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流演员
2002年10月10日，洛杉矶狮门影业总部。
陈默推开会议室厚重的玻璃门，身后跟着《鲨滩》的核心团队。
狮门副总裁詹姆斯·霍华德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摊开的粗剪版《鲨滩》剧本上，黄色便签纸像鳞片般覆盖了五分之一页面。
“陈，欢迎回来。”
詹姆斯假笑着站起身，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扫过众人，“我们有些新想法要讨论。”
陈默拉开椅子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樱桃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节奏：“比如？”
“比如这里…”
詹姆斯突然将剧本翻到第47场，纸页哗啦作响，：“女主角回唐人街，加入被黑人抢劫的逃生戏，完全可以加入摩托车追逐和近身搏斗。”
他用钢笔戳着剧本：“让劫匪用砍刀劈碎路边鱼缸，玻璃渣和锦鲤满天飞，多棒的视觉冲击！”
陈默猛地合上剧本参数表，对着詹姆斯冷眼：“她演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学院学生，不是《古墓丽影》里的劳拉！”
“冷静点，陈”，狮门市场总监玛丽苏敲击着投影遥控器，PPT上跳出观众调研数据。
“北美观众对紧凑节奏的期待值达到87%，特别是18-25岁男性群体...”
“那就给他们真正的紧张感。”
………
分镜剧本甩出后，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注意你的态度！陈。”
詹姆斯拍案而起，“我们投资800万预算不是让你搞作者电影的！”
陈默慢慢站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听着，詹姆斯。如果你们要的是无脑爆米花电影，当初就不该找我，还用我的剧本来执导。”
他的指节在实木桌面留下四道白印，“47场戏的精髓在于未知的威胁，让观众自己脑补比直接展示更可怕。”
“理论很美好，陈。但现实观众更喜欢刺激。”玛丽苏翻开票房预测表。
陈默突然把合同记录本摔在桌子上：“那你们自己来拍好了！把女主角改成穿着比基尼的超级英雄怎么样？”
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
陈默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抽出钢笔，在剧本扉页签下名字推给詹姆斯：“接受我的版本，或者现在换导演。”
詹姆斯盯着签名看了十秒，突然大笑：“该死的艺术家脾气。”
他把剧本扔给玛丽苏，“按陈导的方案做，但我要看到更刺激的第三幕鲨鱼袭击！”
陈默重新扣上西装纽扣，“成交，只要你们别动我的悬疑基调。”
电梯里马克小声嘀咕：“这帮吸血鬼根本不懂电影语言。”
陈默看着电梯镜面里自己发青的眼圈，轻声说：“但他们懂观众口袋里美钞的语言。”
………
10月12日，洛杉矶唐人街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照在狭窄的巷子里。
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香料的气息，远处传来普通话小贩的叫卖声。
“Action！”
于佳明穿着白色衬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狂奔。
她的黑发在身后飞舞，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这场补拍要呈现女主角得知母亲去世消息后，冲进唐人街时的心理恐惧。
“Cut！”
导演陈默从监视器后抬起头，“佳明，情绪再崩溃一点，这是你得知母亲去世后的第一反应，要那种世界崩塌的感觉。”
于佳明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助理赶紧上前给她补妆。
就在这时，陈默突然从巷子深处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白色泡沫盒，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大家辛苦了，来尝尝这个？正宗中国风味。”
美国特效团队的几个小伙子好奇地围了过来。
当陈默打开盒盖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气味立刻在狭窄的巷子里扩散开来。
“噢，上帝啊！”
特效助理汤姆捂住鼻子后退两步，“这是什么生化武器吗？”
化妆师艾米丽是团队里最勇敢的一个，她皱着眉头凑近看了看盒子里黑乎乎的方块。
“这...这是食物？”她的声音里充满怀疑。
陈默笑着用竹签插起一块递给她，“臭豆腐，中国最有名的小吃之一。闻着臭，吃着香。”
艾米丽犹豫地接过，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小口。
瞬间，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上。
艾米丽闭着眼睛艰难地咽下去，“这味道，像穿了三个月的袜子泡在鱼缸里！然后又放在太阳下暴晒了一星期！”
团队爆发出一阵笑声和干呕声。
陈默却不以为意，自己也插起一块大口吃起来，“在中国，我们管这叫'闻着臭吃着香'。”
陈默边嚼边说，眼睛因为美味而微微眯起，“就像我们的电影，表面是商业片，内核是人性挣扎和求生。”
制片人马克·约翰逊原本站在外围皱着眉头看这场闹剧，听到这话突然眼睛一亮，挤进人群。
“陈，所以你拒绝加动作戏是为了...”
