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梦昙花
江南道,徽州。
隶属于江南道的徽州,下辖十六府,古往今来,乃进京之必经之路。
「小姐,前面就到徽州啦,可以让郑伯去采买此次进京给肃王妃的礼品啦。」
「嗯,上次和郑姨一别,已经是深秋了,也不知她的病好了没有,哎,如今真是多事之秋。」蔡璐揣揣不安,嘴角噙着苦笑。
「咦,前面是何人,竟然跪伏白马寺前…」
赤乌当顶,杲杲悬天。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衣衫褴褛,竟显出污渍,一双清透眸子,熠熠生辉。
「快些走吧,主持不会见你的,法事未完,不可见。」
「茴,茴娘…呜呜…呜。」周林哽咽着跪伏在白马寺僧侣面前,泣不成声。
「哎,阿弥陀佛,施主你这又是何必,直至最后,安然郡主都未曾想见你一面,前尘往事,不可追。」慧灵大师珊珊来迟,语重心长的劝说着。
「可,可我还想见她最后一面,难道这最后一面也不可吗,佛本慈悲,却无佛可渡我。」周林颤抖着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道。
「佛家清净地,岂容外人撒野?速速退去,否则,当受罗刹苦刑。」鸠摩大师语气不善道。
「清规戒律,当赏罚分明,白马寺百年底蕴,岂会惩戒我一介外人,茴娘,我来了。」说罢,起身闯入白马寺前殿,直奔后院而去…
「这,这…」鸠摩大师一脸气愤,手持降魔杵就要追上去,却被慧灵大师拦住了去路。
「随他去吧,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慧灵大师双手合十,诵了句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小姐,那人好生无理,佛门清净之地,又不是市井街巷,蛮横无理,实在惹人厌恶。」红鸾俏生生开口道。
「缘何如此,红鸾你不懂吗,我曾听闻安然群主,乃是先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所生,为人刚正不阿,率性洒脱,只可惜无缘得见,这书生怕是与郡主暗生情愫,然而,安然郡主为防陛下指婚于汪国公宋世子的联姻,选择出逃,半路却被轻薄,失了名节,彷徨无措之下,自刎。」蔡家小姐细声细语,脸色却渐渐变得青了。
「那可真是令人唏嘘。」琴瑟姑娘感叹半晌,喃喃开口道。
「哎,不会吧,一个郡主能和书生往来?这不是…呃呃,嗯,我不说了。」红鸾皱着眉头,语气略显疑惑。
「哎……我自是懂姐妹你的心思,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死者为大。安然郡主和郑姨是世交,既然见了,就去劝一劝那书生吧。」蔡家小姐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钟伯,马车先停一下,我们去白马寺上柱香。」蔡璐高声说道,语气却有着些许担忧。
「好的,小姐,您慢着点。」
下马碑前,蔡家马车停驻,钟自鸣取下下马石,蔡璐轻踩石阶,缓步下马。
「来者何人,佛门清净之地,擅闯着死。」鸠摩大师道。
「施主,今日本寺有场法事,不宜见客,烦请您回。」慧灵大师微笑以对,笑意盈盈,慈眉善目。
「小,小姐,要不就算了,他们看起来好凶啊,咱们月末还得赶到都城驿站。」红鸾抿着嘴,一脸惧怕的模样。
「不可,安然郡主母妃是郑姨手帕交,我既然见了,就不可当作无事发生。」蔡璐蹙着眉头,淡淡道。
「小姐,钟自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您有些任性了,家主还在俞洲等您,晚了终归是不好的。」钟自鸣说道。
