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谋过河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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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立夏·童谣初起

景泰十七年立夏,寅正三刻。

黄河堤坝的青石板缝里凝着晨露,萧承煜的皂靴碾过新砌的夯土层,指尖抠下一块土坯——麦秸秆在破碎的泥块中支棱着,混着稀疏的石灰颗粒,连最基本的三合土配比都差之千里。他望着堤脚被春水浸泡出的裂缝,水线在黄土上留下暗褐的痕,像极了母亲蜀锦上那道未愈的血口。

“萧学士,”河防同知陈永年的翡翠扳指在晨雾中泛着贼光,袖口绣着的水波纹里藏着三枚极小的槐叶纹,“去岁冬月征调十万民夫,银子都用在刀刃上,这堤坝……”

“刀刃是砍向灾民的吧?”萧承煜忽然转身,晨雾在他眉间凝成水珠,“庚字七号段的堤基该用五丈松木打桩,你却换作了河柳——”他指向堤下露出的半截腐木,树皮上的虫蛀痕迹清晰可见,“松木耐水,河柳三年必腐,陈大人是想让堤坝在端午汛期前自己坍圮?”

陈永年的笑脸僵在脸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扳指,那是三槐堂“遇事不决”的暗号。更夫敲着“立夏交节”的梆子从堤角经过,刻漏房传来“天枢指巳”的报时,萧承煜却看见北斗七星的天枢星微向南偏,与《周髀算经》中“立夏东指”的记载相差半度——星象异变,必有灾劫。

腰间的蜀锦突然硌得肋骨发疼,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浸过淮河水的锦缎上,黄河流域的舆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血色。他忽然注意到陈永年袖口的水波纹,与蜀锦上“水龙吟”贪腐据点的标记完全吻合——三槐堂与河防衙门的勾结,终于在此刻浮出水面。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清脆的童声从堤下渡口传来,五个扎羊角辫的女童手拉手边跳边唱,发间别着的银杏叶在晨风中轻颤。萧承煜浑身绷紧,这两句童谣,正是蜀锦舆图边缘用楚文写的谶语,母亲临终前曾在高烧中反复念叨,此刻从黄河岸边的孩童口中唱出,像一把淬毒的刀,剖开十年前的血案。

“谁教你们唱的?”他冲下堤坝,衣摆扫过岸边芦苇,惊起数只白鹭。女童们尖叫着躲到戴斗笠的老妇身后,萧承煜却看见她们掌心都纹着极小的槐树纹——宁王暗桩的标记。老妇掀开青布衣襟,半截并蒂莲刺绣露在晨雾中,针脚与母亲箱底的旧物分毫不差。

“萧学士对童叟也用强?”张恪的算盘声从堤坝转角传来,他靠在老槐树下拨弄算珠,翡翠扳指在柳枝间明灭,“这童谣倒是有趣,金鳞化龙……莫不是在说宁王殿下?”

萧承煜抬头,看见对方袖口露出的半片银杏叶——宁王的信物,却与三槐堂的槐叶纹绣在一起。更鼓响过卯初刻,刻漏的滴水声突然变急,他忽然想起阿青在刑部大牢说的话:“县志里写着,三槐堂的童谣队专挑节气日散布谶语。”

“张大人,”他盯着张恪腰间的算盘,算珠缺了第三颗,“贵部拨下的治河款,三成进了三槐堂的库房,两成孝敬太后,剩下的……”他扯开衣襟,露出贴身收藏的蜀锦,血色舆图上“庚字七号”处标着三十七道水纹,“都变成了您算盘里的死账吧?”

陈永年突然抽出佩刀,却被张恪抬手制止。远处传来马蹄声,十骑马队疾驰而来,为首者腰佩三珠玉坠——太子府的暗卫,甲胄上的麒麟纹被晨露打湿,泛着冷光。

“萧承煜,你竟敢私编童谣谋逆!”卫队长甩出兵符,青铜表面的螭纹与萧承煜手中的虎符残片发出共鸣,“圣上有旨,即刻拿问!”

萧承煜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堤墙,指尖触到砖缝里凸起的水纹——每七块砖刻一道,暗指分赃七次。他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树上寒鸦:“谋逆?陈大人袖口的水龙吟纹,张大人腰间的三槐堂算珠,还有……”他冲向女童,从她们发间扯下银杏叶,叶背用楚墨写着:“立夏初昏,心宿南中”——《周髀算经》中星象异变的警示。

卫队长的刀已到颈侧,萧承煜猛地转身,用银杏叶划破对方手腕,鲜血溅在蜀锦上,竟让舆图边缘的楚文显形:“景炎十八年,萧氏屠楚,玉玺缺角为证”。母亲的遗物,终究还是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抓活的!”张恪的算盘突然发出机括声,算珠间弹出三棱弩箭,直奔萧承煜心口。他本能地扑倒,弩箭擦着发梢钉入堤墙,箭头刻着的“水”字,正是水龙吟的灭口标记。