陈默盖上盒子，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保持真实的味道。等你们去中国，我带你们吃现炸的，那才叫一个香。”
马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知道，投资人一直希望我们多加些爆炸场面和追车戏。他们说这样票房才有保证。”
陈默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他指着手中的臭豆腐，“马克，你觉得这东西如果裹上面包糠油炸，再淋上芝士酱，会更好吃吗？”
马克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个观众都愿意尝试'闻着臭'的东西。”
“所以才需要我们引导。”陈默拍拍马克的肩膀，“相信我，当观众尝到'吃着香'的部分，他们会感谢我们的坚持。”
………
于佳明这时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讨论剧本吗？”
她注意到陈默手中的盒子，眼睛一亮，“哇，臭豆腐！我能吃一块吗？”
陈默笑着递给她，“当然，女主角优先。”
于佳明接过臭豆腐，熟练地咬了一大口，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正宗的中国味道！在美国能吃到这个太幸福了。”
马克看着于佳明享受的表情，又看看周围仍然一脸嫌弃的美国同事，突然明白了什么。
“陈，我想我懂了。你是说我们的电影就像这臭豆腐，表面看起来可能不太吸引人，但真正品尝过的人会爱上它？”
“Exactly！”
陈默打了个响指，“我们不需要为了迎合所有人的口味而改变本质。真正的好东西自有懂得欣赏的人。”
艾米丽仍然一脸怀疑，“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个...”
于佳明笑着解释，“在中国，臭豆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就像法国的蓝纹奶酪，或者瑞典的鲱鱼罐头，一开始可能不习惯，但慢慢就会爱上这种独特的风味。”
马克点点头，突然伸手从盒子里拿起一块臭豆腐，“好吧，为了艺术，我试试看。”
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咬了一口，眉头紧锁地咀嚼着，然后慢慢舒展开来，“嗯...确实没有闻起来那么可怕。甚至...有点上瘾？”
“好了，休息时间结束！”
陈默突然提高声音，“各部门准备，我们再来一条！佳明，记住，世界崩塌的感觉！”
“Cut！完美！”
陈默从监视器前站起来鼓掌，“就是这样！今晚party，不见不散。”
………
10月14日晚11:37，洛杉矶比弗利山庄酒店。
陈默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自己随手抓起酒店提供的白色浴袍披上，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洛杉矶璀璨的夜景，远处好莱坞山上的标志在夜色中隐约可见。
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陈默皱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制片人赵志刚。这个时间打来，准没好事。
“喂，老赵？”
陈默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和急促的喘息声。
“陈导，出事了！”
赵志刚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周迅和刘烨在片场吵翻了，现在整个剧组都停了！”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地摸向浴袍口袋想找烟，却发现空空如也，洛杉矶的酒店房间禁烟。
“因为什么？”他强压着火气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关门声，背景噪音小了许多。
赵志刚似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继续通话：“刘烨非要改结尾那场戏，说原剧本的处理太温吞，体现不出人物弧光。周迅坚决不同意，说按原剧本拍才是对角色负责。”
陈默走到迷你吧前，拿出一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窜起的火苗。“就为这个？”
陈默声音低沉，“刘烨什么时候成编剧了？”
“问题不在这儿，”赵志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关键是刘烨喝了酒，把《巴尔扎克与小裁缝》那档子旧事又翻出来了，当着全组人的面说周迅是...是二流演员。”
