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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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纳凉

小满后的夜风裹着新麦香,顾承在葡萄架下支了竹榻。井水湃过的西瓜裂开胭脂红的瓤,我蜷在他腿边吐籽儿,黑籽儿在青石板上滚成星斗。他摇着蒲扇赶蚊虫,腕骨磕在竹榻边的陶罐上,惊醒了罐里养的萤火虫。

“你听。“他忽然捏住我捣乱的脚踝,“第七声蟋蟀叫后,东南角的瓦当会坠露水。“话音未落,凉津津的水珠果然砸在陶罐沿,溅起几点流萤。

我翻身去够井绳吊着的酸梅汤,腰链上的银铃惊起梁间乳燕。顾承的蒲扇忽然失了准头,扇骨轻扫过我后颈,将挽发的木簪挑落半截。青丝泻在竹席的经纬间,他拾簪的动作顿住,指尖顺着发丝游走,像抚弄窑变时最珍贵的釉流。

“上回摔碎的玉壶春瓶,“他忽然咬住我耳垂厮磨,“该赔我绺裂处的金缮。“夜露沾湿的麻布衫紧贴着脊背,葡萄叶影在他锁骨处晃成秘戏图的纹样。

更漏滴到三更时,我们摸黑去摘后院的夜香花。顾承的草鞋踩碎月光,我攀着他肩头够花枝,腕间的银铃缠住他束发的青绸。夜风忽起,满架白花纷扬如雪,他忽然托住我后腰,就着跌落的姿势滚进麦秸垛。

“第八十七朵。“他自花堆里拈起朵半开的,簪在我散乱的鬓角,“比釉上彩的缠枝莲鲜活。“麦芒刺痒间,他的掌心贴着我后腰的胎记,体温透过夏衫烙出并蒂莲的轮廓。

晨雾未散,灶间已飘起夜香花粥的甜香。顾承蹲在井台边濯洗沾露的瓷碗,后颈还留着麦秸划出的红痕。我故意将花汁抹在账本上,他佯装恼火,却用笔杆蘸汁在我腕间画了枝并蒂莲:“这般糟蹋,罚你晌午磨三斗新麦。“

蝉声最盛时,我们躲在穿堂风过处打双陆。顾承的棋子总故意落在险处,看我皱眉思索便偷饮我盏中的凉茶。棋枰上的桐油映着两人交叠的影,他的赤足在桌下勾我褪在砖地上的绣鞋,将青砖暖成窑炉里的素胚。

“该收官了。“他突然推乱棋局,汗津津的掌心覆住我眼睫,“这局输的,要赔我件汗巾子。“晾在竹竿上的素帕随风轻晃,帕角绣歪的并蒂莲浸着昨夜的夜香花汁,在烈日下蒸腾出暧昧的甜。

暮色染红晾晒的蓝印花布时,顾承在葡萄架下煨荷叶饭。我抱来新渍的糖蒜,被他逮住偷吃,唇齿间的辛辣混着荷香,在晚风里酿成三伏天的酒。他忽然咬断我系糖蒜的麻绳,琉璃罐坠地的脆响惊散归巢的雀。

“碎碎平安。“他含着糖蒜吻来,将咸涩的汗与甜辣的汁渡作缠枝莲的釉色。萤火虫自陶罐里逃逸,在将合未合的暮色里点起星灯。我们交握的指缝漏下几粒新麦,在青石板上悄悄发了芽。

暮色将葡萄叶染成黛紫时,顾承捏着竹镊子给萤火虫添些湿润的蕨草。我伏在竹榻上翻《陶庵梦忆》,书页间忽然落下一朵压干的夜香花,被他拾去簪在陶罐沿:“去年七夕收的,倒比新摘的多了分窑变的温润。“

井台边湃着的凉面在暮色里泛着琥珀光,他忽然将冰镇的梅子汁抹在我后颈。凉意惊得书卷跌落,青石板上洇开的水渍像极了少时打翻的釉料桶。顾承趁机将我困在竹榻角落,蒲扇柄挑起垂落的发丝:“这般怕凉,昨夜是谁嚷着要睡竹席?“

蚊香的青烟袅娜如纱,我们交叠的倒影在渐暗的天色里融成青花釉色。他衔走我唇角的凉面芝麻,舌尖卷着花椒的麻在齿间化开:“比景德镇的影青釉还勾人。“晚风忽起,葡萄架筛落的碎银月光里,他腕间的红绳缠住了我腰链的银铃。

三更梆子响时,我们摸黑去摘后墙的佛手柑。顾承的草鞋碾碎露水,我攀着他肩头够果子,腕间的银铃缠住他束发的青绸。夜风卷着前院晾晒的蓝印花布扑来,我们跌坐在松软的麦秸堆里,佛手柑的清苦混着他衣襟的枙子香,酿成仲夏夜的秘药。

“第八个果蒂。“他自指缝漏下的月光里数着纹路,“该刻对鸳鸯盖罐。“麦秸的细芒刺入衣料,在肌肤上烙出缠枝莲的痒。我咬开佛手柑的尖角,汁水溅在他心口,将那道月牙疤浸得晶亮如釉。

