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是非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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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庆早听得唐家被黄永璋夺权的风言风语,却苦于无处护主。如今见二少爷唐维桢竟来鼎晟楼做伙计,心中自是欣喜。问缘由,唐维桢只淡然道:“习商需从苦处起。”
又言明要丁掌柜莫将自己当主人,认真教些本事才是正理。
丁庆见二少爷自愿前来,言辞冠冕堂皇,只得压下疑虑,心底感叹这世事无常。可也当即便吩咐下去——让那二掌柜往下,所有人须护得少爷周全,自己更是得空便亲自盯着。
这唐维桢手脚勤快、聪明伶俐,丁庆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可想起横死的唐老爷,又免不得唏嘘。
哪知一个月后,少爷本性渐露——做事挑不出错处,但那心性却藏不住。茶楼三教九流汇聚,总有不长眼的人前来滋事。但凡唐维桢遇上,必或戏弄或呵斥,直弄得丁庆捂额叹气,却又奈何不得
为保周全,丁庆安排自家少爷只专管一楼杂活,又指派精明伙计随侍左右,介绍江湖人士、讲些轶事奇闻,总算稳住了着少爷的心。
可在一楼呆了一两个月,唐维桢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茶楼人多嘴杂,常有人提及唐家蹊跷变故,更有人嚼舌道“家贼所为”,背后便是那逃走的陈建新。
唐维桢自不相信这传言,可陈建新消失了却是真。
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唐维桢其实心里有了疑窦,要不然,也不会放着好端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少爷不做、非得跑来茶楼做个鬼的伙计?
——虽说年纪少,但唐家难有等闲之辈。跟父兄耳濡目染这么些年,哪不懂逢人且说三分话,切莫抛却一片心。
偏偏的唯独难藏火气。
……
茶楼二层有几间包房,其中最大的一间取名“凌风阁”,是洪门的长包房。另外三间“摘星”“择月”“逐云”虽说要小一些,装修却也典雅古朴,日常里有些生意人、江湖客用来谈判讲数之处,犹喜这临江的“逐云“,只是有一次几个江湖客说话声音大了些,吵着了隔壁”凌风阁“闲谈的洪门香堂堂主,被扔进珠江里泡了许久,以至长久以来,这二楼除洪门弟子与不怕事的江湖豪杰外,也就是那警察大佬能上楼坐坐了。
负责看二楼的,是一名叫南淳的女管事,二十多岁,长得肤白貌美、妖艳多姿,处事老辣,手下还有两名女招待,皆是伶牙俐齿、七窍玲珑之辈。
唐维桢这些年混迹青楼酒肆,也不算是糟蹋了光阴,早就见惯了虚情假意、曲意逢迎。
歌女的笑里藏着刀、商人的话中带着钩;跑堂的嘴上抹蜜,娼妓的泪里藏毒……,唐维桢早把这些门道摸透了——这甜言蜜语底下是算计,点头哈腰后头是买卖。
丁庆派来的伙计还没开口,唐维桢早把客人的怕来路摸清了七八分。该添茶时他手脚麻利,该装傻时他闭口不言。茶楼里那些弯弯绕,在他眼里都成了明明白白的账本。
丁掌柜虽说下了令不得透露少爷身份,但日子久了,就有人知道原来这四清六合八面玲珑的阿二,竟然就是那惨遭灭门的唐家遗孤?
唐维桢享受着茶楼众人对他的恭顺,却不知自己的身份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唯独二楼的女管事南淳始终冷眼相待,每逢见他偷懒懈怠,必在收工后向掌柜丁庆如实禀报。有女招待不解询问,南淳只淡淡道:“既是茶楼伙计,自然要守茶楼的规矩。“
这些事丁庆心知肚明,却任由南淳行事。这位豪爽的掌柜既不去提点唐维桢,也不许旁人多嘴——横竖唐家还有位不知深浅的舅老爷坐镇呢,至不济自己还能舍命相护。南淳有这点小动作也好,权当给这位少爷添些历练。
张军海是专门照应唐维桢的大伙计。
此人相貌平平,稀疏的头发下瞪着一双铜铃大眼,酒糟鼻通红,笑起来牙龈尽露。偏是这样一个人,天生一副玲珑心肝——客人只需招待一次,他就能记住对方的口味偏好、茶水温度、点心喜好,甚至连家世背景都了然于胸。更难得的是他守口如瓶,任谁打听都只作不知。
可这张军海唯独好酒,每日里收工后,总得在路边小摊喝上一杯,偏生只有二两酒量,但凡超过二两,文明路便是他的,要是半斤落肚,那就是“张老大、镇半城”。
好在这条街上都识得这鼎晟楼的大伙计,又兼张军海神志清醒时,凡街坊邻居但有需求又恰能办到,便不遗余力,落得个好人情。即使是喝醉了,总有人将他送回那江边小窝。
可这醉汉还有一个嗜好,每逢喝醉返家,沿途总喜欢撕些海报招贴之类。以至某一日撕了十几张某位江湖大贼之悬赏令,恰被大贼派出来望风的喽啰瞧见,便窃以为,这醉汉莫不是某位落魄豪侠?
于是某日深夜,江湖大贼找上门去拜会,却见这“醉大侠”的小屋中,拿林林总总的海报招贴,恐怕得有半屋子,于是张军海便被这恼羞成怒的大贼一通爆打,事后还是丁庆出面摆平此事。
可张军海记吃不记打,没几日又故态复萌。这回终是误了正事,连向来宽厚的丁庆都动了真怒,命人将他责打一顿,还扣了一月工钱。
当晚盘点时,丁庆沉着脸指出二楼生意越发冷清。原来日间有客商包房,却因女招待伺候不周愤然离去。南淳作为管事,难辞其咎。
南淳对丁庆的指责不以为然。自一二八事变后,南逃的难民日益增多,蔡廷锴将军淞沪抗战后调驻福建,南下客商虽多往香港,留在广州的也为数不少。丁庆所谓生意萧条,在她看来纯属无稽之谈。
二楼生意冷清,分明是洪门大佬长期霸占包厢所致,与女招待何干?
这一切事宜,原本不关张军海的事,偏他因二楼客商匆匆离去、却未给自己赏钱一事耿耿于怀,又兼出工时在后厨偷喝了几口酒,全没了往日里逮人说话的伶俐劲儿,此刻借着酒劲在丁庆面前添油加醋。
南淳面上带笑,眼底却透着嫌恶。回过头便先向丁庆认错,又侧身对张军海道谢,这番做派更显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