂风裹挟着大片雪花,瞬间灌满了狭小的空间!

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但更刺骨的是营地中弥漫的血腥气和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臊魔物气息!

借着远处几处被点燃的窝棚腾起的火光,哪吒看清了眼前的炼狱景象:

风雪夜幕下,几头形貌狰狞的怪物正在营地中肆虐!它们约莫有半人高,形如被剥了皮的恶狼,但骨架扭曲,关节反曲,覆盖着湿漉漉、不断滴落着粘稠黑液的鳞甲。头部更像是某种放大的、长满獠牙的蠕虫口器,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翕动的幽深孔洞。粗短的尾巴末端,赫然是一根闪烁着寒光的骨刺!正是当初魔灾中最低等的魔物——腐涎猎犬!它们的利爪轻易撕开帐篷,布满倒刺的长舌一卷,便将一个试图逃跑的妇人拖倒,锋利的骨尾刺如同毒蝎般狠狠扎下!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几个拿着草叉、铁锹的汉子正背靠背围成一圈,死死护住中间几个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妇孺。他们的武器砍在魔物湿滑坚韧的鳞甲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反而激起了魔物更凶残的反扑!一头腐涎猎犬猛地扑倒一个稍显瘦弱的青年,布满獠牙的口器张开,带着浓烈腐蚀性的腥臭涎液滴落,朝着青年的脖颈狠狠咬下!

“畜生!滚开!”一声苍老却爆裂的怒吼炸响!是老铁匠柳叔!他不知何时冲出了自己的窝棚,双目赤红,竟高举着他那柄沉重的大铁锤,如同发怒的雄狮,朝着那头扑在青年身上的魔物猛冲过去!那柄平日用来锻打铁器的铁锤,带着老人毕生的愤怒和绝望,裹挟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魔物的脊背!

“砰!”

一声闷响!铁锤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魔物湿滑的鳞甲上!鳞甲凹陷下去一大块,墨绿色的腥臭体液飞溅出来!那魔物发出一声吃痛的嘶嚎,猛地扭过头,布满獠牙的口器张开,一道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黑色涎液如同箭矢般射向柳叔面门!

柳叔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那致命的黑液就要泼洒到脸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速度快得在风雪中拉出一道残影!是那条覆盖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右臂!五指张开,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悍然迎向了那道射来的腐蚀毒涎!

“嗤啦——!”

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声响起!大股带着恶臭的白烟瞬间升腾!那足以蚀金化铁的毒涎,猛烈地灼烧着哪吒金属臂膀上精密的齿轮和坚韧的墨色蛟筋!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手臂上几个较小的齿轮瞬间变得焦黑、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神经上的剧痛,顺着臂膀的连接处,狠狠撞进哪吒的脑海!他闷哼一声,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额角青筋暴起!

然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就在毒涎喷射的力道被金属臂膀强行挡住的瞬间,他的左手动了!那柄粗糙沉重的木剑,被他灌注了此刻所能调动的、每一分肌肉力量和残存的意志!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和角度!

“死!”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木剑撕裂风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从那魔物因为喷射毒涎而张开的、相对脆弱的口腔内部,狠狠捅了进去!剑尖穿透了柔韧的内部组织,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从这头腐涎猎犬的后颈处猛然刺出!

腥臭粘稠的墨绿色体液如同喷泉般从魔物前后两个创口狂涌而出!那魔物连最后的哀嚎都未能发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地,溅起大片泥泞的雪水。

“吒…吒师父!”被救下的青年和柳叔惊魂未定地看着挡在他们身前的背影。那个背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右臂上还冒着腐蚀的白烟,发出细微的崩裂声。但他站在那里,手中提着滴淌着魔血的木剑,就如同一道在狂风暴雪中岿然不动的堤坝!

另外几头腐涎猎犬被同伴的死亡和哪吒身上骤然爆发出的、那种曾经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凶戾气息所震慑,竟一时停止了攻击,发出威胁的低吼,幽深的口器孔洞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类。

风雪更急了。燃烧的窝棚发出噼啪的爆响,火光在肆虐的风雪中明灭不定,将一人几魔对峙的身影投射在残破的营地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摇曳的鬼影。血腥味、焦糊味、魔物的腥臊味和刺骨的寒意,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哪吒微微喘息着,右臂传来的剧痛和灼烧感如同跗骨之蛆。他缓缓抬起左手,用袖子抹去溅在脸上的冰冷魔血和滚烫的汗水混合液。木剑斜指地面,粘稠的墨绿血液顺着粗糙的剑身缓缓滴落。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头低吼着、蓄势待发的魔物,最后落回自己那条冒着白烟、几处齿轮已然焦黑变形的金属右臂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混杂着痛楚、疯狂和桀骜的弧度。

“来啊!”他对着风雪中的魔物嘶吼,声音不大,却压过了狂风的呼啸,“老子现在…就剩这条‘破胳膊’和这把‘破剑’了!够胆的,就用你们的命来试试斤两!”

