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好人
密道内的腐臭尚未散尽,萧无尘的玄铁剑还滴着暗红血珠。
陆寒跟着众人退出来时,残玉在掌心灼得发烫。
方才秦昭那声冷笑还在耳道里嗡嗡作响,可等他们冲进密道最深处,只余一具被黑火焚毁的傀儡。
“那老匹夫跑了。”
萧无尘将剑入鞘的动作重得带起风声,道袍下摆沾着的血点在月光下泛着乌青。
他转头看向被两名弟子押着的陈飞,少年浑身筛糠,裤脚还沾着后山的泥。
议事堂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陆寒站在案前,能看见萧无尘鬓角新添的白发。
苏璃抱着药箱立在他右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紫霞囊——方才在药庐,她刚把最后一颗解毒丹喂给陈飞的母亲,那老妇人的脉搏才刚从游丝般的虚浮里缓过来。
“陈飞招了。”
萧无尘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铁。
他抬手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了跳。
“秦昭的计划不是劫人,是立旗。他要在宗门大比当日,用陈飞母亲做饵引出我们,再借密道里的邪阵,把玄天宗的护山大阵核心变成引魔幡。”
陆寒的指甲掐进掌心。
残玉的热度顺着经脉往上窜,他想起密道里那面刻满鬼纹的青铜镜——方才剑劈过去时,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是无数张扭曲的嘴在喊“杀”。
“引魔幡...”
他声音发涩,“那会让整座山变成魔修的祭坛。”
“不错。”
萧无尘抓起案上的纸条,正是杨柳方才塞进来的那张。
“密道里的魔教标记是双尾蝎,这是幽冥宗最狠的暗桩暗号。秦昭潜伏十年,就等大比当日各峰长老齐聚,护山大阵调动的空当。”
苏璃忽然向前半步,袖中飘出一缕药香:“陈夫人中的七步断肠散,我在药王谷的典籍里见过。幽冥宗的毒修最爱用这种毒——解药必须在毒发前三个时辰服下,可陈飞说他们答应给解药,分明是骗他当死士。”
她眼尾微挑,清冷的面容里浮起几分冷意。
“秦昭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杨柳的青芒小剑在指间转了个花,剑穗上的银铃轻响:“我今早去监牢看陈飞,他盯着窗棂上的月光哭了半柱香。那小子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是被亲娘的病逼疯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寒腰间的残玉。
“不过萧长老说得对,秦昭的后手绝对不止这一个。”
烛火“噼啪”炸响,陆寒忽然按住残玉。
那股热度里多了丝熟悉的震颤,像剑灵在低吟。
他想起昨夜苏璃说的话。“你握剑的眼神,像在守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此刻他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忽然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守着玄天宗的晨钟,守着药庐飘出的药香,守着苏璃调配丹药时沾在指尖的药粉,守着那些被黑暗逼到角落的人,不再被踩进泥里。
“明日开始,我要加练。”
陆寒开口时,声音比他想象中更稳。
“残玉里的剑意最近总在翻涌,我得把它理顺了。”
萧无尘凝视他片刻,忽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这是师尊第一次主动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道袍渗进来:“后日去演武场,我陪你对练。你体内的剑意太暴烈,得用玄铁剑的刚猛压一压。”
苏璃的手指在紫霞囊上停住,眼尾的冷意散了些:“我去配引气丹。上古剑意属金,需要木属性的药引调和。”
她转身时,发间的青玉簪子晃了晃。
“戌时三刻,来药庐取。”
杨柳的银铃又响了:“我继续盯着陈飞。那小子虽然招了,但昨晚翻来覆去念'娘的病不能断药',保不齐还有漏网之鱼。”她把小剑往腰间一插,“萧长老,我去监牢换班了。”
等三人退出议事堂,陆寒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残玉还在发烫,可这次不是灼烧,是像有团活火在血管里流,烧得他浑身发暖。
他转头看向苏璃的背影——她走得很快,发梢却轻轻翘着,像只藏起利爪的猫。
