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译序
很荣幸能够受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之邀翻译这本丹麦小说，这是一部比较新的作品。作者虽然八十一岁了，仍活跃于丹麦文坛。我们同住在丹麦第二大城市奥胡斯，所以我能常登门拜访，同作家本人讨论翻译过程中的问题，这一点颇为幸运。
斯文老爷子有自己的网站，且甚是专业，打开之后是一张黑白照片，目光炯炯。第一次找他的联系方式，发现他的电话就摆在网页上。我打过去，说是他的中文译者，他沉默了两秒，估计在想是不是诈骗。原来他还没有得到出版社的消息，我赶紧解释了一番，这下他高兴了起来。我们商定邮件联络，到了最后定稿之前，一定见上几面。
我就在译序里讲讲我第一回去拜访他的事吧！
斯文家的房子是个独栋的小别墅，像英文字母A的模样，一层的客厅里是大落地窗，雨后的阳光可以全部照进来。墙边一架老钢琴，钢琴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各种民族乐器，估计来自非洲。然后另一边是书架，满满一墙的书，大多是旧书。
作家一个人住，家里不常有人拜访，他提前买了点水果，还说要泡一壶茶，希望有点中国茶的味道。我们坐下来闲聊了一会儿，他总是很耐心地听我把话讲完，好几次我说多了，他也一直听，绝不会打断我的话。后来过了快半个小时，我提醒他茶还泡着呢，他一拍脑袋，赶紧取过来，说不行的话再泡一壶。
我开始问他问题，他说书是好些年前写的，自己都不太记得内容了，前一天晚上赶紧又重读了一遍。问到书中的引用，他总是离开片刻，到书架上找出几本书，然后告诉我是从哪一本里来的，为什么这么写，和我说回去可以读一读。“不过如果译不出来，就让它消失在翻译里吧，也没关系。”
临走之前，他想挑一本书送我。我们穿上木鞋，走到他后花园里的小木屋。“以前家里人多的时候，我就到这里写。”小木屋里也是书，堆得满满的，一张小木桌，靠着窗户，后面一张小沙发，写累了就躺一躺。木屋里有些冷，他说这样好，头脑清醒。从木屋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别墅的二楼也是大窗户，里面贴着墙的书架满满当当。
从斯文家回来的路上，我买了车票，坐在车上想，一个人写作持续五十年是什么感觉。每一本书里都留下了他的一点思考，若说这点思考就像水滴，唤起了一拨拨读者的共鸣，或者探究的乐趣，最终亦消失在书堆里。那么，斯文一个人就贡献了一条溪流呢！
斯文的处女作发表于1963年，到目前为止他几乎每年都有新书出版，题材多样，也涉及很多不同的文学类型，童书、小说、剧本等，可以看出他是个喜欢挑战自我的作家。在挑战自我的同时，斯文也知道自己的原点，他生于、长于奥胡斯，很多作品都围绕这座城市展开，涉及城市里的地标性建筑，譬如本书中提到的植物园，斯文人生中的头二十五年就住在园子对面。
斯文毕业于数学系，他的一系列作品体现出理科男的基因，也留下了受到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和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影响的轨迹。
他在写作的初期对叙事角度颇感兴趣，抱着强烈的实验愿望，写了一批前卫、独特而抽象的作品。他在这些作品中把玩着主人公的描述角度，书中在动的往往不是人，而是看这些人的视角，视角叠加在一起塑造出多面的人物。
20世纪60年代末期，斯文书中的人物更加精致，他开始尝试不同的文学题材，用各种故事的要素做实验，作品有科幻小说、犯罪小说等。斯文通过这些不同的文学题材来探索他对人与世界的观察。
80年代的斯文开始专注于写作科幻小说，展现出他对时间的好奇，还有对人、自我认知历史的探索。90年代斯文开始在科幻小说中加入对科学和科技的探讨，这一特点在2006年出版的《第七带》中也能看到。
可以说，斯文的作品是丹麦现代文学中极为重要的一笔，他那充满哲学思考又富有幽默意味的文学作品，为一代代丹麦读者提供了一个认识世界的方法：人和世界的形象，都取决于你的视角。就像《第七带》中提到的拓扑斯理论的逻辑那样，探究世界是由世界之中的观察者进行的，他们只能通过环顾四周，从所能观测到的范围，获得关于这个世界的有限的或部分的信息。
评论家们一致认为，《第七带》是斯文的一部代表性作品，体现了他的作品固有的风格：对现实的反映，对生存环境的探究，对人在作者所设置的系统中的行为的观察。
斯文在《第七带》中描述了一个虚幻的社会——为消除犯罪而建立了锁链系统，人人互相监视。一个人用目镜对另一个人进行监视，并对他的活动进行录像，那么这个人就成为另一个人的“眼睛”，而另一个人则成为这个人的“映像”。“眼睛”对“映像”的违法行为可以提醒，也可以上报。
《第七带》中的这个“带”字，不管是在丹麦语还是汉语中都有多重含义，在书中既是指主人公的“眼睛”寄给他的一盘盘磁带，又象征他们两人之间联系的纽带。本书叙事方式独特大胆，叙事视角频繁转换，最终呈现出故事的连贯性，体现出作品的新奇特点。
在同作家的探讨中，他明确地告诉我，其实他一直试图避开描述整个系统的烦冗细节，他希望读者自己去想，自己去假设，这个系统该如何建立最合理，还是永远也不会合理。他甚至喜欢读者自己去想一个故事，给自己找一个主人公，写出另一个作品。一则针对本书的书评中提道：“斯文擅长的并不是在逻辑上给出一个宏大的设计，而是如何对其进行描述。他的叙事手法并不会传达出他的主观意向，反而给读者留下了很多的空间。”
斯文是个勤奋的作家，决定了一辈子只做跟写书有关的事情，日复一日地读，在小木屋里写（他告诉我，新的书稿已经寄给出版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复）。单就这一点，他就赢得了我所有的尊重。能把他的一本好书介绍给中国读者，是我的荣幸。他在丹麦的知名度很高，尤其是奥胡斯的老书虫们对他都是赞不绝口，我希望中国读者也能从斯文的书中获得一份愉悦。
郗旌辰
2020年4月26日
丹麦奥胡斯
译者简介：郗旌辰，北京外国语大学丹麦语专业学士学位，丹麦奥胡斯大学国际学专业硕士学位，现居奥胡斯市。从事丹麦语文学翻译数年，译有《关于同一个男人简单生活的想象》、童书《蚂蚁侠》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