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删除“星辰“联系方式后的第三天，程小雨在校门口遇见了林远。他穿着深蓝色卫衣，站在梧桐树下，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看到她出来，他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住，无措地像个孩子。

程小雨下意识地抓紧书包带，指甲陷进掌心。她是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开，还是上前质问他的欺骗？就在她犹豫的几秒钟里，林远已经向她走了过来。

“能谈谈吗？“他的声音比网上聊天时低沉，带着一丝紧张，“就五分钟。“

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在这个时间点人很少。程小雨捧着热可可，看着杯口的奶盖慢慢融化。林远坐在对面，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发白。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他开口，“最开始在论坛看到那个帖子，文风和观点都很像你，但我不能确定。直到看见你说拒绝过高中同学。“

“所以你就编造一个完美网友的身份来试探我？“程小雨抬起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尖锐，“这算什么？“

林远的耳尖红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如果是我不够好，我可以改；如果是你根本不想谈恋爱，那我...“

“然后呢？“程小雨打断他，“发现我居然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动心，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

奶茶店的玻璃窗映出他们的倒影。程小雨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眶发红，像只炸毛的猫。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有一种背离自己初衷的无错。

“当然不会，相反，我很高兴。“林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因为那个让你放下戒备的'星辰'，本质上还是我。我们聊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聊《盗梦空间》的神奇现象，聊凌晨四点的海棠花...这些，这些不都是真实的我在和你聊天吗？“

程小雨突然愣住了。她想起那些彻夜长谈，那些灵魂共振的瞬间。确实，没有任何伪装能虚构出那样的默契。

“但你还是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她握紧杯子，“信任一旦破裂...“

“就像摔碎的杯子。“林远接话，“即使用最厉害的胶水粘起来，裂痕永远都在。“他顿了顿，“但我愿意等它变成琥珀。“

窗外传来放学的喧闹声。程小雨看着林远推过来的纸巾，才发现自己哭了。她转过身，狼狈地擦掉眼泪，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纹身——π的数字，墨迹还很新。

“上周纹的。“林远顺着她的目光解释，“无限不循环小数，就像...“

“就像某些无解的问题。“程小雨接上他的话，突然觉得疲惫，“我要回家了。再见。“

林远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起身时说：“周六下午三点，我会在老图书馆的推理小说区。如果你愿意继续聊天，无论是作为林远还是星辰都会陪着你。“

程小雨没有回答，推门走进秋日的阳光里。她的影子在地上被光影拖得很长，像一个虚无缥缈的问号。

周六中午，程小雨站在衣柜前已经换了三套衣服。她盯着镜子里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女孩，突然把梳子摔在床上。

“我到底在干什么？“她质问镜中的自己。这种精心打扮的行为简直像极了那些她曾经嗤之以鼻的、为男生患得患失的女孩们。

最后她换上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地出了门。路过花店时，她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小束满天星，又在经过转角处随意地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老图书馆的空调开得很足。程小雨在推理小说区转了两圈都没看到林远，她松了口气又隐隐失望时，抬头发现《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书架上夹着一张便签纸。

「顶楼天文台。密码是π的前四位。——S」

程小雨的心跳加快了。这座老图书馆的顶楼有个小型天文台，平时不会对外开放。她乘电梯到达顶层，输入密码9392，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推开门，她看见整个天文台被改造成了一个微型星空展厅。林远站在投影仪旁，银河的光影在他脸上流动。

“这是物理社申请的课题项目。“他没有走近，只是指了指四周，“用立体投影还原今晚的星图。“

程小雨仰头，看见无数光点在穹顶上旋转。猎户座的腰带，天鹰座的牛郎星，还有夏季大三角的织女星，全都亮得像是要坠下来。

“你知道为什么古代人会把不相干的星星连成星座吗？“林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因为人类总是渴望在混沌中寻找规律，在随机里看到意义。“

一颗流星划过投影。程小雨想起那个关掉手机的夜晚。

“就像我执着于'纯粹感情'的定义？“她问。

投影切换到月相图。林远的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纯度99.9%的黄金也会含有杂质。关键不是绝对纯净，而是...“

“真实。“程小雨突然明白了。她一直追求的理想化感情，或许就像古人连接的星座——美丽但虚幻。

而真实的情感必然包含犹豫、试探甚至欺骗，伪装，就像林远扮演的“星辰“，就像她看到他和刘萱在一起时心中莫名泛起的酸涩。

林远递给她一个遥控器：“按下按钮。“

程小雨按下红色按钮，整个穹顶的星光突然全部熄灭。三秒后，一盏小小的北极星在正北方亮起，然后是第二盏、第三盏...最后恢复成完整的夏夜星空。

“知道为什么要先全部熄灭吗？“林远问，“因为只有经历过黑暗，才能真正看见星光。“

程小雨感到内心在跳动，不是正常的节奏。她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我可能还是没有办法立刻...“

“没关系。“林远微笑，“我们可以从零开始。不是林远和程小雨，也不是星辰和网友，就是两个对星空感兴趣的普通人。“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正好。程小雨走在林远右侧，两人肩并肩并行着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碰触，又不会显得疏远。

“下周日有英仙座流星雨。“在分岔路口，林远说，“物理社会在郊外观星台组织观测活动。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参加吗？“

“我会考虑的。“程小雨说，这次是真的考虑，而不是敷衍的拒绝。

回家的公交车上，她收到陈悦的消息：「重磅八卦！刘萱说林远从来没和她在一起过，那些暧昧都是她单方面制造的！你猜怎么着？他纹身那天发的朋友圈配文是“无限不循环“，刘萱以为是情话，结果今天才知道是π的意思！」

程小雨把手机贴在心口，窗外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小王子》，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玫瑰的骄傲如此重要。

现在她懂了，正是那些不完美的小刺，让这朵玫瑰区别于千千万万朵玫瑰。

她打开备忘录，写下新的日记：“纯粹不是无菌的真空，而是浑浊现实中的坚持。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星光必须穿越大气层的折射才能被看见（丁达尔效应），真正的感情也需要穿过猜疑、误解和恐惧的迷雾。“

按下保存键时，公交车正经过一家书店。橱窗里摆着新出版的《天体物理学概论》，封面上是绚丽的星云。

程小雨想起天文台里那颗最先亮起的北极星，突然很期待下周的流星雨。

或许这次，她终于能够诚实地面对划过心空的每一道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