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回温
六点四十分的薄雾还未散尽,林浅已经站在被露水打湿的看台台阶上。
主席台顶端的红旗猎猎作响,她看着原野在铅球场地做热身,黑色护腰勒出精瘦的腰线,像给即将离弦的箭矢扣上箭囊。
操场入口处突然炸开欢呼声。原野单手拎着班级牌穿过晨雾走来,深蓝运动服衬得他脖颈愈发明晃晃的白。
林浅捏紧口袋里的薄荷糖,看他被女生们围着别号码布时,后腰的布料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那里还贴着上周她悄悄塞进他储物柜的镇痛膏药。
“运动员宣誓代表怎么还没到?”教导主任的咆哮惊飞槐树上的麻雀。林浅转头看见原野正把班牌往沙坑旁一插,塑料底座戳进她昨夜用粉笔偷偷画的爱心图案里。
他忽然朝这边扬起下巴,虎牙尖抵着早餐奶的吸管,晨曦恰好穿透塑料瓶身,在他锁骨投下一小片晃动的琥珀光。
开幕式进行到隔壁班方阵时,林浅终于找到机会溜到检录处。原野正靠在双杠上绑护腕,见她过来突然伸直左腿:“鞋带。”他说话时喉结旁的小痣在阴影里浮动,脚踝凸起的骨节像枚裹在雾里的月亮。
林浅蹲下的瞬间听见快门声。远处张瑶的镜头对准这边,原野却突然俯身抽走她发间的银杏叶。
他温热的指尖擦过耳廓,带起的风搅乱她呼吸的节奏:“等会别在跳高区乱走。”
警告的语气里藏着薄荷糖的清冽,林浅这才发现他运动裤口袋里露出的糖纸,正是她昨天在便利店买的樱花限定款。
广播突然开始调试麦克风,刺耳的蜂鸣惊散树梢的灰喜鹊。
原野直起身时把喝剩的半瓶水塞进她怀里,瓶身凝结的水珠滚进她袖口,顺着腕骨内侧的青色血管蜿蜒而下。
他走向百米起点的背影被朝阳拉得很长,林浅低头看见水面浮动的光斑里,映着他刚刚用鞋尖在她帆布鞋上蹭出的灰色印记。
当原野在预赛第一组亮相时,林浅终于挤到最前排的隔离带。
他调整起跑器的动作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后颈未撕干净的膏药边角在风中轻颤,像只垂死挣扎的白蝴蝶。
发令枪响的刹那,少年如离弦之箭冲破晨雾,林浅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掠过她面前时,运动服下摆掀起的弧度里,分明闪过她缝在他裤腰内衬的平安符红绳。
看台爆发的欢呼声中,原野以第二名撞线。他撑着膝盖喘气时突然抬头,被汗水浸透的眉眼在逆光中绽出惊人的亮。
林浅隔着人群看见他举起右手比枪,食指正对她的心脏,嘴唇开合的口型是“等我”。
后勤组的同学涌上来递毛巾,原野却径直走向放着班级物资的遮阳棚。
林浅跟过去时发现他正用冰镇矿泉水浇头,水流顺着锁骨流进运动服领口,在胸口洇出深色的飞鸟形状。
他突然把空瓶捏瘪扔进她脚边的回收箱,塑料变形发出的爆响惊得她后退半步,后腰却撞上他提前横在那里的跳高杆。
“下午两点。”原野甩着湿漉漉的刘海转身,水珠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别带上次那种盐汽水。”
他嫌弃的尾音融化在骤然响起的颁奖进行曲里,林浅摸着被水珠击中的耳垂,那里还残留着他洗发水的雪松香。
正午的阳光在塑胶跑道上烙下碎金,林浅抱着运动饮料穿过沸腾的操场。
主席台正在播放《运动员进行曲》,她看见原野在仰卧起坐垫子上做拉伸,后腰露出一截黑色护腰,像道未愈的伤疤。
“第三组准备!”裁判的哨声撕裂空气。林浅攥紧薄荷糖的手心沁出细汗,这是她今早特地去小卖部买的——原野做仰卧起坐时总要咬点什么。
少年仰躺在垫子上,校服下摆翻卷露出紧绷的腹肌,喉结随着深呼吸起伏,仿佛在吞咽碎玻璃。
哨响的瞬间,原野像张拉满的弓弹起。他每次起身都朝着林浅的方向,汗珠顺着下颌线坠进领口,在锁骨窝积成小小的湖泊。
林浅数到第四十三个时,发现他脖颈暴起的青筋像藤蔓缠住她的呼吸。
“最后十秒!”裁判挥舞黄旗。原野突然呛咳着慢下来,林浅下意识往前半步,看见他唇间银光一闪——是那颗被她攥变形的薄荷糖。当结束哨响起,他仰面倒在垫子上大笑,虎牙尖抵着透红的唇,睫毛上凝结的汗珠随颤动滚落,在阳光下炸成无数颗小彩虹。
林浅蹲下递水时,原野突然抓住她手腕。他掌心灼热的纹路烙在她脉搏上:“糖太甜了。”喘息声混着薄荷香喷在她耳垂,指腹抹去她鼻尖沾到的镁粉。
这个动作让看台爆发出起哄声,林浅却看见他泛红的耳尖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午后八百米决赛前,林浅在检录处发现运动鞋里塞着创可贴。浅蓝底色印着火箭图案,正是原野草稿纸上常见的涂鸦。
她弯腰系鞋带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转笔声——原野倚着梧桐树在翻秩序册,却把书页拿倒了。
发令枪响时,林浅瞥见第三跑道外的白线旁有抹深蓝身影。原野的校服袖子卷到手肘,小臂肌肉随着她的步伐节奏绷紧。
她每经过弯道,都能听见他指节叩击铁栏杆的声响,像某种加密的摩斯电码。
最后一圈林浅开始加速,喉咙泛起血腥味。
风灌进校服鼓成帆,忽然有瓶拧开的矿泉水滚到跑道边缘。她看见原野蹲在终点线后,虎牙咬着瓶盖朝她晃了晃。
那个笑容比颁奖台的向日葵还耀眼,仿佛整个秋天的阳光都藏在他眼尾的褶皱里。
冲过终点时林浅栽进原野怀里,薄荷糖的气味瞬间裹住她。少年胸前的校徽硌得她生疼,却听见头顶传来闷笑:“第三名要请客喝奶茶。”他说话时胸腔震动的频率,恰好与她失控的心跳共振。
夕阳把器材室染成蜂蜜色时,林浅在仰卧起坐垫子下发现张皱巴巴的报名表。
原野在参赛项目栏涂改的痕迹下,藏着极小的一行字:“八百米决赛——14:30”。
她摸着被反复描粗的时间轻笑,突然明白今早他为何在走廊背了七遍元素周期表——那是她每天去小卖部的固定时刻。
夜风掀开窗帘,林浅对着月光举起第三名的铜牌。奖牌背面粘着片梧桐叶,叶脉间有人用银笔写着“52”,正是那天仰卧起坐的最终数量。
她把叶子夹进《小王子》,打开抽屉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