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磐石村的病秧子
时值深秋,青州边陲的磐石村,寒风如同磨得锃亮的小刀子,嗖嗖地刮过贫瘠的土地,卷起枯黄的落叶和冰冷的尘土,毫不留情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村东头,一间比旁人家矮了半截、墙皮斑驳脱落,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原地“飞升”的破败土坯房,正顽强地对抗着这秋末的萧瑟。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几处明显的破洞用烂泥和碎瓦胡乱堵着,昭示着主人的窘迫。
“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打破了屋外的风声。声音来自屋子里一个蜷缩在角落草堆上的少年。
少年名叫龙逸,是磐石村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异类”。无父无母,打记事起就在村里各位“好心”邻居间“轮转”着寄人篱下,吃百家饭——当然,更多时候是馊饭或者干脆没饭。三年前,最后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张寡妇也撒手人寰后,他便独自一人搬进了这间没人要的、据说“不干净”的废弃土屋。
比起孤儿的身份,更让他“与众不同”的是他那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身子骨。面色是常年不见油水的蜡黄,嘴唇泛着青白,身材瘦小得像根风干的豆芽菜,明明已经快十五岁了,看上去却跟村里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差不多。常年的咳嗽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不仅耗着他本就孱弱的气血,也成了村里半大小子们取笑和欺负他的最佳由头——“病秧子”、“痨病鬼”,这些称呼几乎取代了他的本名。
此刻,龙逸刚经历了一场不算严重但足够让他难受半天的“日常活动”——被以村霸“石头”为首的几个半大小子堵在村口“友好交流”了一番。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他今天运气不错,在村后那片荆棘丛生的山坳里,找到了一小捧熟透了的、酸甜可口的野刺莓。这玩意儿在这贫瘠的村子周边不多见,算得上难得的“零嘴儿”,更是他这几天除了野菜糊糊外唯一的“荤腥”。
可这份“好运”显然没能持续到他把刺莓安全送进肚子。就在他揣着宝贝疙瘩,小心翼翼往回走的时候,石头那几张熟悉的、写满了“我要找茬”的脸就堵在了他面前。
“哟,病秧子,藏着什么好东西呢?鬼鬼祟祟的!”
石头,人如其名,长得敦实,脑袋也大,是村里屠户的儿子,仗着家里有几分蛮力,从小就是孩子王,欺负龙逸更是家常便饭,乐此不疲。他身后跟着两个“狗腿子”,瘦猴和大牛,也是村里出了名的滚刀肉。
龙逸下意识地把揣着刺莓的破布口袋往身后藏了藏,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过四周——左边是村里王大婶家的猪圈,臭气熏天但有矮墙可翻;右边是几垛半人高的干草堆,可以躲藏;正前方,石头堵得严严实实。
逃跑的成功率低于三成,硬刚的下场是刺莓被抢走外加一顿拳打脚踢。
他选择了性价比最高的应对方式——示弱。
“没……没什么,石头哥。就是点……不值钱的野果子。”龙逸的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恰到好处地满足了施暴者的某种优越感。
“不值钱?”石头皮笑肉不笑地逼近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伸了过来,“拿出来给我看看!病秧子找到的东西,还能有啥好的?别是毒蘑菇吧?哈哈哈!”
瘦猴和大牛也跟着哄笑起来,看向龙逸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恶意。
龙逸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捧刺莓保不住了。但他仍然抱有一丝幻想,试图用哀求的语气说道:“石头哥,就……就一点点,我……我好几天没吃饱了……”
“哈!你哪天吃饱过?”石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把粗暴地推开龙逸格挡的手臂,直接从他怀里掏出了那个破布口袋。
红艳艳的刺莓滚落出来几颗,在肮脏的地面上沾满了尘土。
“哟呵!还真是刺莓!”石头眼睛一亮,随手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对旁边两人道:“味道还行!你们也尝尝!”
瘦猴和大牛也毫不客气地上前争抢,几下就把龙逸辛苦半天找来的刺莓瓜分得干干净净,甚至故意把几颗踩在脚下,碾得稀烂。
龙逸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他低着头,额前的乱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那双此刻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泛红的眸子。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任何一丝不忿,换来的只会是更残酷的对待。磐石村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简单粗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而他,无疑是食物链最底端的那一环。
“啧啧,看这病秧子怂样!”石头嚼着刺莓,走到龙逸面前,用沾满口水和莓汁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留下黏腻的触感,“下次再找到好东西,记得主动孝敬你石头哥,听见没?”
