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霜烬血誓》“成亲”
德米尔城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路上已传来沉重的马蹄声。十二辆铁轮战车碾过结冰的街巷,车辕上缠绕的冰晶蛇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蛇信处镶嵌的蓝宝石映出街角面包店老板惊恐的脸——那是耶鲁法城的纹章,代表着王国最精锐的冰原铁骑。
一、风雪孤城
这座矗立在泛欧亚大陆腹心的城邦,本应是草原与雪山的明珠。环形石墙由万年不化的玄冰岩砌成,内墙雕满历代领主与风暴巨人签订契约的浮雕,外墙却布满近十年新增的箭孔。穿城而过的青河早已冻结,冰面下隐约可见三年前抵御北境蛮族时沉没的战船残骸,桅杆上锈蚀的狼首军旗,如今看来更像这座城市的自嘲。
市集广场的魔法熔炉还在喷吐淡金色火焰,锻铁铺的学徒却忘了往淬火桶里加魔能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广场中央的绞刑架上。十二名铁卫用冰棱锁链拖曳着一道单薄身影,皮靴碾碎积雪的声响,比三年前送葬老领主时的丧钟更令人心惊。
“看呐,哈基公男爵的新靴子!”有人突然怪笑。少年单薄的皮靴早被扯掉,冻得青黑的脚趾在雪地上拖出血痕,脚踝处还戴着三年前成人礼时家族赠予的白银脚环,刻着“风暴与麦穗同在”的族训。如今麦穗纹章已被敲扁,像道溃烂的伤口。
“听说耶鲁法的冰女巫今早进城了。”肉铺老板娘压低声音,手中的骨刀无意识地在砧板上剁出裂痕,“带着整整三个魔能军团,说是来履行婚约——可谁见过带三万铁骑来成亲的?”
广场角落,老吟游诗人拨动残破的竖琴,弦音里混着风雪的呜咽。他唱的是十年前的老调子:“当青河的冰融化三次,风暴之子将踏上归途……”话未说完,琴弦突然崩断,穿黑袍的传令官已策马而来,手中青铜喇叭喷出冷雾:“奉耶鲁法郡主令,全城戒严!闲杂人等——”喇叭口迸出冰刺,将诗人脚边的羊皮琴箱钉在地上,“三息内滚回家,否则以通敌罪论处。”
二、地牢阴森
地牢的潮气渗进骨髓时,哈基终于听见头顶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十六岁生日那天被扔进这里时,他数过头顶铁栅栏的根数——三百三十七根,每根都结着同样形状的冰花。现在他的视线只能停留在膝盖以下,因为去年隆冬被砍去的手脚处,缠着浸满血渍的粗麻布。
这是被囚禁的第三年,也是他第十九次迎接德米尔城的极夜。铁碗摔在石地上的脆响过后,腐肉的气味混着冰渣的冷意涌来。哈基用残臂肘撑着墙根挪动,麻布摩擦石面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自从第一年被砍去双手,他学会了用牙齿咬住木勺舀汤;而当右腿在开春被锯下时,他发现自己连爬行都需要用断肘磕着石阶;去年冬至,最后一条左腿被冰刃齐根斩下,狱卒们终于厌倦了他的“顽强”,将他像破布一样扔在潮湿的草席上。
“公爵大人,该换绷带了。”狱卒的声音像生锈的锁链,手中的铜剪在魔法灯下泛着冷光。哈基盯着对方腰间的钥匙串——那串刻着耶鲁法蛇纹的钥匙,曾在他十六岁生辰宴上,由艾丽娅郡主亲手挂在骑士队长腰间。铜剪划过麻布时,腐肉与布料粘连的撕裂声,比当年父亲被斩首时的刀刃入肉声更让他战栗。
“叫得真惨,”狱卒突然狞笑,将滚烫的艾草水泼在他的断肢上,“你父亲要是知道德米尔的继承人现在像条蛆虫一样爬着喝泔水,会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哈基咬住草席,舌尖尝到血腥气——他早就学会了不发出声音,就像学会在被拖去行刑室时,数清走廊里的二十三盏魔法灯,记住每块砖石的纹路。
地牢深处传来哭声,是新抓来的少年犯。哈基闭上眼,记忆却不受控制地涌回十六岁生日那夜:父亲在书房里握着他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他手腕的皮肤,“哈基,我们家族的魔法……”话未说完,铁门就被撞开,耶鲁法的骑士冲进来时,父亲的血溅在他刚吹灭的十六根蜡烛上。他们说他是“无烬者”,说德米尔城需要更强大的联姻,说没有魔力的贵族比平民更可耻。
三、子夜残响
