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心跳
慕婷的橡皮第三次滚到林浅脚边时,班主任正背身写《醉翁亭记》的板书。林浅捡起橡皮,发现背面用荧光笔画了个逃跑的小人——慕婷的暗号来了。
“报告老师,我肚子疼。”慕婷突然举手,指甲在阳光下泛着柠檬黄的光。林浅紧跟着起身,攥着皱巴巴的卫生纸:“我陪她去医务室。”老班推了推眼镜,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上:“快去快回。”
两人贴着走廊冰凉的瓷砖挪动,直到确认脱离监控范围才狂奔起来。慕婷的羊毛袜滑到脚踝,林浅的围巾在拐角处勾住消防栓,生生拽断两针线头。
穿过实验楼时撞见德育主任,她们闪身躲进器材室,鼻尖几乎贴上存放铅球的铁架,金属的寒气混着慕婷身上桃子味护手霜,酿成惊心动魄的甜。
“看台那边!”慕婷拽着林浅蹲在主席台阴影里,雪花正把操场染成奶油蛋糕。
原野深蓝的身影出现在起跑线时,林浅把冻僵的手塞进慕婷衣兜。慕婷摸出块融化的巧克力,掰开的脆响惊飞栖在国旗杆上的麻雀。
她们就着飘进来的雪粒啃巧克力,看八班男生在雪幕里渐成剪影。
雪花撞碎在塑胶跑道的刹那,林浅的围巾被北风掀成白鸽。慕婷跺着脚往林雄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林浅看左边!”慕婷突然掐她手肘。少年深蓝的运动服从雪幕中破出,睫毛上凝着冰晶,却在掠过她们藏身的梧桐树时突然偏头。
那个笑像热刀切过黄油,把零下五度的寒风都熔成蜜糖,林浅慌忙把冻红的鼻尖埋入围巾,却嗅到原野上周偷偷塞进来的薄荷糖香。
第三圈弯道处,原野的呼吸已化作白龙。林浅攥紧藏在袖口的脉动,看他又一次弯起月牙眼,被汗浸透的额发甩出细碎冰碴。
跑道对面八班女生举着保温杯招手,他却用口型对她比“等着”,运动裤侧袋隐约露出半截蓝色糖纸。
“3分58秒!”体育老师掐表大喊的瞬间,原野踉跄着栽进雪堆。林浅踩着结冰的草坪冲过去,在他接过其他女生递来的矿泉水前拽住袖口:“不能坐!”
掌心相触的刹那,少年滚烫的脉搏顺着冰凉的皮肤渡过来,惊得她险些松开手。
“听你的。”原野喘着气借力起身,运动服后背结满霜花。他们踩着彼此的影子绕操场踱步,他垂落的小指若有若无勾着她袖口毛边,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像嚼碎无数颗跳跳糖。
慕婷的惊呼声从器材室方向炸开时,林浅正拧开捂在怀里的脉动。瓶身凝结的雪水顺着掌纹流进袖管,原野突然低头就着她手喝了一口,冻红的唇擦过她虎口,青柠味气泡在两人之间噼啪炸开。
“薄荷糖当谢礼。”原野往她兜里塞了个铁盒,指尖残留着脉动的凉。跑道边的梧桐突然抖落积雪,少年呵着白气把围巾绕上她脖颈,蓝白格纹还带着他锁骨处未干的热汗。
六点五十分的梧桐街还浸在靛蓝色的晨雾里,林浅推开铁门时,睫毛上立刻沾了细碎的雪粒。
她望着斑马线旁那个裹成深蓝雪人的身影,呼吸在围巾里凝成一片潮湿的云——原野正用靴尖在积雪上画着什么,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尖。
“红豆饼。”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雪雾,纸袋在寒风中冒着热气,“张记刚出炉的,老板娘多给了块糖糕。”林浅伸手去接,却发现他手套上结着冰晶,指节冻得泛红,像是已经在雪里站了半世纪。
纸袋底部粘着张便利店便签,字迹被水汽晕染成模糊的诗:“今早麻雀都冻得不肯叫,只有我在数你家的窗帘动了七次。”
积雪在帆布鞋底发出糯叽叽的叹息。原野故意落后半步,踩着她新踩出的脚印走。雪花落在她毛线帽的绒球上,被他用指尖轻轻弹去,冰凉的触感却悄悄爬上她耳尖。
“像不像游乐园的棉花糖车?”他忽然指向便利店屋檐下的冰棱,那些晶莹的锥体正折射着晨光,把两人的影子切成万花筒碎片。
路过玻璃橱窗时,林浅瞥见倒影里的原野正在偷笑。他校服口袋里探出半截蓝色包装袋——是她最爱的海盐柠檬糖,上周抱怨过小卖部断货。
雪突然下得急了,原野展开围巾将她裹进半边,薄荷混着红豆的甜香顿时在方寸间酿成酒。她听见他胸腔里鼓点般的心跳,震得落在两人发间的雪粒都在轻颤。
教学楼前的香樟树挂着冰棱,林浅仰头看灰雀啄食树梢的雪团。三楼的窗框突然探出几个毛茸茸的脑袋,“林浅——”语文课代表故意拖长尾音,“教导主任说早恋要扫雪哦!”
起哄声惊得檐角的积雪簌簌坠落,原野突然拽着她躲到廊柱后。雪团在脚边炸开时,他低头替她拍打衣摆的雪沫,睫毛上的冰晶坠在她手背,化作一滴滚烫的星。
楼梯拐角的暖气片滋滋作响。林浅低头盯着台阶上重叠的影子,发现原野的运动鞋上沾着干枯的银杏叶——是小区门口独有的。他忽然从书包侧袋摸出保温杯:“生姜红糖,护士站阿姨给的秘方。”
杯壁还带着体温,拧开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也模糊了他腕间新换的转运绳,红绳上串着的银珠刻着极小极小的“7”。
在二楼平台,原野突然停住脚步。晨光透过冰花窗格斜切进来,将他的轮廓镀成暖金色。“其实我六点四十就到了。”他指尖绕着围巾流苏,“怕让你等我。”
语气轻得像枝头将坠未坠的雪,却在她心底砸出轰鸣的坑。窗外操场上值日生正在扫雪,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里,林浅听见自己说:“明天我陪你等更早的雪。”
早读铃响时,林浅在课本里发现张被暖气烘皱的糖纸。原野用荧光笔在背面画了幅简笔画:戴眼镜的少女站在斑马线旁,头顶飘着对话框:“第七片雪落下时,你终于来了。”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玻璃上的冰花映出前排少年后颈未化的雪粒,和他草稿本上反复描摹的“林”字最后一笔,正悄悄延伸成心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