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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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送分题?送命题?

朱由校挥挥手,“忠贤起身。来,给忠贤搬张凳子来,坐着说话。”

“奴婢谢皇爷恩赐。”

魏忠贤在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三分之一个屁股,小心翼翼地支着耳朵,等待朱由校下面的话。

“国事千头万绪,还有平辽雪耻大事,一切根源都在钱粮上。

船无水不行,事无钱不成。没有钱粮,一切都是空话。

皇爷爷锱铢必较,被天下耻笑为贪财天子,历经三十年,内帑聚得一千一百二十一万两银子。自老奴兴兵,祸乱辽东,朝臣们再三紧逼,一次又一次发内帑支应。

天启年间,辽东崩坏,内帑银子更是流水一般往外调拨,填进了无底洞。

现在内帑的银子还剩下三百二十三万两,可是关宁锦州,宣大延绥,宁夏甘肃,贵州陕西,到处在伸手要银子,跟催命一般。

根本不够花。”

魏忠贤趁着朱由校说话间歇,连忙附和了几句,“皇爷,内帑之事,奴婢知道些。

神庙先帝爷呕心沥血,这才攒得内帑这些银子,以为应急之用。

偏偏外朝那些臣子,不知道开源节流,整饬财赋,只知道盯着内帑,眼睛都盯出血来。

朝廷凡有什么大事,但有支应,就逼着神宗先帝爷调拨内帑。

内帑银子聚积艰难,外臣们花起来却痛快的很。”

朱由校叹了一口气,“是啊,满朝文武都指着皇祖积攒的内帑,却不知道内帑总有花完的时候。

内帑花完了,户部还是没钱,天下国事怎么办?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万历皇帝积攒的内帑银子,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往外调拨,到天启五年,已经去掉大半。

这可是大明最后的家底,唯一的财政储备。

在历史上,这笔内帑银子花到崇祯初年,终于花完了,大明也就进入到灭亡的倒计时。

“大臣们什么心思,朕知道。无非认为大明是老朱家的天下,内帑不出银子,凭什么要他们出银子。

呵呵,既然你们认为是我老朱家的天下,那朕后面也不客气了。”

朱由校冷笑两声,继续说。

“三百万两内帑,朕不是舍不得,但是朕的手里必须有一笔压箱底的应急银子。

所以现在必须要想法子找银子。

户部和地方已经摆烂,朕也指望不上他们,得另外想办法。

朕规划的赚钱法子,还在路上。

宗室和江南缙绅世家,朕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暂且动他们不得。

继续加征辽饷,无疑是饮鸩止渴。

左思右想,朕决定...先苦一苦那些盐商。”

朱由校盯着魏忠贤,一字一顿地说:“朕决定派你出京巡盐。”

魏忠贤正要说话应承,朱由校摆了摆手,“先听朕说完,把事情给你交代清楚了,你到了下面,也知道如何行事。”

“奴婢谨听皇爷吩咐。”

“尤永富,你给魏珰念念。”

“遵旨。”

一位三十多岁的胖墩内侍上前应道。

魏忠贤认识他,尤永富,内承运库账房,会计司会计,号称禁内第一算盘,会计理帐第一高手。

现在被调到制置司度支局会计处任主事。

尤永富拿着一本账本,开始念:“万历四十七年,计得两淮盐引七百零五万引,销盐一万四千一百零五万斤。

河东盐引六百二十万引,销盐一万两千四百万斤。

两浙盐引四百四十五万引,销盐八千八百九十五万斤。

福建盐引两百零九万引,销盐四千一百七十三万斤。

天津长芦盐引一百八十一万引,销盐三千六百一十六万斤。

其余山东、灵州、海北、四川、云南计入,大明共盐引两千四百五十四引,销盐四万九千零七十九万斤。

收得盐税一百三十万两银子。”

尤永富收起账簿,后退几步,低头垂手站在墙边。

朱由校看着魏忠贤:“听出什么来?”

魏忠贤答:“奴婢愚钝,只听到些数字,其它的听不出来。”

“大明万历六年,张太岳主持天下大计,计得男女人口六千零六十九万,以后各年的人口大计都是一笔糊涂账。

不过张太岳的这个数字,朕也是不信的。

朕随意翻阅了南北两京地方十几个州县的人口登记名册,万历年间的男女人口数,往往是洪武年间的四到六倍。

有的富庶州县,人口是洪武年间的近十倍。怎么到了全国总数目,居然只比洪武年间多了一成。

真是清明烧邸报,糊弄鬼呢!”