更深露重时,地牢顶上传来瓦片轻响。哈基听见熟悉的口哨声,像风雪中迷路的狼崽——是老管家莫尔克的暗号。石缝里塞进一片冻硬的黑面包,面包里藏着卷成细条的羊皮纸,还有一小瓶愈合药膏,气味里混着德米尔城特有的艾草香。
“少爷,城主大人的密信。”莫尔克的声音透过石缝传来,带着压抑的颤抖,“北境蛮族又在集结,王庭要征调德米尔的青壮……还有,您父亲的忌日快到了,他当年藏在青河冰下的……”头顶突然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老管家的声音戛然而止。哈基听见皮鞭抽打的闷响,还有老人压抑的痛呼,直到一切归于寂静。
他用牙齿扯开羊皮纸,上面只有一行用陈旧血迹写的小字:“青河冰下,第三根船桅,风暴之眼。”眼泪突然涌出,却在接触到脸颊的瞬间冻成冰粒——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家族戒指,早已在他被砍去手指时,被艾丽娅郡主摘走,如今戴在她雪白的无名指上,像枚讽刺的勋章。
哈基盯着自己的断肢,麻布绷带下渗出的脓血已冻结,却在药膏的作用下泛起暖意。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德米尔的领主血脉里流淌着风暴的精魄,只有经历过“冰与血的淬炼”才能觉醒。可现在他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具活尸般躺在地牢里,听着头顶传来的马蹄声、欢笑声、还有偶尔飘来的烤鹿肉香气——那是艾丽娅郡主在城主府举办宴会,用他的家族银器,款待那些嘲笑他的贵族。
“风暴与麦穗同在……”他默念着族训,用残臂蹭过石墙上的刻痕。三年来,他刻下过“复仇”,刻下过“父亲”,刻下过“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直到双手被砍断,只能用牙齿咬着碎瓷片,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刻下“等”。现在他盯着这个字,突然发现自己的血滴在上面,竟形成了麦穗的形状——就像家族纹章上,那株在暴风中挺立的麦穗。
远处传来狼嚎,德米尔城的守夜狼已经三年没有出声了。哈基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淹没,只有断肢处的疼痛清晰如昨——这是他还活着的证明,也是他记住仇恨的锚点。他不知道“风暴之眼”里藏着什么,也不知道老管家是否还活着,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那些刻在石墙上的字,就不会被风雪抹去。
艾丽娅郡主的马车在黎明前启程,三十六辆囚车沿着结冰的官道向耶鲁法城驶去。哈基被扔在最后一辆囚车,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断肢处的麻布绷带早已被冻硬,像四块冰冷的铁枷。他透过铁栏看着逐渐缩小的德米尔城,城墙上映着初升太阳的金边,像极了父亲盔甲上的纹饰。
“听说了吗?”前方囚车里的老骑士突然低语,“昨晚地牢里又死了个新来的狱卒,据说是被犯人咬断了喉咙——可那犯人只有半截胳膊。”哈基闭上眼,嘴角微微勾起——他想起昨天,当狱卒踢翻他的饭碗时,他扑上去咬住对方的脚踝,尝到了带着咸味的血腥气。那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尝到敌人的血,比地牢里的腐肉更咸,却比任何美酒都更让人清醒。
囚车碾过青河冰面时,哈基听见冰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某种沉睡的巨兽正在翻身。他知道,在第三根船桅的位置,父亲留下的秘密还在等待——就像他留下的生命,还在等待某个时机,让风暴重新在德米尔的天空响起。
此刻他的断肢处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知道,比身体的残缺更痛的,是灵魂里永不熄灭的火种。艾丽娅郡主以为砍去他的手脚,就能让他成为废人,却不知道,有些东西,越是被践踏,就越是在黑暗中扎根——就像德米尔城墙上的风暴浮雕,历经千年风雪,依然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