风雪如同狂暴的白色巨兽,撕扯着新陈塘关残破的营地。燃烧的窝棚火势渐弱,在漫天飞雪中苟延残喘,投下明灭不定的、摇晃的光影,将雪地上的搏杀映照得如同地狱皮影戏。

“嗷——!”

一头腐涎猎犬被哪吒话语中的挑衅彻底激怒,粗壮的反曲后肢猛地蹬地,溅起大片雪泥,如同离弦之箭般扑来!布满獠牙的口器大张,腥风扑面!

哪吒瞳孔骤缩!不退反进!脚下积雪炸开,身体如同绷紧后又骤然释放的强弓,迎着魔物对冲而去!那条冒着白烟、齿轮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金属右臂悍然前伸,五指张开,竟是要徒手去抓魔物布满湿滑鳞甲、滴淌着腐蚀粘液的头颅!

“吒师父小心!”柳叔的惊呼被风雪吞没。

就在魔物布满倒刺的长舌如同毒鞭般弹出,即将卷中哪吒手臂的瞬间,他前冲的身体猛地一个不可思议的矮身侧滑!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贴地!冰冷的雪泥溅了他满头满脸。魔物的长舌擦着他扬起的发梢掠过,带起几缕断发。

同时!他伸出的金属右手并未收回,而是借着矮身侧滑的惯性,化抓为拳!沉重的金属拳头如同攻城锤,自下而上,带着全身拧转发出的爆炸性力量,狠狠轰击在魔物相对柔软的下颌骨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那魔物的头颅被这一拳打得猛地向上扬起,整个扑击动作瞬间变形!布满獠牙的口器里喷溅出墨绿色的体液和碎裂的牙齿!

哪吒矮身滑行的动作毫不停滞,如同鬼魅般从魔物身侧掠过!左手那柄粗糙的木剑,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间不容发的刹那,由下而上,从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狠狠刺入魔物因为头颅上扬而暴露出的、没有鳞甲覆盖的咽喉软肉!

“噗嗤!”

剑入肉的声音被风雪的咆哮掩盖。木剑穿透了魔物的气管和颈骨缝隙,剑尖从它后颈透出!魔物的身体在空中剧烈地一僵,随即如同破麻袋般重重砸落在地,四肢抽搐,腥臭的体液迅速染黑了身下的积雪。

从矮身侧滑到出拳轰颌,再到一剑封喉,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发生在不到两个呼吸之间!纯粹依靠凡人身体的爆发力、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和悍不畏死的凶悍!

“好!”几个拿着简陋武器的汉子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嘶声大吼,恐惧被这凌厉的反击驱散了大半。

但危机并未解除!就在哪吒击杀第二头魔物的同时,另外两头腐涎猎犬已从左右两侧包抄而至!它们似乎学乖了,不再盲目扑击,粗短的骨尾高高翘起,末端那闪烁着寒光的骨刺对准哪吒,猛地喷射!

嗖!嗖!

两道乌光撕裂风雪,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分袭哪吒左右肋下!速度快得惊人!

“吒儿!”玄鱼的尖叫声从营地另一侧传来。她不知何时也冲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造型古怪、像是缩小版床弩的青铜装置,上面幽蓝的符文刚刚亮起,显然来不及救援。

间不容发!

哪吒甚至来不及回头!对死亡的直觉让他全身汗毛倒竖!他猛地拧腰,身体如同折断般向左侧倾倒!同时,那条沉重的金属右臂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横在身体右侧!

“噗!”

左侧袭来的骨刺擦着他的左肋划过,锋锐的尖端撕裂了单薄的粗布衣衫,在他肋下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衣襟和冰冷的金属臂膀!

“铛!!”

右侧袭来的骨刺,则结结实实地射在了他横挡的金属右臂上!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整个右半身向后踉跄!那骨刺尖锐无比,竟然穿透了外层坚固的金属鳞片,深深嵌入了内部的齿轮结构中!