「是啊,小姐,家主还在等着呢,要不,您留一份书信,让大师转交住持。」琴瑟姑娘轻声在蔡璐耳旁说道。
「也可,我当即手书一封,请大师转递住持,请住持照拂一二。」蔡璐微微一笑,欠身一礼。
「自当如此,这样一来,敝寺承施主之情。」慧灵大师愁容顷刻消散,笑容满面。
明都,周王府。
「世子大人,蔡家嫡女可太不识抬举了,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像王爷交代?」周王官家捧了杯茶,凑近说道。
「父王那里,我去说,这不打紧」长孙渺气的将茶杯摔碎得粉碎,恶狠狠的道。
「师父呢,怎么没见他老人家?」
「在后院假山和王爷手谈,王爷,王爷今日竟输了…」
……
三日后,徽州景林府。
茶马古道上,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颇具美感。
「钟伯,行至何处?」蔡璐笑着询问道,嘴角微微上扬,明媚笑容,美艳不可方物,风情万种。
「禀告小姐,快到俞洲了,前面就是。」钟自鸣一拉缰绳,马车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座群山,占地极大,种满了梦昙花,相传,十年方可长成,《百草纪要》记载,入药可祛百毒,通经络。
「这是什么花,小姐,开的好美,好像白玉兰。」红鸾跳着石阶,指着漫山遍野的梦昙花苗问道。
「这叫,梦昙花,《百草纪要》上有言,白霜胜雪,花中谪仙,可入药。」蔡璐轻声回应道,嘴角含笑。
时间过去了很久,炊火打破了远山的寂静。
沧海一粟,浮生须臾。
明都,肃王府。
肃王府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狮子蹲踞如巨兽,铜环上斑驳的绿锈爬满岁月痕迹。穿过拱门,青砖甬道蜿蜒向前,两侧抄手游廊的廊柱皆裹着赤金缠枝纹,廊下悬挂的琉璃宫灯虽未点亮,却在阴雨中泛着冷冽的光。
钱公明捧着信笺,目光在白渊与信纸间游移:“世子,蔡家小姐来信了。”
笔尖在军报上悬停半息,白渊垂眸轻笑:“念。”
“见信如唔,世子近来可好,已过三月,京都可入夏?自从那日国子监匆匆一别......”
读到“分外思念”时,钱公明的声音突然发涩,偷瞄见世子握笔的指节泛白。他干咳两声:“这……”
“吞吞吐吐。”白渊猛地掷下笔,墨渍在羊皮纸上晕开,“说!她到底写了什么?”
世子一脸无奈,接过书信,纸张上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幽香。
只见,娟秀字迹跃然纸上,世子微微一笑。
“见信如唔,世子近来可好,已过三月,京都可入夏?自从国子监匆匆一别,分外思念,红鸾说,我可能是害了相思病,整日念叨世子。”目光扫到这里,世子嘴角掩不住的上扬,抬眼望了望钱叔,饮了口雀舌煎茶。
“世子有所不知,小女子于徽州偶见漫山遍野的梦昙花药田,世子猜一猜,这梦昙花为何物?”白渊微微皱了皱眉,指尖停留在纸张上,左手指节捏的微微发白。
“备马,宋雅何在。”
“世子,蔡小姐此时已在渝州,恐...”钱公明转过头来,嘴角含笑。
世子眼中竟泛着泪花,眉头微微皱起,目光紧盯娟秀字体,白玉宣纸上的“梦昙花”,墨迹力透纸背,入目三分。
“世,世子,何事。”宋雅慌忙跨过门槛,急声道。
“无事,退下吧。”
“是,殿下”
世子目光渐渐明亮起来,整个人仿佛蜕变了一番,嘴角挂着淡淡笑意,仿佛天地间都变得不一样了。
王府外,朦胧细雨渐渐停了,夹竹桃落了一地,远处小贩又吆喝着,街边货郎正来回奔走,夏雨将歇,天空渐渐明了。
......
