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蓝色的邀请函

手机在电动车筐里震动时，陈默正在城中村狭窄的巷子里躲雨。雨滴顺着头盔边缘砸在手机屏幕上，亮起的锁屏界面让他手指一抖——是张涛发来的微信，附带一份PDF文件，标题写着“技术支持工程师（驻场岗）面试邀请“。

雨伞在风中翻折的声音盖过了心跳。他躲进凉皮店的屋檐下，指尖划过邀请函上的公司 LOGO，那是家给银行做外包的中型企业，三个月前他曾在招聘会上见过这家的展位，当时 HR对着他的简历连连摇头：“我们需要值夜班的年轻人。

“默哥，这个岗位主要对接老系统维护，您的经验刚好合适。“张涛的消息紧跟其后，末尾还附了个尴尬的笑脸。陈默盯着“老系统“三个字，突然想起上周帮父亲修老家的台式机，机箱里积的灰比公司新服务器的使用手册还厚。塑料椅上的凉皮摊主不耐烦地敲着锅铲，他才惊觉自己的工装裤正滴着水，在地面洇出个狼狈的人形。

面试定在周三上午十点。林悦特意翻出他压在箱底的西装，却发现肩部的线头比女儿的手工课作业还密集。母亲连夜用同色线缝补袖口，老花镜滑到鼻尖：“当年你结婚时穿的就是这件，“针脚在暗纹上走得歪歪扭扭，“那会儿你说西装是战士的铠甲。“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冷，陈默的后颈又开始发僵。三个面试官里，中间戴蓝牙耳机的年轻人让他眼熟——是上次科技园区送咖啡时，在电梯里撞见的张涛下属。“请您简述 MySQL主从复制的搭建步骤。“年轻人转动着 Apple Pencil，屏幕上的 PPT闪着蓝光，映得陈默的领带像条濒死的青鱼。

“首先需要配置 server-id...“他的声音在空调声里发颤，突然想起 17年前第一次给新员工培训，也是这样的会议室，那时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的架构图，能让整个部门的人记满三个笔记本。现在蓝牙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年轻人打断他：“我们现在用的是 Docker容器部署，您对这种轻量化方案有实践经验吗？“

钢笔在稿纸上洇开墨点。他想起昨晚在修鞋摊帮父亲给电动车上油，张涛突然发来消息：“面试时别穿正装了，那帮小孩不吃这套。“此刻西装下的工装秋衣正在出汗，腋下的汗渍在空调风里渐渐变凉。当被问到“是否掌握自动化运维工具“时，他鬼使神差地说：“我会用 Excel做故障统计表格。“

蓝牙耳机里传来压抑的笑声。就在陈默准备起身告辞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张涛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领带歪在锁骨处：“抱歉各位，这个岗位需要对接客户现场，“他避开陈默的目光，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更看重沟通经验，比如处理过银行系统的突发故障...“

投影切换成老旧的 DOS界面截图时，陈默的后背猛地绷紧。那是 2008年他参与维护的银行系统，开机画面上的雪花噪点，比此刻张涛额角的汗珠还要清晰。“17年前，默哥曾主导过三次系统灾备演练，“张涛的声音突然放软，“当时我们用磁带机做数据备份，比现在的云存储...“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陈默正盯着屏幕上的时间显示——距离女儿放学还有 47分钟，而他的电动车停在三公里外的收费停车场。

面试结束时，张涛把他拉到消防通道。年轻人的西装袖口露出半截刺青，是串二进制代码，陈默认出那是他当年教过的端口号。“岗位薪资比市场价低 20%，“张涛盯着楼梯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但不用值夜班，考勤也灵活...“他突然转身，喉结滚动着说：“我爸总骂我忘本，其实当年您教我改路由器配置的笔记本，我还留着。“

下楼时经过茶水间，陈默听见两个实习生在议论：“刚才那个大叔，居然说自己经历过 Y2K危机，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微波炉“叮“的一声打断对话，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动车钥匙，金属外壳上还留着母亲缝的布套，针脚里别着片蒲公英——早上出门时，母亲悄悄塞进去的，说能带来好运。

走出写字楼时，夕阳把张涛的名片照得半透明。职位栏上“驻场工程师（中级）“的字样，被晚霞染成嘲讽的金色。手机震动，是林悦发来的照片：雨欣趴在修鞋摊的工具箱上画画，父亲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正在给客户的皮鞋打油。画里的爸爸穿着蓝色工装，胸前别着金色的工牌，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加油“。

晚风掀起西装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美团工装。陈默突然笑了，名片边缘的锯齿划过掌心，像极了 17年前第一次领工牌时，塑料卡片割破手指的刺痛。那时他以为，工牌上的 LOGO会是永远的勋章，却没想到，中年人的战场，从来不在西装革履的会议室，而在能让女儿继续画下金色工牌的、每一个脚踏实地的当下。

手机再次震动，是张涛的消息：“默哥，面试通过了。“后面跟着个文档链接，陈默知道，那是需要签字的外包合同。他望着远处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的夕阳正在坠落，而他的电动车筐里，母亲塞的蒲公英正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就像这个城市里，无数个像他一样的中年人，在夕阳里，带着尊严与伤痕，继续走向属于自己的、永不落幕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