“咔…咔咔…吱嘎——!”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无数精密零件被强行卡死、扭曲、崩断的可怕声响,从金属臂膀内部爆发出来!哪吒清晰地感觉到,整条手臂内部的结构正在发生灾难性的连锁破坏!驱动力量瞬间消失了大半,整条手臂变得异常沉重和滞涩,如同挂了一块万斤巨石!连接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呃啊!”哪吒痛哼一声,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右臂几乎废了!

那两头喷射骨刺的魔物见一击未能致命,发出低沉的嘶吼,再次伏低身体,准备发动致命的扑击!而最后那头体型稍大、一直徘徊在稍远处的魔物,也发出威胁的咆哮,幽深的口器孔洞死死锁定了因剧痛而动作迟滞的哪吒!

风雪狂啸,火光明灭。三头魔物,如同三个从地狱爬出的死亡阴影,将那个捂着肋下伤口、右臂低垂冒着黑烟、几乎失去战斗力的身影围在中间。刺骨的杀机,比暴风雪更凛冽。

“吒师父!”柳叔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再次抡起铁锤想要冲上来。

“别过来!”哪吒猛地抬头嘶吼,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强行挺直摇摇欲坠的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前方那头最大的魔物。左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柄沾满魔血的木剑,剑尖微微颤抖,却固执地指向敌人。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哪吒胸口传出!那位置…正是他心脏跳动的地方!

一股难以形容的悸动瞬间席卷全身!并非力量,而是一种冰冷、粘稠、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呼唤?或者说…共鸣?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然而,就在这嗡鸣响起的刹那,那头体型最大、正准备扑向哪吒的腐涎猎犬,动作猛地一僵!它那没有眼睛的头部,那两个幽深的孔洞,竟然极其诡异地转向了哪吒胸口的位置!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它极度恐惧又极度渴望的东西!它甚至忘记了攻击,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混杂着恐惧和贪婪的嘶嘶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两头魔物的动作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

机会!

哪吒根本来不及思考那诡异的嗡鸣是什么!身体的本能早已超越了思维的极限!就在那最大魔物僵直的瞬间,他动了!

无视肋下撕裂的剧痛!无视右臂几乎报废的沉重!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左脚狠狠蹬踏在冰冷湿滑的雪地上!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一去不返的惨烈决绝,直扑那头最大的魔物!

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踉跄!

但他手中的木剑,却稳如磐石!剑尖所指,正是魔物那因为怪异僵直而微微抬起的、咽喉下方一块颜色略浅、鳞片相对细密的区域——那是玄鱼在解剖魔物标本时,曾无意中提过的、疑似神经节点聚集的薄弱点!

“死——!”

嘶哑的咆哮淹没在风声中!木剑带着他身体前冲的全部重量和意志,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冻油,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那块略浅的鳞片区域!

“噗!”

剑身齐根没入!直至剑柄!

“呜…嗷——!”那头体型最大的腐涎猎犬,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庞大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抽搐着轰然倒地!墨绿色的体液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剑柄周围狂涌而出!

首领的死亡和那惨烈到极致的哀嚎,彻底击垮了剩余两头魔物最后的凶性。它们发出惊恐的呜咽,竟不敢再停留,夹着尾巴,转身就朝着营地外黑暗的风雪中仓皇逃窜,转眼消失不见。

风雪依旧在肆虐。营地中央,哪吒保持着刺剑的姿势,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木剑深深插在魔物的尸骸上。肋下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身下大片的积雪。那条金属右臂无力地垂着,内部不断传出细微的崩裂声,几处关节冒着黑烟,彻底黯淡下去。

他眼前阵阵发黑,沉重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吒儿!”玄鱼第一个冲到近前,看着哪吒惨烈的模样,尤其是那条几乎彻底报废、还在不断崩坏的手臂,她那双机械眼瞳剧烈地闪烁起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一丝…惊惧?“你的手…还有伤…快!止血!”

柳叔和其他几个汉子也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想要搀扶。

哪吒却猛地抬手——用的是还能勉强动弹的左手,阻止了他们的靠近。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疑和警惕,望向自己依旧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刚才那声诡异的嗡鸣和魔物反常的僵直,绝非幻觉!