暮色浸透夹竹桃的残瓣,肃王府檐角最后一滴雨珠坠入青石板凹槽,顺着暗渠蜿蜒流向宫墙方向。与此同时,养心殿鎏金兽首香炉腾起青烟,司礼监掌印吴公公尖细的嗓音刺破寂静:“陛下,您请用膳……”
奴才问了御膳房,今日取的乃是抚州进贡的玉盘灵鳖,辅以秘制酱料,配制而成,虽说没有江南道苏杭鲈鱼味美,但却别有一番风味。陛下,您看…”司礼监掌印吴公公公鸭般的嗓音,徒惹厌烦。
“陛下,这是西湖醋鱼,这是三清鸭掌,这是…”
“吴立,你退下吧,丽妃今日出宫了?”长孙弘祐余光一瞥,指尖搭在玉琢筷上,面色看不出喜怒。
“诺。”
“启禀陛下,娘娘在宫里待的烦闷,想出去透透气儿,还是皇后娘娘首肯的。”吴公公一脸谄媚,缓缓开口。
司礼监掌印太监吴立恭敬一礼,慢慢退了出去,路过宫女时,打了个手势。
……
吴公公袖中密信上的朱砂印尚未干透,养心殿的烛火突然被夜风吹得剧烈摇晃。同一轮圆月却已翻过百里山河,将清辉洒在俞州李府的雕花槅扇上。
雕花槅扇半卷着晨光,鎏金兽首衔环的门扉将檐角三寸月光筛成碎银,铺满李府正厅的青砖地。十二棱釉色花瓶错落在云纹博古架上,瓶中斜插着几枝晚樱,粉白花瓣轻颤,将釉面描摹的缠枝莲纹都晕染得柔软起来。
晚风穿堂而过,将青玉茶盏边凝着的茶渍晕成浅褐纹路。方才还氤氲着热气的茶汤,不知何时已漫出盏沿,在云纹茶案上蜿蜒成河,倒映着破碎的月光。鎏金茶壶斜倚在残茶之中,壶嘴仍悬着半滴冷透的水珠,折射出幽蓝清光,恍若凝固的叹息。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寂然,唯有远处更鼓沉沉,惊起梁间宿鸟,扑棱棱振落满阶槐花,覆住了那片渐渐干涸的茶渍。
蔡韫躬身时,余光瞥见李霰把玩腰间玉牌的指节骤然收紧。
“叨扰多日,小女已过徽州。”他刻意加重“徽州”二字,“此番进京,还望李兄……”
“急什么?”李霰的玉牌“啪”地撞在桌案上,惊飞檐下栖雀,“俞州到京都千里之遥,令爱一介女流……”话音未落,屏风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李府二公子李杜闪身而出,袖中滑落半张带血的布条——正是蔡璐马车的茜色流苏。
“这,这可如何是好,叨扰半月,恐…”蔡韫再次俯身一礼,面上带着三分寒意。
“天色已晚,进京路上恐舟车劳顿,况且令女貌美惊人,恐横生枝节。”李霰笑道,咪了一下眼睛。
“家女行至徽州,曾修书于肃王世子,怕是不便久留。”蔡韫再次俯身一礼,嘴角噙着苦笑。
“哈哈,既如此,那便…清翰,送送你蔡伯。”李霰打了个哈哈,起身拱了拱手,入了后院。
“李杜见过蔡伯,您请。”李杜一脸轻蔑,却不露分毫。
蔡韫踏出李府门槛时,鞋底碾过阶前半片槐花,将残瓣碾成暗褐汁水。与此同时,百里外官道上,蔡璐的指尖正抚过车窗上凝结的雨珠。车轮突然剧烈震颤,泥浆溅起的声响惊飞了树梢夜枭,也彻底截断了方才李府中的寒暄余韵。“
“小姐,是肃王府的人!”红鸾笑道。
“蔡姑娘”为首之人翻身下马,摘下面罩,正是肃王世子的暗卫统领,“世子已在俞州城内,特遣属下前来接应。”
时间过去了三盏茶功夫,远处山崖下,华灯初上,整个俞州城宛如旧时京都,那月那日,也如此时一般,灯火通明,行人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