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贵女
苏氏突然甩开女儿的手扑到近前,金丝绣鞋尖堪堪停在老妇鼻尖:“只是什么?!”
“后半夜老奴实在熬不住,让白芷帮着看顾。”廖嬷嬷突然伏地痛哭,“待老奴惊醒时天已大亮,破庙里只剩咱们小姐。白芷说那妇人天不亮就抱着孩子走了……”
“贱人!”苏氏双目赤红又要抬脚踹人,被楚明姝死死抱住腰身,“你竟敢让那个小蹄子碰我的孩儿!”
楚明钰突然冷笑出声,腰间禁步随着转身叮咚作响:“既如此,叫那白芷来当面对质便是。”
雕花烛台爆出个灯花,满室陡然一静。
“她死了。”昭平侯突然开口,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蟠龙玉佩。
楚明姝明显感觉到苏氏身子一僵。
她转头望去,昭平侯正盯着博古架上的青瓷花瓶,仿佛那上头突然长出了花纹。
“白芷究竟怎么死的?”楚明钰逼近两步,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砖,“你们苛待了她?否则怎会认定是她偷换孩子报复?”
苏氏突然捂住脸跌坐在贵妃榻上,金丝楠木榻沿雕着的并蒂莲硌得她手肘生疼。
昭平侯重重咳嗽一声,转头望向窗外月色,那轮残月正巧被乌云吞了半边。
楚明钰见父母沉默不语,她的绣鞋尖一脚踢在廖嬷嬷膝盖上,怒喝:“说,白芷怎么死的?”
老妇人瑟缩着往后躲,却被猛地揪住衣领提起来。楚明钰指尖掐进她脖颈:“再不说,可就不是问话这么简单了。”
“我说!”廖嬷嬷抖如筛糠,“当年夫人有孕,侯爷收了白芷当通房。后来她冲撞夫人,被卖到腌臜地方......这么多年过去,怕是早没了……”
“原来如此。”楚明钰猛地松手,笑得凄厉,“父亲母亲害了白芷,白芷便来害我!”
昭平侯颓然跌坐圈椅,苏氏哭着将楚明钰揽入怀中:“娘的乖女受苦了!”
楚明姝冷眼旁观这场母女情深。如今侯府认定白芷是调包真凶,自己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受害者。
可前世种种忽的涌上心头——苏氏骂她鸠占鹊巢,昭平侯收走她掌管的铺面,楚明钰日复一日用银针扎她指尖,笑说“贱婢就该晓得本分”。
窗外蝉鸣突然刺耳。楚明姝忽然意识到,楚明钰执意将她贬为奴婢,或许不止为折辱。
前世沦为奴仆后,她被困在侯府不得外出,直到被充作家妓送往边关......
难道京城有人在寻她?侯府怕她身世曝光?
掌心沁出冷汗,楚明姝强自镇定。
如今既已摆脱沦为贱籍的命运,当务之急是查清真相。她转向楚明钰:“要证身份,需请阿钰姑娘的养母来府作证。”
楚明钰身子一僵。
“若老人家不便,告知住处亦可,侯府自会派人去接。”
“她来不了。”楚明钰攥紧苏氏衣袖。
“为何?”楚明姝逼近半步,“纵使养母仙逝,总该有其他知情人……”
“够了!”苏氏搂着楚明钰轻拍,“阿钰才归家月余,你非要揭她伤疤不成?”
楚明姝恍若未闻。
前世今生,楚明钰对养父母讳莫如深,其中必有蹊跷!
楚明姝忽然福了福身,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黄花梨木茶几上:“既已寻回真千金,我这鹊巢鸠占之人,也该让位了。”
她特意将“母亲“换成“楚夫人”,眼尾扫过苏氏骤然惨白的脸:“各归其位方能各得其所,夫人说是不是?”
昭平侯府雕梁画栋在她眼里忽然扭曲成血盆大口。楚明姝步步逼近楚明钰,绣着金丝兰草的裙裾拂过青砖:“阿钰妹妹,错不在你我。如今物归原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可好?”
楚明钰倚在苏氏怀中,闻言忽然直起身。烛火在她鬓边白玉钗上跳动着,映得笑容忽明忽暗:“姐姐说笑了。那户人家住在山坳里,三间茅草屋透风漏雨,去年寒冬还饿死了两头猪……”
苏氏突然抓住女儿手腕,镶宝护甲在烛火下闪着寒光:“我的儿!你竟吃过这种苦!”
“母亲莫急。”楚明钰反手覆上苏氏的手背,“女儿想着姐姐自小锦衣玉食,哪受得住这些?不如仍以双姝之名留在府中,父亲母亲觉得可好?”
昭平侯捋着胡须点头,腰间玉带扣碰在太师椅上叮当响:“阿姝的嫁妆单子都拟好了,此时换人反倒麻烦。不如……”
“侯爷!”苏氏突然拔高声音,“与靖国公府的婚约原该是阿钰的!”
楚明姝冷眼看着三人你来我往,仿佛在议价市集上买卖货物。她目光扫过楚明钰鬓边玉钗,忽然轻笑出声:“阿钰姑娘这身云锦料子,怕是能换十头猪吧?”
满室烛火齐齐一晃。
“还有这白玉钗。”楚明姝指尖虚点,翡翠戒面在灯光下泛着幽绿,“上月珍宝阁送来账册,这样成色的和田玉要价二百两。妹妹敢说是自己赚的?”
楚明钰猛地捂住发髻,镶珍珠绣鞋往后挪了半步。
昭平侯这才注意到她裙摆银线绣的缠枝莲纹——这花样,分明是江南今年新贡的式样。
“阿钰跟着商队贩过药材。”
苏氏急着打圆场,却被楚明姝截断话头。
“三日前西市药材价目表还在我书房。”楚明姝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账本,“甘草三钱一斤,柴胡五钱一斗。不知妹妹贩了多少车,能置办这身行头?”
楚明钰蛾眉紧蹙,咬牙不语。
楚明姝不依不饶,捏着帕子冷笑:“瞧这细皮嫩肉的,怕是连锄头都没摸过吧?”
她绕着楚明钰转了两圈,指尖轻轻划过对方雪白的手背。
那抹凉意激得楚明钰猛地缩回手,耳坠子跟着晃出一片碎光。
“今儿这走路的架势,这行礼的规矩,倒像是打小养在深闺的贵女。”
苏氏闻言连连点头,方才初见时她就觉得奇怪。这姑娘莲步轻移的模样,连她亲手教养的明姝都比不上三分。
楚明钰咬着唇往后退了半步,梗着脖子瞪回去:“我天生就是美人胚子,不行?”
“阿钰姑娘。”楚明姝突然逼近,桂花头油的气味直往对方鼻子里钻,“你这一举一动都透着讲究,偏说自个儿是乡野丫头,莫不是要哄得爹娘心疼愧疚,好任你拿捏?”
“你胡说!”楚明钰猛地攥紧衣摆,袖口绣的玉兰花皱成了一团。
她慌乱地瞥向昭平侯,却见那鬓角斑白的男人正若有所思地捻着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