朱由校指了指尤永富,“朕叫他们会计司,根据各地其它的统计数据,经过这几日日夜核算,初步推算出,大明人口有男女一万万六千万到两万万左右。

这些混蛋,你说他们糊弄鬼吧,他们把帐还做得十分严谨。

户部账簿上有人口六千万,销盐四万九千万斤,算下来一人一年要吃盐八斤左右,完全符合常理。

忠贤,这下你明白户部的人口数量,为何从洪武年到万历年,两百多年一直没有什么增长?”

魏忠贤眼睛一亮:“皇爷,这些国蠹瞒匿人口数量,就是好方便在盐税、丁税上做手脚!”

“没错。

人口增长了三倍有余,吃的盐跟着翻倍,可销盐数量一直不变,盐税从宣德年间一百二十万两,到万历年间只增长到一百三十万两。

多出来的那些盐税,去了哪里?

盐商们过一手,然后流入到地方缙绅世家,还有两京大臣和勋贵的宦囊里。

朝廷呢?

呵呵,忠贤你看到没,这增长的十万两盐税,是他们赏给皇祖和朕的!”

魏忠贤听得心头噗噗乱跳。

他不是在为户部、地方以及缙绅世家们的胆大妄为而心惊,那些家伙大贪特贪很正常,不贪反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在为朱由校的精明敏锐感到害怕。

魏忠贤心肝乱跳,头皮发麻,尾椎生寒。

这些藏在深渊里的隐情,皇爷只是叫会计处十几个精于算账的内侍,拿着各种账簿,用算盘啪啪一通算,就全看明白了。

太厉害了。

皇爷如此聪慧,如此敏锐,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自己以前还以为他愚笨弱懦,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想不到傻子是我自己!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是自己!

庆幸啊!

自己没有跟着客氏一起去极乐世界,真是祖坟突突地冒青烟啊。

“皇爷见微知著、明识万里,奴婢十二万分的敬佩。”

朱由校背着手,继续在屋里来回地踱步。

清心寡欲,加强锻炼,加上王化贞两副调养的良方,朱由校现在的身体开始往健康方面恢复,脸色更加红润,说话也开始有中气。

“那些腌臜事,朕以后跟他们慢慢算。

我们还从户部这些能拿出来见人的账簿说起。

盐税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合计盐引两千四百五十四引,销盐四万九千零七十九万斤。也就是每引盐税是五钱三分银子,折合每斤盐的盐税两文半。

我们对比前宋。

前宋仁宗嘉佑年间大致每年产盐两万一千二百七十万斤。民间盐价大致在每斤四十到五十文,盐税大致为三十五文,收盐税三百四十万贯。

到神宗元丰年间,民间盐价大致在二十八到五十文,盐税大约在二十三到四十文,收盐税一千二百零三万贯。

大明呢?

官方盐价洪武年为每斤八文,到万历末年涨到每斤十文。

忠贤,你入宫前在地方住过些年月,你买到过十文一斤的盐吗?”

魏忠贤马上答道:“回皇爷的话,奴婢原籍北直隶肃宁,离天津,吃的是长芦盐。

奴婢入宫前在肃宁活了二十多年,官府盐店的盐价确实是十文,可总是缺货,根本买不到。

只能去其它店子里买。

二十五文一斤的盐买过,里面有一半的沙子。三十文、四十文,甚至五十文一斤的盐都买过,越贵的盐,沙子越少。

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卖私盐,十五到二十文一斤,里面还没有沙子,大家抢着买。

可是这些私盐小贩经常被官府抓,乡里有乡老和里长带着人堵截,东躲西藏跟老鼠一样。

被抓到就是一顿死打,关在大牢里,没有人疏通打理,没几日就得瘐毙,一张草席一裹,葬在乱葬岗里。”

“为什么要抓小贩?”

“回皇爷的话,那些卖盐的店,都是缙绅老爷们开的,得官府准许。东家不是举人就是进士。小贩卖私盐,抢的就是那些老爷们的钱。

这些缙绅老爷在县里乡里势力极大,乡老里长仰其鼻息。有什么事一张名帖投到县衙里,知县县丞,多半是照办了。”

朱由校点点头:“这就没错了。大臣们时时上奏,说大明太平盛世,百姓盐价只有前宋三四分之一。

呵呵,真当朕是神龛上的泥像,随便糊弄。

官价十文一斤的盐,只有缙绅官员们买得到,一般百姓,闻都闻不到,只能去买又贵又劣的另一种官盐。

这也是私盐猖獗的原因。

朕还知道,私盐比官盐便宜三到五倍,跟你说的大致相近。”

他长吸一口气,盯着魏忠贤说:“情况就是如此,你要下去后如何巡盐,可有想好?

朕给你时间想一想,给忠贤换一杯热茶。”

说完朱由校转去御案,看起文卷来。

魏忠贤默然无语。

皇爷这个问题,可能是送分题,也可能是送命题,必须慎重,好好考虑清楚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