风雪呼啸,营地一片狼藉。幸存者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出藏身之所,看着满地的魔物尸体和那个浑身浴血、独臂拄剑的身影,眼神复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深深的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玄鱼那间充斥着金属与化学气味的“工坊”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一盏悬浮的水晶灯散发着稳定的白光,照亮了工作台上那条彻底失去光泽、多处崩裂扭曲、甚至嵌着一根断裂骨刺的金属右臂,如同某种巨兽的残骸。旁边散落着染血的绷带和清洗伤口用过的血水盆。

哪吒赤裸着上身坐在旁边的木墩上,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被玄鱼用特制的药膏和绷带仔细包扎好,药膏的清凉勉强压制着火烧火燎的痛楚。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额头上还挂着未干的冷汗,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自己包扎好的胸口,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心脏深处隐藏的东西。

“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目光转向正在一堆精密工具前忙碌、试图修复那条报废义肢的玄鱼。

玄鱼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伸出覆盖着金属鳞片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块从哪吒伤口处清理下来的、沾染着墨绿色魔血的布片,放到旁边一个盛满透明液体、铭刻着复杂符文的水晶碗中。

嗤——

布片上的魔血一接触到那液体,立刻剧烈地翻滚、沸腾起来!颜色迅速褪去,最终化为一缕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紫色烟雾,从碗口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了不到一息,便彻底消散无踪。

玄鱼的机械眼瞳紧紧锁定着那缕消散的紫烟,幽蓝的光芒剧烈地明灭着,仿佛在进行着高速的计算和推演。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不是残留…是‘共鸣’。”她终于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刺向哪吒,“吒儿,你的血…或者说,你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与那头魔物首领…产生了极其短暂、却异常强烈的共鸣!就像…两块磁石猛地靠近!”

她指着水晶碗:“那魔物的血液里,有极其微弱的‘源质’残留。而你伤口处的血…在接触到那残留源质的瞬间,竟然被…‘净化’了?或者说…‘同化’了?那股诡异的紫烟,是源质被强行剥离湮灭的迹象!这绝不是凡人之躯能做到的!”

工坊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轮装置单调的嘎吱声在回响。

哪吒的瞳孔骤然收缩!共鸣?净化?源质?玄鱼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三十三重天废墟!母亲的血唤醒他灵魔完全体的瞬间!那种力量彻底失控、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拖入毁灭深渊的恐怖感觉!还有…在将补天石注入七色宝莲的前一刻,他清晰感觉到,体内那狂暴的、属于“魔”的那一部分本源,并未完全消散!它只是被补天石至纯至净的力量强行压制、封印在了最深处!如同被锁链捆缚的凶兽!

是它?!

“那嗡鸣…”哪吒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脏在掌心下沉重地跳动着,“是…封印松动了?”这个念头让他遍体生寒!比刚才直面魔物时更加冰冷!

玄鱼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脸上瞬间变幻的神色,机械眼瞳中的幽蓝光芒闪烁得更加急促。她没有追问,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冰冷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而且,吒儿,你有没有注意到…最后逃掉的那两头魔物,它们离开的方向…是朝着西边那座废弃的娲皇庙去的?”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那里…正是你当初埋藏那几块无法彻底销毁的天魔核心残骸的地方。它们…是被某种东西召唤过去的?还是…被某种东西吸引过去的?”

哪吒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封印的松动…魔血的共鸣…残骸的吸引…这一切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玄鱼冰冷的话语瞬间串联成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锁链!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带着某种特殊节奏的敲击声,突兀地在两人耳边响起。

声音的来源,并非工坊内的任何地方。而是…来自哪吒怀中贴身放置的那块东西——那块温润如玉、此刻却冰冷刺骨的补天石碎片!声音沉闷,仿佛来自石头的内部,又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被遗忘的时空深处。

哪吒和玄鱼同时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向哪吒的胸口。

那细微的敲击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无尽嘲弄和恶意的低语,仿佛直接在他们灵魂的罅隙中幽幽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

“共鸣?吸引?呵呵…真是迟钝啊…小混蛋们…”

声音的主人,赫然是另一个“哪吒”!那属于暗影的、被封印在补天石深处的低语!

“…这具凡躯的味道…真是令人怀念的‘容器’呢…”低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两人的意识,“…域外天魔的盛宴…这才…刚刚开始呢…”

“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

低语声袅袅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工坊内只剩下死寂,以及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悬浮水晶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

哪吒的手,紧紧攥住了怀中那块变得异常冰冷的补天石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风雪在洞外呼啸,仿佛预示着更猛烈的寒潮即将席卷这片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土地。新秩序的黎明,似乎正被浓重的、来自域外的阴影悄然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