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长鸣野干-苑金贵
再睁眼时,鼻尖先钻进烧炭的暖意。
谷畸亭低头一看,身上是件洗得发灰的小西装,领口磨得泛白,脖子上卷着条白色旧围巾,倒像民国初年哪家账房先生穿剩的旧衣裳。
抬眼打量,此处原是典型的四合院正房。
雕花槅扇窗糊着新纸,墙上半幅《钟馗捉鬼图》褪了色,八仙桌上粗陶罐里插着几枝干莲蓬,倒有几分大户人家起居室的派头。
“谷叔,吃枣!”
奶声奶气的叫唤惊得他抬头,只见个七岁上下的小崽子,梳着油光水滑的中分,白衬衫外头套着条牛皮背带裤,裤脚还沾着雪粒,正端着蓝边瓷盘往他跟前蹭。
盘子里码着几颗赤红的狗头枣,鼓溜溜的,在炭火映照下泛着蜜光。
那孩子大鼻头上挂着点鼻涕,偏生一双眼睛贼亮,跟淬了油似的。
谷畸亭刚要开口,太阳穴突然突突直跳,属于这个时间线的记忆沉甸甸地涌进来。
1939年冬,秦岭深处的苑家新宅,这是苑金贵的儿子……
他盯着孩子背带裤上的铜扣,突然脱口而出:“你是苑陶?”
小崽子立马皱了脸,把盘子往桌上一放:“谷叔咋啦?昨儿还教我用弹弓打山鸡呢!这会儿问话怎的生分起来?”说着用袖口抹了把鼻涕。
谷畸亭正想圆场,院门外突然传来踩雪的咯吱声,跟着便是一声粗嗓门:“你谷叔又犯傻了!老子在秦岭安家也有几个月了,也没见谁真被山风吹傻过!”话音未落,门帘一挑,进来个穿得补丁摞补丁的汉子,酒糟鼻红得跟熟透的山柿子似的,正是全性里出了名的“长鸣野干”苑金贵。
他腰间别着个磨得发亮的酒葫芦,棉袄袖口开着线,露出里头的老棉絮,一进门就用鞋底蹭了蹭沾着雪的布鞋。
“苑、苑哥……”谷畸亭忙不迭打招呼,目光扫过对方肩头的雪花,显然是刚出门办事回来。
此时的苑金贵说话带着山民的糙楞,自己穿得像个难民,倒把儿子打扮得洋气得紧。
苑金贵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酒葫芦往桌上一墩,发出“当”的脆响:“别跟孩子装糊涂,掌门……”
话到嘴边突然瞥了眼苑陶,转了话头,“咳,反正该办的事儿别耽搁。你嫂子刚蒸了锅枣馍,吃完咱爷俩唠唠正事儿。”
苑陶突然指着谷畸亭笑出声:“谷叔领口沾着炭灰呢!”说着从裤兜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踮脚要给他擦。
谷畸亭忙不迭躲开,却瞥见孩子手腕上戴着串红绳,绳头系着枚小铜钱。
那铜钱在苑陶伸手时竟微微颤动,表面隐隐裹着一层极淡的炁。
好家伙,这么小就有了自己的炼器物件,不愧是多年后敢去龙虎山闹的主儿。
“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苑金贵将儿子拉开。苑陶呵呵一笑,转身跑出门去。
炭火烧得炉膛噼啪作响,苑金贵挥了挥手,突然压低声音,酒糟鼻凑近了几分:“那人的行踪打听到了。”
谷畸亭立马坐直身子。
此时时间线的记忆在脑子里还有些乱,他便尽量少说话,等对方往下说,顺便拈起颗狗头枣,咬开时甜香混着枣皮的微涩在嘴里化开。
“知道了,边吃边唠。”他嚼着枣肉含糊应道。
苑金贵摸出旱烟袋,用火折子滋啦一声点着,青灰色烟雾裹着老旱烟的辛辣在屋里漫开。
他吧嗒着嘴笑骂:“咱们这位掌门啊,有时候轴得很,偏要跟这邪性咒术较劲儿。说起来也巧,莫明居士吴曼还在终南山闭关呢,掌门要是不为他护法,估摸早亲自过来了。”
谷畸亭指尖猛地顿在枣核上,原著里吴曼出关后无根生才去寻天魔咒,此刻时间线已然偏移了。
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纽扣,想起任务一拽高艮入全性时的蝴蝶效应,手指微微发颤:看来全都变了。
苑金贵没察觉他的异样,吧嗒着旱烟继续道:“小谷你可是掌门心尖上的人物,他派你跑这趟差,比亲兄弟还信得过。哥哥我虽挂着全性老人的名儿,到底是个拎不清的糙汉,哪儿比得上你和高艮这对‘焦孟组合’,你俩堪称掌门的左右手……”
“苑哥快别寒碜我了!”谷畸亭忙不迭摆手,“我就是个跑腿的,真要遇上硬茬儿,还得靠你老哥这些全性前辈。再说了,高艮那老小子现在心思全在别的地方,哪儿有空管我这烂摊子?”
苑金贵突然咧嘴一笑,酒糟鼻在炭火下泛着红光:“少来!天津卫码头你俩背靠背扛三十个青帮武师,他把最后一口金疮药灌给你,这事全性谁不知道?”
说完便抄起桌上枣核砸中谷畸亭的额头,“再说屁话,回头把你留下,给我儿子炼器当沙包玩儿!”
“呵呵,苑哥,你儿子厉害得很哟~刚才我看到那枚铜钱,应该是他自己炼的吧?”谷畸亭揉着额头转移话题。
提到儿子,苑金贵立马收了调侃,一脸自豪:“你眼尖儿,也瞧见苑陶腕子上那枚铜钱了?昨儿夜里他竟能让碎铁片飘起来半寸高,咱老苑家的炼器术,总算没断在我这代。”他突然压低声音,旱烟袋在掌心敲得当当响,“别人都说我长鸣野干生儿子没屁眼,嘿!我偏生养出个有屁眼、天分还不低的小崽子,你说那些正派人士气不气?再过十年,说不准我这儿子的成就比我还高!”
谷畸亭望着院门外蹦跳的小身影,背带裤上的铜扣在雪光里一闪一闪:“苑哥这福气,全性里没几个人能比。你家儿子将来要是成了炼器宗师,你这当爹的脸上也有光。”
苑金贵哈哈大笑,突然又猛地收声,旱烟袋杆敲了敲八仙桌沿,眼神沉得像秦岭的积雪:“笑归笑,正事儿得说清楚。狂寂和尚已经进了秦岭,躲在老龙沟的破庙里,《他自在化天魔咒》就在他身上。但小谷啊……”
他突然凑近,酒气混着旱烟味扑面而来,“东北那拨来了一个出马仙儿,似乎也在找这人。”
“莫非是东北关石花?”谷畸亭咽了口唾沫。
这姑奶奶可是未来的十佬之一。
苑金贵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姑娘也配?虽然听说这妮子快建自家堂口了,但也是过几年的事儿,这回是她师父廖胡子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