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这本书大体上是一本关于魏晋时代的文学人物传记新编。之所以称作《魏晋才子传笺证》,缘起于傅璇琮先生的提议。是接续《唐才子传笺证》与《宋才子传笺证》之后的专著,也是先唐才子传笺证系列中的第一本。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以才情气质为美的年代,才性之辨与有无之辨、言意之辨成为著名的玄学三辨。曹丕《典论·论文》中提出“文以气为主”,更是对于作家个性气质与才情的肯定,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篇中,受魏晋以来“才性论”和曹丕“文气说”的影响,重视“才”和“气”,因为它是“情性所铄”,对作品风格的形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那么,决定一个人的“才”和“气”的核心又是什么呢?是“志气”。刘勰说:“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他在《才略》篇中指出:“宋来美谈,亦以建安为口实。何也?岂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哉?”最后赞曰:“才难然乎!性各异禀。一朝综文,千年凝锦。”刘勰极为重视才略在文学发展中的作用。因此,从才子传角度去整理与研究魏晋南北朝作家与作品,确实是一个历久弥新的模式。
魏晋南北朝文学一直是中国文学研究中的重点,晚近以来,更是成为热门。研究的模式,既有传统的文献整理,也有现代西方输入的文学学科的论著模式。如何借鉴中国传统的研究模式,与现代学术理念与方法相融通,有着许多值得探索的地方。采用元人辛文房的《唐才子传》的路数进行研究,是傅先生所开拓的古今会通的一种研究中国古代文学模式。傅璇琮先生在《唐才子传》的基础之上,踵事增华,编著成《唐才子传笺证》、《宋才子传笺证》,获得成功,得到学界的认同。
关于这种笺证体的研究模式,傅先生总结出了三条:(一)探寻材料出处;(二)纠正原书所记史实错误;(三)补考原书未备的重要事迹。除此之外,傅先生还强调现代学术规范的笺证方式,科学地集中和概括作家生平事迹研究的成果。我认为,除此之外,从古今会通的角度来说,可以通过原始材料与现代考证的结合,剔除那些不实记载,加入最新的研究成果,提供研究信息,同时融入作者自己的研究观点与理论思维。司马迁说他写作《史记》“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而《唐才子传笺证》与《宋才子传笺证》,则较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我认为,将这种模式引入先唐文学研究领域,同样具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魏晋文学作为先唐文学发展时期的中古阶段,处于由上古向隋唐之后转变的关捩,文学家与文学作品的史实记载远未达到唐宋元明清时期的丰富,处于先秦两汉文学向后期演变的过渡阶段,许多史料有待勘证与更正,对于其解读与阐发,需要作者的理论识见与考论。因此,将原始文献与现代考论融为一体的先唐才子传笺证模式,应当说,是一种较为有效而便捷的模式。所以,当2010年傅先生提出让我主编一套《先唐才子传笺证》时,虽然当时本人面临着繁重的行政与教学科研任务时,还是允诺下来,与清华大学的孙明君教授分别承担了《魏晋才子传笺证》、《南北朝才子传笺证》的编著工作。
这种模式在先唐时期较六朝之后,更具有价值与意义。理由是:(一)魏晋才子传史料,正史中主要出自西晋陈寿的《三国志》与唐代房玄龄编修的《晋书》,以及北宋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等。但是陈寿《三国志》中的文士资料,许多是依赖后来的裴松之的注解而得以发现。比如阮籍、嵇康的传记资料,主要保留在《三国志》中《王粲传》裴松之的注解中。这说明关于竹林名士的记载,在陈寿编著《三国志》时就语焉不详,幸亏有了裴松之的注解而得以流布。所以现在我们编著《魏晋才子传笺证》,可以依据后人与今人的发现,镶嵌进去许多新的史实与材料,借以补充史料与纠正前人的讹误。(二)初唐房玄龄招集文士所编修的《晋书》中关于文学家的记载,大都采用《世说新语》与梁代刘孝标的注,将笔记小品中的许多传闻作为信史来记录,这就更需要后来的笺证者作辨析与订正。(三)魏晋时代的许多文学家,自古以来就聚讼纷纭。而魏晋人又喜欢拟古与作伪(见王瑶先生《中古文学史论集》中《拟古与作伪》一文),通过笺证的方式,可以对此作出辨正与论述,提出研究者自己的观点。我自己在《汉末三国两晋文学批评编年》中采用的就是这种将编年与论证融为一体的方式,也获得了学界的认同。所以,通过笺证体来对魏晋才子传作出新的考论,可以得到许多新的收获。
因此,本书的写作基本以《后汉书》、《三国志》、《晋书》、《资治通鉴》等正史记载作为基础,融合现代学者的研究成果,再加上作者的观点,组成笺证的主体部分,间或加入一些文献与研究的信息,以供检索之便,重要的人物每篇后附有相关参考文献。一般的文学人物单独列传,个别人物由于史料欠缺则并传,借鉴钟嵘《诗品》的做法。
另外,在编著时,感觉不少问题还有待解决。最大的问题便是,元人辛文房的《唐才子传》中的“才子”概念与范畴,是指科举制度下的产物,唐代科举以诗赋取士,因此,士人欲入仕途,诗赋为必不可少的功课。因此,科举与唐代文学是重要的研究内容。魏晋时代则是门阀士族左右社会与政局,文学创作也受制于士族群体及其文化形态,士族与文士趋于一体化,他们与唐宋以来的科举制度下的才子身份与文学心态并不完全相同,当然,在崇尚个性才华方面,有时更甚于唐宋统一皇权形态下的文士。所以,我们在界定与选取魏晋才子时,颇费周折与心思。我们大体是这样考虑的,魏晋才子的概念基本定位于“文学人物”这一领域,因此,举凡在文学创作上有成就的人物,便可收入其中,而无论其身份与地位。曹操、曹丕、曹植等帝王也收入其中,如果这样重要的文学人物不收入,那么这本魏晋才子传的范围便会很有限。况且魏晋时代也没有纯粹的才子文士这类人物。既然本书冠之以“才子传”,适当的扩容也是可以理解的,当然,将曹操及其儿子们纳入才子传的范畴确实有些勉强,但实出无奈。当初本想就此类问题集中向傅璇琮先生求教,而未及讨教,傅先生遽尔离世,思之怃然。傅先生对于此书的写作与出版十分关心,经常催问,对于发表在《郑州大学学报》上的《嵇康传笺证》等三篇作品,充分肯定,同时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本书的出版,凝聚着傅先生的心血,也是对先生的告慰。
这本书是我们师生之间合作的结晶。由我撰定体例,然后大家分工写作。国学院的教学注重师生互动,实行导师制,有许多读书班,大家在读书的同时,承担学术项目,通过魏晋才子传笺证这种写作方式,既让学生学会了如何阅读与辨正原始文献,又锻炼了理论思维。同时为他们学位论文的酝酿打下了基础。全书由我确定写作体例,制订写作要求。参加写作的有博士生黎臻、高丹、杨康、李小青、徐晓,硕士生刘睿、刘安妮等,我作了最后的修改与定稿。这项工作从开始到定稿,已有四年了,其中有些学生已经获得学位,毕业参加工作了。回想讨论时师生之间其乐融融、教学相长的情形,令人感慨。至于此书的不足之处,也希望得到各方的指正。
本书作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大国学研究文库”的一种,能够将这项彰显国学院特色的成果奉献各方,也是一种荣幸。衷心感谢各方对于此书问世所作的努力。
2016年5月2日于北京南郊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