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莫怪
灵州夜色如绸,星辰隐现。街道两旁灯笼高挂,青石板被夜雨濡湿,反射着灯光,像水上浮金。街市最繁华的一段名为“竹韵街”,两侧皆是酒肆、画楼、赌坊、茶馆,行人如织,来往皆穿着讲究的文士商贾,偶有甲胄军士混迹其中,更多的是追逐声色犬马的富贵人。
而街心之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绣春楼”。
琉璃瓦顶,朱漆飞檐,二楼窗前垂下一道道轻纱,灯火自内透出,将纱后人影映得若隐若现。笛音飘渺,香风袅袅,女子娇笑不时从楼中传来,如玉珠滑落、若莺鸟啼鸣,直叫人心神荡漾。
“副尉,咱们可是有口福了。”
周烈扯着何衍的袖子,大笑着拉他踏入楼中。门前立着两位浓妆丽人,一笑一颦间尽是风情,见众人穿着军甲,立刻低声对门童道:“是北关回来的军将,快去禀姑娘们。”
不消一盏茶,便有一位头戴绢花、身着淡紫罗衫的女子亲自迎了下来,笑道:
“几位英雄自北关归来,真乃百姓福祉,小女子箫音,替绣春楼众姐妹向诸位敬一杯酒。”
众人顿时精神大振,周烈凑趣道:“早听说绣春楼的头牌箫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箫音笑不露齿,眼神却落在何衍身上。她看人极准,一眼便看出何衍与其他人不同:不说话,却气息沉稳,眼中藏锋。她略微欠身,道:
“这位公子,可是传说中的……北关枪侯?”
“不过是一介军人。”何衍淡声。
“那也是真英雄。”箫音含笑回礼,“楼中已备雅间与薄酒,几位请上。”
楼内朱帘轻卷,檀木桌前,香炉袅袅。墙上挂着古人题诗,几位素衣女子执琴执箫而立,笑而不语。桌上早已摆好数道珍馐美馔:花雕醉鸡、炖鹿筋、桂花莲藕、烤乳鸭,还有一壶百花酿,香气扑鼻。
“副尉,今日无战事,您莫要拘谨。”周烈举杯大笑,“兄弟们敬您!”
众人齐声起哄,何衍只好端起杯,一饮而尽。
箫音替他斟满,笑问:“可有家小?”
“无。”
“那……可有意中人?”
“……”何衍手顿了顿,抿了一口酒,“有个女子,志向高远,胜我十倍。”
“呵,副尉面冷,心倒是热得很。”周烈起哄,旁人也笑。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这战啊,打一场少一场。”
“咱这命,也不知还能活几日。”
“我娘今年六十了,战前写了封信,叫我回来娶亲。我怕啊,不敢回……”
箫音听着,眼中似也泛起水意,只淡淡道:“小女子虽身不洁,却也知你们守城之苦……天下若真有公道,该记下你们的名字。”
这时,隔壁雅间有人走出,一身布衣,面带疲色,是营中一位名叫赵澜的文书,平日少言,负责抄写军令,年纪不过三十。此时见到何衍,眼中闪过一抹异样。
“赵文书也来了?少见你出门。”周烈招呼。
赵澜点点头,低声道:“这次……出来散散心。”
何衍微微皱眉,发现赵澜神色不宁,眼下乌青,似是数夜未眠。
“你有事?”他低声问。
“……家中老小受人所制,不得不低头。”赵澜声音低得像是蚊吟,“副尉,若有事……莫怪我……”
何衍心中一震,刚想问,赵澜却已快步离开,消失在楼外夜色中。
“怎么了?”周烈察觉异样。
“没事。”何衍回神,摇了摇头。
他望着赵澜离去的背影,心头生出一丝不安。
酒席散去,众人各自归营。夜已深,绣春楼前灯火未灭,何衍回首望了一眼,箫音站在窗前,对他微微颔首,然后轻轻关上窗扉。
他心头杂乱,回到营帐也难以入眠。便坐于灯下,取出几日前城外截获的密信——那是妖族派人投递于他的营帐门外,字迹娟秀,却字字惊心:
“你我非敌,你生于乱世,我亦非乐祸之徒。人族王庭已腐,忠义者不得其所,不如归我族,许你权柄自由,不再枉死。”
信纸上以“夜羽”为署。
他冷笑,将信投入火中,火光一跃,却未彻底燃尽——灰烬之中,一角残纸竟完好无损,落入炉灰下方。
他未察觉,离开帐外,夜风吹拂,却也吹不散心中那抹隐忧。
灵州城的春日里,晨光透过青瓦屋檐的缝隙洒在青石板街道上,湿润而清冷。街巷间,炊烟袅袅,孩童的嬉笑声、店铺的吆喝声混杂着偶尔传来的驴铃声,勾勒出一幅市井安稳的景象。然而这繁华的表象下,却隐藏着暗流涌动的危机。
此刻,何衍驻守的营帐外,一支全副武装的押解队正整齐列阵。领头的是身穿黑色铠甲的镇军校尉陆钧,他的气势如山岳般沉稳,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他身后跟随十数名同样身手不凡的重装军士,手持长枪和铁盾,个个肌肉紧绷,训练有素。
何衍坐在营帐内,脸色苍白但目光坚毅。他刚刚收到城中传来的圣旨,质疑他通敌叛国的罪名。他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营帐门口。
“何副尉,奉朝廷圣旨,现押解你入城受审。”陆钧冷声说道,毫无一丝温度。
何衍目光冷静,却不甘示弱:“如果这是冤枉,我必将还我清白。”
陆钧挥手,沉声道:“言语不能换清白,唯有审讯公断。”
何衍深知此时力量悬殊,不愿无谓激烈冲突,但也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他微微躬身,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你们若真心公正,便好自为之。何某自会承受。”
说罢,他回身准备跟随押解军士离开,却在瞬间身形暴起,一记猛力后撤闪避,双拳化作连环快击,迎向前方领头的陆钧。
陆钧身形如铁塔般稳固,长枪反握,一杆枪尖疾速刺出,划破空气,逼退何衍数步。
营帐中其他军士见状迅速上前,将何衍围住,形成攻守严密的包围圈。
何衍嘴角微微抽搐,意识到自己已无力正面抵抗,转为运用身法,几番翻滚躲避开数次致命攻击。
他眼中闪现失望:“真是如此待我么?昔日共守边关的兄弟们,你们可还记得?”