次日清晨,练功场的晨雾还没散透。
陆寒站在青石板上,看着苏璃蹲在石桌旁捣药。
她素白的衣袖沾着朱砂根的红汁,捣杵起落间,药钵里浮起缕缕青雾。
“喝了。”
她递过一个青瓷碗,碗底沉着颗泛着金光的丹药。
“这是用千年茯苓和赤焰草炼的,能帮你稳住剑意的脉络。”
陆寒仰头吞下丹药,喉间立刻泛起清甜。
残玉突然剧烈震颤,他的手不受控地按上剑柄——剑鸣混着晨钟炸响,震得周围的桃树落了一地花。
苏璃退后半步,眼底却浮起笑意:“看来有效。”
“可它太凶了。”
陆寒盯着自己的手,方才那股力量几乎要挣破经脉。
“我怕哪天收不住,伤了人。”
苏璃伸手按住他持剑的手背。
她的手很凉,带着药香:“我娘临死前说,刀本身没有善恶,看握刀的人。”
她抬头时,晨雾里的眼睛亮得惊人。
“你昨天在密道里,剑是朝着秦昭的傀儡去的,不是陈飞。你心里有杆秤,它重过剑意。”
陆寒的心跳突然快了。
他望着苏璃发间沾的桃花,想起药庐里她喂老妇人吃药的模样——那时她的声音轻得像片云,可每一个字都稳得像山。
残玉的震颤慢慢平息,他听见剑灵的低吟里多了丝清越,像在应和苏璃的话。
与此同时,监牢里的陈飞正攥着草席发抖。
杨柳躲在廊柱后,看见他对着窗缝吹了声短哨——那是魔教暗语里“行动”的信号。
她的青芒小剑刚要出鞘,就见墙角的阴影里晃过两道黑衫身影。
“陈兄弟,东西带来了。”其中一人抛来个瓷瓶,“你娘的续命丹,够吃到大比结束。”
陈飞抓过瓷瓶的手在抖:“不是说...不是说只要引他们去密道就行?”
“老规矩,做完事再给解药。”另一人阴恻恻笑了,“大比当日,你按我们说的,把护山大阵的阵眼图偷出来...”
“够了。”
杨柳的小剑划破空气,钉在两人脚边。
“萧长老早说了,陈夫人的毒我们解。”
她从廊柱后走出来,袖中还藏着两张定身符。
“现在,跟我去见萧长老。”
那两人对视一眼,突然甩出两把淬毒的飞针。
杨柳旋身避开,青芒小剑划出半圆,却见陈飞突然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其中一枚飞针。
“走。”
他吼了一声,血从左肩涌出来。
“我娘...我娘有玄天宗的人护着,你们伤不了她。”
等萧无尘带着人冲进监牢时,那两个魔教弟子已经被杨柳的剑阵逼到墙角,陈飞瘫在地上,左手还攥着那瓶续命丹。
“他们...他们还有三个人混在杂役里。”他咳着血,眼神却比昨夜清亮,“大比当日...要在演武场地下埋火药。”
萧无尘的玄铁剑抵住其中一人咽喉:“秦昭在哪?”
“在...在...”
那人大张的嘴突然渗出黑血,七窍同时流出墨汁般的液体。
“毒牙。”
苏璃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药瓶。
“幽冥宗死士的标配。”
她蹲下来检查陈飞的伤口,“这伤不碍事,我有止血药。”
陈飞望着她,突然哭了:“我娘说...说好人有好报。我...我是不是还能当好人?”
“能。”
苏璃给他敷药的动作很轻。
“你救了我,就是好人。”
深夜,陆寒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
残玉在他掌心发烫,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整座山的灵气流动——东南方有三缕隐晦的魔气,西北方的杂役房里有火药的焦味。
风里飘来萧无尘的声音:“明日大比,秦昭一定会出现。”
陆寒转头,看见师尊站在月光里,道袍上的血点已经洗去,可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我会拦住他。”他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坚定。
“不是你一个人。”
萧无尘身后,苏璃抱着药箱走上来,杨柳的小剑在腰间闪着微光。
“我们都在。”
残玉的震颤与四人的心跳共鸣,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誓言。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陆寒望着宗门的灯火,忽然想起陈飞母亲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会有好人来的。”
此刻,议事堂的烛火彻夜未熄。
萧无尘展开陈飞供出的阵眼图,图角用血写着“小心演武场”。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新添的白发上,他捏图的指节泛白。
秦昭逃脱的消息,还没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