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脉涌（下）

青铜茧裂开的声响，像极了师父当年碾碎核桃的声音。我隔着沸腾的墨池望去，茧中人的面容在雾气里明灭——那是个十五六岁的“我“，眉心点着殷红朱砂，后颈火焰纹鲜活如烙铁。

“三千世界的倒影...“阿蛮的龙爪深陷地砖，“掌柜的别看眼睛！“

迟了。

茧中少女突然睁眼，瞳孔里游动着青铜色的星河。记忆如附骨之疽钻进灵台：雪原上的青铜巨树，师父将婴孩放入茧中，树根处堆积着历代“我“的尸骸。最顶端的茧壳透明如琉璃，封存着青衣女子执伞的背影。

“原来都是补丁。“我抹去鼻下渗出的黑血，夔龙镜照出脊背上游走的玉指骨，“用来修补她的残魂...“

双面祭司俑的残躯突然暴起，青铜碎片化作百只往生蝶。这些蝶翼刻满契约文的生物，正疯狂啃食空中飘散的记忆光尘。阿蛮吐出龙息灼烧蝶群，却见烧焦的蝶尸落地成篆，拼出“颛顼历四百七十二年冬“。

“那一年你杀了我。“

茧中人隔着墨池轻笑，腕间青玉流苏与师父那串严丝合缝。她抬手招来往生蝶，蝶群裹着青铜汁液凝成陌刀，刀身暗纹与巡夜人的兵器如出一辙。

龙骨秤感应到杀机自动出鞘，二十八宿铜钱结成的阵法却穿透她身体。当刀锋抵住咽喉时，我嗅到了师父剑匣里的松烟香——和那夜他为我封印记忆时一样。

“你舍不得。“我握住刀刃，任鲜血染红腕间相思子，“就像他当年舍不得彻底抹杀你。“

墨池突然沸腾，无数青铜手臂破水而出。阿蛮的龙尾横扫千钧，却在触及茧壳时被生生震断。剧痛中，我看见她断尾处生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与地脉同源的青铜锁链。

“阿蛮！“我扯断颈间红绳，十八颗玛瑙珠炸成血雾，“震位七步，开天门！“

血雾凝成上古凶阵，将茧中人暂时困在离火位。我趁机扑向深渊边缘，徒手撕开最近的茧壳。腐臭的青铜汁液里，封存着三百年前的画面：师父抱着浑身是血的我，将半枚龙鳞钉入阿蛮天灵盖。

“原来你早就是镇物...“我转头望向断尾的青龙，“和我一样。“

往生蝶群突然发出尖啸。茧中人手中的陌刀寸寸碎裂，她心口浮现出与我一模一样的火焰纹。当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尽断的轰鸣时，我终于读懂祭司俑的唇语——那是师父教我的第一句咒诀：

“万劫同归，千机共锁“

整座地窖开始崩塌。我拽着阿蛮的龙角跃向出口，身后茧林如同活物般蠕动。最后一个跃出地缝的瞬间，瞥见深渊底部升起青铜巨树，枝桠上挂满我的“茧“。

子时的月光忽然染上血色。柜台上的青瓷罐再次渗出黑水，在地面汇成新谶：“朔月夜，故人归“。阿蛮瘫在残破的《山河社稷图》上，断尾处青铜化的痕迹已蔓延至脊背。

“掌柜的...“她吐出血沫，爪尖勾开我袖袋，“该用那个了。“

阴阳鱼玉佩在掌心发烫，三百年前的场景再度浮现：师父将玉佩一分为二，半枚喂给垂死的青龙，半枚埋入我后颈。当残玉合二为一时，阿蛮的断尾突然暴长，青铜锁链尽数蜕去，露出底下流转星辉的龙鳞。

地窖深处传来脚步声。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影拾级而上，手中提着的琉璃灯里，燃烧着往生蝶的残翅。

“这份礼物可还喜欢？“他掀开面具，露出巡夜人的脸，“我的好妹妹。“

夔龙镜在此刻映出惊悚真相——他的倒影没有四肢，只有缠绕星图的青铜锁链，与我影子里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