陆钧沉声回应:“你叛国通敌,罪不可赦。今日押解,乃为天下安宁。”
战斗中,何衍的心底愈发沉重——他曾誓言,只求问心无愧,坚守人族尊严与正义。如今却被这般对待,不由得痛苦充盈胸腔。
“我何衍,虽无力自辩,但绝不做叛徒!”他咬牙低吼,眼中血色渐浓,仿佛体内蕴藏的九阳宝珠之力也在此刻喷薄。
陆钧皱眉,暗自警惕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却已命令手下加紧控制。
押解军士凭借训练有素的协作,终于将何衍牢牢按倒,腕上迅速加上铁锁。
何衍倒地,沉声自语:“这乱世,谁能看见真正的我?”
押送途中,何衍面色依旧凝重。他倚靠在沉重的铁链上,听着身边士兵窃窃私语。
“何副尉拼死一战,也不过如此。”一名年轻军士说。
“哼,谁让他不识时务,明知道朝中有人算计还不自知。”另一人冷笑。
何衍闭目,脑中却浮现许多过往——北关的血战,城外守护百姓的日日夜夜,兄弟们的笑脸与泪水。那份坚守的信念在此刻犹如利刃般割裂着他。
“我做的,都是对的……”他轻声喃喃,声音低沉却坚决。
押解队进入灵州城,街道两旁隐约可见暗中窥探的眼睛,有支持的,也有冷眼旁观的。城门高悬着朝廷的旗帜,肃穆庄严,却未能驱散空气中的紧张与压抑。
进城后,他们直奔城东的监狱。何衍被推入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铁门猛地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跌坐在石地上,回头望着那扇铁门,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或许,这就是我守护的‘天下’。”他心中苦笑。
此时,赵澜家中。
赵齐一家被朝廷重兵控制,房门紧闭,门外守卫森严。赵澜跪在冷硬的地砖上,脸色煞白,手中攥着未焚尽的信纸残角。
“我只是想救妹妹……”他低语,却知这条路已不归。
不远处,曹珏笑意冷峻,手中点燃一支烛炬,火光映照他锋利的面庞。
“事情已成,你做得很好。”他轻声道,“只要何衍倒下,所有疑云便会散去。”
赵澜眼中泪光闪动,却无力反驳。
牢房内,何衍回想起入城前的交谈。
押解途中,陆钧曾讥讽道:“何衍,天下人皆知你叛变妖族,何苦自欺欺人?”
何衍冷笑回敬:“世上本无叛徒,只有无法自辩的罪名。”
陆钧眼神冰冷:“今日押你入狱,天下皆可鉴证。”
何衍目光如炬:“那我便让天见证,我未曾倒戈。”
说完,他转身靠在墙边,心中却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迷茫。
“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会相信我吗?会为我辩护吗?”
无声的苦楚和冷酷的现实交织,令他陷入深沉的沉思。
夜幕降临,牢房外的灯火微弱,偶尔传来铁链撞击声与守卫的脚步声。
何衍紧握拳头,心念一遍遍告诫自己:“一定要撑过去,一定要找出真相,还我清白。”
然而,这条路远比他想象的曲折,陷阱正环绕四周,一步步将他推向深渊。
灵州城的夜色沉沉,街巷灯火零星,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感。何衍身陷囹圄,冷冷的铁窗将外界的繁华与喧嚣隔绝,只余阴冷和孤寂陪伴。他躺在硬邦邦的石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押解时的激烈交锋、赵澜的哀恸身影,以及那些在朝堂深处暗中操控一切的阴谋家。
牢房外,守卫们低声交谈,偶尔发出讥讽的笑声,似乎对何衍的落难感到得意。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曾经以“北关枪侯”名震边关的何衍,正用坚毅的意志凝聚着力量,暗自策划着翻盘的契机。
与此同时,城中某处隐秘的茶楼内,李玄仙轻抚着手中玉笛“雪中梅”,眼神复杂。她清楚,此刻何衍的处境比任何人都要艰难,而这场陷害不过是更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她下定决心,无论风雨,她都会守护他,也会寻找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数日后,城中一名中年军士的家门被悄然开启,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哀嚎声。此人名叫宋晟,是何衍军中旧识。家中老幼被朝廷秘密押解,逼迫宋晟成为诬陷何衍的关键证人。
在绝望与恐惧中,宋晟终难承受屈辱,最终在押解者面前割腕自尽,留下血书诬告何衍“通敌卖国”。
消息传回牢狱,何衍听闻宋晟的死讯,心头如刀割。他深知,这不过是朝廷高层与妖族势力勾结的冰山一角,自己的处境只会越陷越深。但他没有退缩,反而越发坚定要澄清真相,清洗冤屈。
城南街头,市井人家依旧忙碌,但谈论最多的依旧是何衍案。有人愤怒,有人恐惧,也有人暗中支持。这个动荡的时代,没有人能轻易置身事外。
何衍的牢房外,黑夜渐浓,一场风暴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