囚车的木轮碾过青石板时,萧承煜看见宁王的船队顺流而下,船头立着戴三珠玉坠的女子——三珠,那个在太子洗马房端茶的女官,此刻正望着他微笑,耳后新点的朱砂痣偏了三分,恰是三槐堂“北斗移位”的暗号。

更鼓响过卯正刻,刻漏显示“日中无影”。萧承煜被按进囚车,掌心还攥着那片银杏叶,叶背的星象图在汗湿后显形为黄河堤坝的布防图。他忽然明白,张恪算准了他会借童谣造势,算准了太子会借机打压宁王,更算准了他会在此时拿出蜀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将他打入刑部大牢,让所有证据永远沉在黄河底。

囚车驶入开封府时,正午的太阳直射圭表,萧承煜望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比囚车的影子长了七分。《周髀算经》说“立夏影长,主臣相疑”,此刻竟应在自己身上。他摸向怀中的王氏玉佩,残玉突然划破指尖,血珠滴在蜀锦上,竟让“庚字七号”的水纹变成了骷髅头——那是二十万河工的冤魂。

街头巷尾,童谣声愈演愈烈,不知何时变成了:“金鳞化龙欲登天,萧氏江山坐不稳——”卖杏花的老妪站在街角,冲他眨了眨眼,衣襟下露出半截并蒂莲帕子。萧承煜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淮河水能洗清冤屈,黄河水能冲垮谎言,而京畿的水……”

刑部大牢的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萧承煜被推入潮湿的牢房,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算盘声。张恪的声音从气窗飘来:“萧学士可还记得,《商君书》有云‘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可惜您这诺,终究是信错了人。”

算珠声消失后,墙角阴影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萧承煜眯起眼,看见个单薄的身影从稻草堆里站起,脸上缠着纱布,只露出一双灼灼的眼——那是阿青,本该重伤的少年,此刻腰间别着的,正是王氏玉佩的残片。

“公子,”少年人递来半块发霉的炊饼,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他们以为我死了,可王氏的血,没那么容易断。”他掀开纱布一角,露出颈间新纹的槐树刺青,“在河防厅的枯井里,我找到了这个。”

萧承煜接过他掌心的碎玉,看见上面用楚墨写着“景炎十八年冬,三槐堂献玉玺于萧氏”。更鼓敲过午初刻,刻漏的滴水声与他的心跳共振,他忽然轻笑,笑声惊起梁上鼠群——原来从立夏童谣响起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执棋人,而是那枚被多方争抢的过河卒,唯有向前,直到被棋盘碾碎。

“阿青,”他望着牢顶的天窗,立夏的太阳正烈,“你可知道,‘金鳞岂是池中物’的下一句?”

少年人摇头,纱布缝隙中渗出血丝。萧承煜忽然望向牢房石壁,上面用指甲刻着极小的星图,正是他在堤坝上看见的“天枢南偏”。他忽然明白,所有的星象异变、童谣传唱、甚至他的被捕,都是张恪算盘中的一步,为的是让他在刑部大牢里,亲手解开蜀锦上的楚文,露出萧氏王朝最大的秘密。

“是‘一遇风云便化龙’,”他低声道,“可这风云,从来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窗外,童谣声仍在蔓延,混着黄河水的咆哮,像极了十年前淮河的涛声。萧承煜知道,接下来的棋局,将比科举迷局更险十倍——在刑部大牢,他必须利用蜀锦舆图、王氏玉佩、还有阿青的仇恨,设下反杀的局,同时揭开生母与前朝余党的关联,为最终章的玉玺迷局埋下最后一块拼图。

立夏的夜来得格外晚,刻漏显示酉初刻时,牢门突然被推开。萧承煜抬头,看见三珠抱着食盒站在门口,耳后朱砂痣在火光下格外刺眼。她放下食盒,低声道:“萧公子,明日午时三刻,太后懿旨会审,您最好……”话未说完,突然瞥见他手中的蜀锦,瞳孔骤缩。

萧承煜忽然明白,张恪与太后的交易,三珠的双面身份,还有宁王的翡翠扳指,都指向同一个真相:当今圣上的皇位来路不正,而他,必须在河工血案中,让这个真相浮出水面,哪怕为此成为棋盘上的弃子。

更鼓响过酉正刻,三珠匆匆离去。萧承煜打开食盒,底层压着半片银杏叶,叶背用朱砂写着:“天枢已移,子时三刻,西角门见”。他望向阿青,少年人正用王氏玉佩划着牢墙,刻下小小的槐树纹——那是仇恨的印记,也是他们破局的关键。

立夏的风从天窗灌进来,带着远处黄河的怒吼。萧承煜摸着虎符残片的断口,忽然想起《周髀算经》中的星图:当北斗七星指向巳位,天枢星偏移之时,正是棋局翻转之日。而他,即将在这盘越收越紧的局中,走出最险的一步——用童谣做饵,用贪腐做钩,钓出幕后那个连圣上都害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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