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缘起
晨雾,冰冷而粘稠,死死扒在伏龙宗最边缘的几块薄田上,像一层洗不掉的灰败油污。
林晚佝偻着腰,枯瘦的手指深深插进脚下贫瘠的泥土里。指甲缝早被黑泥塞满,指节被冻得通红发紫,裂开几道细小的血口子,每一次触碰泥土都带来针扎似的刺痛。他小心地拨开一丛丛萝卜缨子,浑浊的眼睛费力地在深绿叶片间逡巡,寻找那些刚冒出头的细小杂草。
这片地,是宗门灵气最稀薄的角落,比杂役弟子住的窝棚还要不如,只配种些最不值钱、最不挑地力的低阶灵植。林晚脚下这几分地,种的便是“青玉萝卜”,名字听着光鲜,实则不过是蕴含一丝微弱灵气的普通萝卜,连最基础的下品丹药都用不上。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给那些同样挣扎在底层的杂役弟子,偶尔打打牙祭,或是给某些性情温顺的低阶灵兽当零嘴。
他身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木桶,里面盛着浑浊的“灵液”——实则是从山脚溪流里打来的水,再兑上几滴从灵兽栏里刮下来的、早已被汲取过精华的粪水残渣,聊胜于无。
林晚舀起半瓢,浑浊的水沿着瓢边滴落,砸在泥土上,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湿点。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吝啬地,将水均匀地浇在每一株萝卜根部,动作虔诚得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浑浊的水渗入干硬的土块,发出微不可闻的嗞嗞声。
“嘿,林晚!你这‘灵泉’可真是香飘十里啊!”不远处,一个正在给另一片稍好点的灵谷除虫的杂役,捏着鼻子怪笑,声音在寂静的薄雾里格外刺耳。
林晚动作顿了一下,头埋得更低,没吭声。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奚落。在这片灵植田里,他大概就是食物链的最底层,连杂草都不如。杂草至少还有人费力去除掉,而他,不过是块会喘气的石头。
他默默地继续浇水,浑浊的水珠顺着他枯瘦的手腕滑进袖口,带来一片冰冷的湿意。浇完最后几株,他直起酸痛的腰背,抬头望向远处。
伏龙宗的核心区域,仙山巍峨,云雾缭绕,隐约可见霞光瑞气蒸腾,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掩映其间。那是内门弟子、核心真传的世界,是灵气浓郁如实质的洞天福地。那里种植的,是真正的天材地宝,千年灵芝、万年朱果……随便一片叶子,都抵得上他这整片萝卜田一年的收成。那里的人,呼吸间吞吐的都是精纯的天地元气,举手投足引动风雷。
而林晚,只能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里,守着他几垄青玉萝卜,用它们换几颗劣质得几乎不含灵气的下品灵石。这些灵石,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难以支撑,仅仅能让他勉强维持着体内那缕微弱得随时会熄灭的灵力火种,不至于彻底沦为凡人。这缕火种,是他留在这仙门里的唯一凭据,是他能继续拥有这块薄田的唯一理由。
他低下头,目光落回自己的萝卜田。叶片在微冷的晨风中轻轻摇曳,呈现出一种带着病态的深绿色。林晚的目光扫过田垄,最终停留在一小片区域——那里的萝卜缨子似乎格外挺拔一些,颜色也更深沉些,隐隐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润光泽,与周围的“同伴”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尤其其中一株,位置最靠边,叶片肥厚,脉络清晰,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叶心处似乎还凝聚着一星半点难以察觉的、玉髓般的光晕。
林晚心中微微一动,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冰冷麻木的心湖里漾开。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近乎温柔地拂过那几片特殊的叶子,指腹感受着叶片上清晰的脉络和饱满的生机。这细微的差别,是他贫瘠日子里为数不多、能让他感到一丝慰藉的亮色。
“林晚!林晚!滚出来!”
一声粗暴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劈碎了清晨的宁静,也瞬间碾碎了林晚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雾气被一股蛮横的劲风撕开,几道身影如鬼魅般落在田埂上。为首一人,身着内门弟子标志性的月白锦袍,玉带束腰,面容英俊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正是伏龙宗内门大师兄,赵峥。他身后跟着两名趾高气扬的跟班弟子,同样身着内门服饰,眼神轻蔑地扫视着这片贫瘠的土地和土地上佝偻的人影。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他慌忙站起身,沾满泥污的手在同样破旧的粗布短褂上胡乱擦了两下,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下意识地挡在了那片长势稍好的萝卜前。
“赵……赵师兄。”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赵峥根本没拿正眼看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整片萝卜田,最终精准地锁定了林晚身后那几垄颜色略深的区域。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下巴微抬,示意身后的跟班。
“动作麻利点!师尊炼丹缺一味‘青玉髓’调和药性,就这几株看着还勉强凑合,全给我起出来!”赵峥的声音冰冷,毫无商量的余地。
两个跟班狞笑着应了一声“是”,大步上前,粗暴地推开挡路的林晚。林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师兄!不行啊!”林晚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扑过去想拦住他们,“这些……这些是我刚刚施了特殊肥料的,还没完全成熟,药力不够!其他的,其他的您随便拿!”他指着旁边那些明显蔫头耷脑的萝卜,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
“特殊肥料?”赵峥终于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挡路的蝼蚁,充满了厌弃和不耐烦,“就你这点破烂玩意儿,也配谈特殊?滚开!”
他袍袖随意一拂,一股沛然大力涌来。林晚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猛击,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离地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摔在远处坚硬的田埂上,溅起一片泥水。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伴随着喉咙里涌上的腥甜,让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那两个跟班动作极快,手中灵光闪烁,粗暴地扒开泥土,将林晚精心照料的那几株长势最好的青玉萝卜连根拔起,甚至带起了周围几株无辜的。萝卜的根须被扯断,沾满了泥污,被他们像丢垃圾一样扔进一个精致的玉盒里。
赵峥看都没看地上痛苦挣扎的林晚,接过玉盒,满意地掂量了一下。他转身欲走,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又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睨着蜷缩在泥泞里的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讥诮:
“废物就是废物!连种个萝卜都种不好,只配在烂泥里打滚!你这点微末灵力,留着也是浪费宗门空气,趁早滚下山去当个凡人吧!”
刺耳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林晚的耳膜,刺穿了他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烂泥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胸口的剧痛和嘴角的血腥味交织着那刻骨的羞辱,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早已被麻木掩埋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