龙逸依旧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嗯”。
“没吃饭吗?大声点!”瘦猴在旁边踹了他一脚,力道不重,侮辱性却极强。
龙逸的身子晃了晃,几乎摔倒。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感(不是被打的,是气的,外加这破身体不争气),用尽可能清晰的声音回答:“听…听见了,石头哥。”
“滚吧!”石头心满意足地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龙逸如蒙大赦,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充满鄙夷和嘲弄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他强迫自己步伐平稳,不能显得狼狈逃窜,那样只会让他们下次更起劲。
回到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关上那扇用藤条勉强捆着的、关不严实的破木门,龙逸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这一次他没有压抑,咳得撕心裂肺,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许久,咳嗽才渐渐平息。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了在外面的怯懦和顺从,只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燃烧的、从未熄灭过的火焰。
他伸出手,看着掌心被指甲抠出的几道深深的血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与他年龄和外表极不相符的弧度。
“石头……瘦猴……大牛……”他低声念着这三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份决心,却如同磐石村的名字一般,坚硬,顽固。
他不是真的麻木,更不是天生懦弱。只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如此。每一次低头,每一次忍耐,都在他心里刻下一道更深的痕迹。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孤狼幼崽,舔舐着伤口,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虽然现在,他连成为“狼”的资格都还差得远。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屋角那个破了边的陶罐旁。罐子里只有小半罐浑浊的水,水面上还漂着几片枯叶。他小心地舀起一些水,漱了漱口,吐掉嘴里的血腥味。然后,他从草堆底下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些晒干的、黑乎乎的草药,散发着刺鼻的苦涩气味。这是他自己偷偷采来的。村里的老人常说“是药三分毒”,但对龙逸来说,这些别人避之不及的苦哈哈的草药,反而是他活下去的依仗。
体弱多病,没人给他请郎中,更别提什么名贵药材。他只能依靠自己,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这是他唯一的天赋,几乎过目不忘)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偷偷记住村里采药老人辨认草药的特征,记住那些草药生长的地方,记住它们哪些能止咳,哪些能退烧,哪些又能处理跌打损伤。
他从不知哪里学来了“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当然,是以更谨慎的方式。一点点试,一次次验证,慢慢摸索出了一些土方子。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也勉强吊着他这条小命,没让他在某次风寒或者被打伤后就彻底玩完。
他熟练地挑出几片叶子和一小截根茎,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眉头拧成了疙瘩。那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直冲天灵盖,激得他又是一阵干呕。但他强忍着咽了下去。
“良药苦口……”龙逸自我安慰,或者说自我麻痹,“总比被石头那蠢货用口水拍脸好受点。”
他内心默默吐槽,这是他苦难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在心里把那些欺负他的人骂个狗血淋头,用尽他所知道的最恶毒(但往往很幼稚)的词汇。虽然没什么实际作用,但好歹能让他感觉……嗯,稍微不那么憋屈。
嚼完了草药,感觉胸口的憋闷稍微缓解了一些,腹中的饥饿感却愈发强烈。今天唯一的“收获”被抢,意味着晚饭又没了着落。
他走到门口,推开一条门缝,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萧瑟的村庄。村民们大多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开始冒出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柴火燃烧的气味,偶尔夹杂着一丝微弱的食物香气。
那香气像无形的钩子,勾得龙逸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更加难受了。
他看到石头家那高出别人一截的院墙里,炊烟最是浓郁,隐约还能听到石头他爹——那个满脸横肉的屠户张,正在中气十足地吆喝着什么。
龙逸的眼神暗了暗。
这个世界,似乎从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充满了不公。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健壮,有的人却体弱多病?为什么有的人锦衣玉食,有的人却食不果腹?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肆意欺凌,有的人却只能默默忍受?
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他不想一辈子都蜷缩在这个破屋里,靠着嚼苦草根苟延残喘,随时可能因为一点风寒或者一顿饱拳就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渴望改变。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从村口的方向传来,隐约夹杂着马蹄声和人声。这在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磐石村可是稀罕事。
龙逸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悄悄拉开门,探出半个脑袋,向村口望去。
只见几个穿着体面、不像是附近村镇的陌生人,骑着几匹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停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神情倨傲,正对着围拢过去的村长和几个村民说着什么。
“仙师……云符宗……收徒……”
断断续续的字眼随风飘进龙逸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炸开了惊涛骇浪!
仙师?
是传说中那些能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的仙人吗?
收徒?
难道……连他这样的凡人,也有机会……摆脱这卑贱如蝼蚁的命运,踏上那传说中的仙途?
龙逸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他那瘦弱的胸膛。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炙热暖流,瞬间冲散了身体的寒冷和饥饿。
他死死盯着村口的方向,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仿佛两颗被擦去了尘埃的黑曜石,映照着遥不可及却又无比诱人的——仙道霞光!
改变命运的机会,似乎……就在眼前?!
但随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破烂的衣裳,摸了摸自己依旧隐隐作痛、常年咳嗽的胸口,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摇曳着几乎要熄灭。
仙师收徒……会看得上他这样一个又穷又病的“废物”吗?
龙逸咬紧了下唇,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
不管行不行,总要试一试!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不会放过!
这是他唯一能看到的,爬出这泥沼的机会!他要抓住它,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
寒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生疼,但龙逸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他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燃烧、沸腾!
屋外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似乎是那些“仙师”和村长达成了什么协议。龙逸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藏在门后,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每一个可能和他命运相关的字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或许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改变。要么,在尝试中被碾得粉身碎骨;要么……就此挣脱凡尘枷锁,搏一条逆天改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