陈默一拳砸在吧台上，矿泉水瓶被震得滚落在地，“操，他疯了吗？现在片场什么情况？”
“周迅直接回房车了，说不拍了。刘烨还在片场发酒疯，把道具桌子都掀了。副导演和场记都不敢上前，张浩正试着安抚他。”
陈默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刘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双总是带着三分醉意、七分傲气的眼神。
“陈导？陈导？”赵志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现在怎么办？明天还有十二场戏要拍，光线和央视都确认了档期，现在赶时间。”
陈默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洛杉矶的夜色依旧璀璨，而他的思绪却像被搅浑的水。
“老赵，你听好了。第一，告诉刘烨，按原剧本拍，一个字都不准改。第二，把合同第九条关于演员必须服从导演艺术决定的条款打印出来，甩给他看。第三，让张浩和王亮一起去，告诉他们硬气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导，这...会不会太强硬了？刘烨毕竟是你们中戏师兄，圈内地位。”
“去他妈的中戏师兄！”陈默突然提高了声音，“这是老子的剧组！导演最大！他刘烨要是不服，让他自己掏钱当导演去！”
说完这句话，陈默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平时很少这样失控，但这次刘烨实在踩了他的红线。
不尊重合作演员，酒后闹事，还妄图篡改剧本。这些行为已经超出了艺术讨论的范畴，纯粹是戏霸作风。
赵志刚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对了，要不要先跟周迅那边...”
陈默打断他，“先处理刘烨，周迅那边我亲自打电话。她是专业演员，只要刘烨不再挑事，她会回来的。”
………
挂断电话后，陈默立刻拨通了周迅的私人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周迅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
“迅姐，是我，陈默。”
陈默刻意用了这个亲切的称呼，“我刚听说片场的事，真的很抱歉。”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陈导，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冷静。”
陈默能想象周迅现在的样子，蜷缩在房车的沙发里，素颜的脸上写满疲惫，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可能微微发红。
她是业内公认的戏痴，对表演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却从不耍大牌。
陈默轻声说，“我理解，但我需要你知道，我完全支持原剧本的处理方式。刘烨那边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他不会再干扰拍摄。”
周迅的声音柔和了些，“谢谢，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算了，不提这个。明天我会准时到片场的。”
挂断周迅的电话后，陈默又给赵志刚发了条信息：“情况如何？”
三分钟后，回复来了：“张浩和王亮把合同给刘烨看了，他刚开始借酒劲还嚷嚷着要找你理论，后来经纪人提醒他违约条款，他才不情不愿地妥协了。现在已经回酒店了。”
陈默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CNN正在报道好莱坞某部大制作电影因主演不合而停拍的消息。
陈默苦笑一声，看来全世界的剧组都一个样。
手机又响了，是张浩发来的短信消息：“义父，搞定是搞定了，但刘烨说明天要跟你通话。他说...呃，原话是'小师弟翅膀硬了，连师兄的面子都不给了'。”
陈默摇摇头，回复道：“告诉他，我没有空。还有，让他醒醒酒，傻不拉几的。同时提醒他合同第十七条关于演员职业操守的规定。”
发完消息，陈默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陈默调出《巴尔扎克与小裁缝》的庆功宴照片。照片上的刘烨搂着周迅的肩膀，两人笑得灿烂。
谁能想到，就在那晚的庆功宴后，喝醉的刘烨当着众多媒体的面，说周迅的表演“全靠睡导演上位，演技还差得远，是个小演员。”。
“难怪前世刘烨资源一般般...”
陈默喃喃自语，翻看着刘烨近年来的作品表。
这位去年的金马影帝，今后十多年确实鲜有亮眼表现，大多是在商业片中饰演一些模式化的硬汉角色。
陈默想起学院老师说过的话：“在这个圈子里，才华决定你能飞多高，人品决定你能飞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