晨雾漫过晾晒的豆腐帘时,顾承在灶间熬佛手蜜饯。糖丝在陶勺间拉出琥珀色的弦,他忽然蘸了热糖浆点在我虎口:“尝尝,可比柴窑煨的焦糖红薯。“我缩手不及,糖珠坠在青花碗底,晃出并蒂莲的涟漪。

蝉声最毒的正午,我们躲在穿堂风过处打双陆。顾承的棋子总故意落在险处,看我蹙眉便偷饮我盏中的薄荷水。棋盘映着瓦当漏下的光斑,他的赤足在桌下勾我褪在砖地上的木屐,将青砖暖成窑炉里的素胚。

“该收官了。“他突然推乱琉璃棋子,汗津津的掌心覆住我眼睫,“输家要赔对缠枝莲碗。“晾在竹匾里的佛手蜜饯沁出糖霜,在棋枰上悄悄拼出“两心同釉“的残局。

暮色熔金时,顾承在葡萄架下煨荷叶饭。我抱着新渍的糖蒜撞进他怀里,陶罐里逃逸的萤火虫点亮他眸中的暮色。他忽然咬断我系罐的麻绳,任琉璃罐坠地迸出星子般的碎光,糖蒜的辛辣混着荷叶清香,在唇齿间烧成祭红釉的火。

更漏滴尽时,我们窝在麦秸堆里数银河。顾承的指尖在我脊背摹写《陶说》残章,忽然含住我耳垂低笑:“这道胎记的裂纹......“夜风卷起晾晒的蓝印花布,将情话裹进釉料未干的陶胚里。萤火虫栖在破碎的琉璃罐沿,将夏夜煅烧成不熄的窑火。

暮色将葡萄藤染成琥珀色时,顾承蹲在青石井台边剖莲子。银刀划过莲蓬的脆响惊起梁间乳燕,我赤着脚去够晾在竹匾里的糖霜梅子,却被他反手塞了颗冰镇的莲心:“贪嘴的毛病倒比儿时更甚。“

井水湃着的凉面在暮风里散着麦香,他忽然将麻油瓶举过头顶,金黄的油线在琉璃盏中划出弦月。我佯装去抢,却被他圈在臂弯里,鼻尖蹭上他襟前沾的莲子清苦:“这油该淋在胎记上,才衬得起苏麻离青的釉色。“

蚊香燃尽的青灰堆成小山,我们并躺在竹榻上数瓦当坠露。顾承的蒲扇柄忽轻忽重地叩着榻沿,节奏恰似少时窑工夯土的号子。我翻身将滚烫的耳垂贴在他沁凉的腕间,听他胸腔震出低笑:“这般怕热,晨起是谁抢了薄毯?“

夜半忽雨,我们抱着笸箩抢收晒场的笋干。顾承的蓑衣裹住两人,斗笠沿滴落的雨帘里,他忽然衔走我唇角的笋屑:“咸了些,明日该少抹些酱。“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进我衣领,激得脊背窜起细密的颤,却被他掌心贴着后腰焐成温软的雾。

五更梆子敲过,灶膛里煨着的绿豆粥咕嘟冒泡。顾承倚着柴堆打盹,蒲扇从松弛的指间滑落,惊醒了蜷在灰堆里的花猫。我蘸着灶灰在他鼻梁画了道猫须,却被他迷糊间拽进怀里,后脑勺磕在晾胚的竹架上,震落满架陈年的釉料香。

晨光漫过晾晒的蓝印花布时,我们窝在麦秸垛里剥新收的毛豆。顾承的草鞋沾着露水,脚踝处被蚂蚱咬的红痕像极了釉上彩的朱砂点。我掐了片薄荷叶替他敷上,却被他擒住手腕,将清凉的汁液抹在耳后:“这儿昨夜叫蚊子叮了个北斗。“

蝉声攀上老槐树的最高枝时,顾承在葡萄架下教习颜体。我佯装研墨,却将朱砂混进松烟,在宣纸上洇出晚霞般的晕痕。他捉住我捣乱的手,笔锋忽转,在晕痕间勾出对戏水的鸳鸯:“这般天赋,该去烧釉上彩。“

暮色熔金时分,我们踩着滚烫的青石板去送阿婆凉糕。顾承拎着的竹篮里,绿豆糕摆成七星阵,却在我偷拿第三块时乱了阵脚。他屈指弹我额角,碎糕屑落在前襟,被晚风卷成纷扬的雪。

是夜萤火最盛,顾承在陶罐底铺了层湿润的苔藓。我趴在竹榻上看流萤明灭,忽觉耳垂微痒——他正将朵夜香花别在鬓角:“比前朝宫娥的步摇更衬你。“花影在月白衫子上游移,恍若窑变时釉色流淌的痕。

更漏滴尽时,我们并头躺在浸透月色的竹席上。顾承的指尖在我掌心摹写《青花志》残章,忽然扣紧十指低笑:“这道掌纹的走势......“夜风卷起案头未干的宣纸,将未尽的情话裹进釉香弥漫的夏夜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