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海子诗歌影响
1989年3月26日,海子卧轨自杀;他的非正常死亡,增加了他的神奇、神秘色彩。他的“祭诗”行径似乎吻合了80年代末文化上的“挽歌”特征——虚无意识,开始盛行。
20世纪80年代末诗歌发展到以诗人伊沙为代表的“反讽叙事”[36],诗歌的娱乐化、游戏化现象越来越严重,话语转义中的“反讽”也发展到比较成熟的阶段。如果要突破“反讽”的语境论思维,就不得不重新进行轮回的话语转义,转向隐喻思维的诗歌话语。面对80年代末的反讽中心的写作趋势,海子迎难而上,不断走向隐喻话语的神话写作。
根据海登·怀特的“转义”理论,隐喻的诗歌对应着神话的写作,海子无疑走向了神话、神性的写作,他晚期的“太阳七部书”表现得最为典型与集中。20世纪80年代末,“第三代诗”中的部分写作表现为反神话、反隐喻的“口语写作”,以“反讽”话语为主,而海子的“大诗”显然淡化了“反讽”及其背后的“文化虚无”[37],他要在民族与人类、诗与真理之间找到某种通道,这就不得不使海子必须要与当时盛行的“反讽”话语做抗争与疏离,在世风盛行的反神话、反隐喻的“口语”书写中重新找回神话的隐喻写作。海子不畏艰难、不顾世俗地进行着冲向隐喻的神话思维。时代意识因此无形地成为海子践行“大诗”理念的现实压力,海子似乎并未顺利完成这“太阳七部书”就过早离世,这不得不说是时代和文学的某种遗憾与损失。
但是,海子冲击神话写作的某种形象成为80年代的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正如有人指出:
作为一个标志性的文化符号,海子的诗歌风格、诗学抱负、诗人气质无疑是80年代文化精神极富症候性的呈现,此外,由于“诗人之死”在90年代以来的“文化共用空间”里不断地彰显出它强有力的后制效应,海子为人为诗的精神维度得到强调并被夸大,在幻影幢幢的“文化镜城”中,想象“海子”自然成为想象“80年代”的一种方式。[38]
虽然海子诗歌也有时代语言的局限,包括一些认知上的不当判断。但无论如何,海子已经变成一个诗艺和思想深处的写作典范与榜样,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许多青年诗人产生了不可或缺的精神影响。海子由此形成的“文化符号”与他的诗歌影响、力量一样,对同期的知识分子写作、神性写作等,产生了深远影响。
“向死而生”,是海德格尔提出一个思想观念,影响了西方现代哲学与文学的发展。这种思想路径,在创作态度上表现为对“虚无”的积极审视,通过诗性言说实现创作主体与受众读者的情感与思想共鸣。在西方,荷尔德林、里尔克、特拉克尔等诗人都是这类写作的代表,他们远离喧嚣,在孤寂中抚慰、反思自我,寻找生命突围的精神路径。在荷尔德林看来,“我寻寻觅觅,像磷火抓住一切,也为一切所慑服,但也仅仅在一瞬间,无济于事的力量徒然困倦。我处处感到不足,却不能找到目标”。[39]荷尔德林对海子影响很大,“向死而生”的思想路径折射了西方现代性反思与技术统治论,也有助于探讨海子“大诗”的形成与影响。他们推崇的“诗性言说”的确为现代文明与多元思维提供了反思可能,海子的“大诗”自觉地践行着这个思想路径。可以说,以海子为代表的“大诗”实践维系了当代诗歌写作的高贵与尊严,也保护诗艺与诗思的本体回归。
海子的诗体意义与诗歌传统,对90年代以来的诗歌与文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具体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海子的孤寂诗书写强化了语言本体的诗学意识,并对90年代以来的诗歌书写产生启示。
海子的探索无疑推动了90年代以来的长诗写作,他在语言本体与文化意识上的融合使“大诗”走向了诗与真理合一的境界,突破了时间与时代的文化语境的局限。“中国当前的诗,大都处于实验阶段,基本上还没有进入语言。我觉得,当前中国现代诗歌对意象的关注,损害甚至危及了她的语言要求。”[40]在种种思想探索中,他同许多先辈诗人一样,陷溺于现实境遇的生活和内心压力的重重拷问之中,孤寂的生命状态,成为海子创作的内部动力,让他的诗歌成为某种富有质地与光晕的文化声音,“如此伟大的声音必须重新回到世道运转的交响曲中,并且更加宏大,这也是我在孤独的时光中的希望和意境”。[41]
海子也是当代“第三代”诗人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典范。“新的美学和新语言新诗的诞生不仅取决于感性的再造,还取决于意象与咏唱的合一。”[42]“口语写作”的误区表现为对“想象力”与“审美”的放逐与背离,进而走向了另一种文化形式上的“犬儒主义”。但是,海子几乎没有受到“第三代诗”中“口语写作”影响,自觉远离了“反讽”话语的艺术表达技巧,在隐喻的、神性的思维中,创造当代文学史的诗歌神话。这样的诗歌态度,让海子深深扎进对语言的尝试与探索。因而,海子的语言是诗学意义上的与诗歌本体意识的写作,这对90年代以来的神性写作、大诗写作等诗歌群体产生了重要影响。
第二,以“太阳七部书”为代表的“大诗”探索,推动了90年代以来当代诗歌的长诗和史诗写作。
如同海子以身体走向宗教意义上的献祭,他正是通过这种神话、史诗中身体的血腥、壮观、破碎和悲剧呈现出其诗歌的精神含量。他回避了当下物质化、消费性的“口语写作”,不断在人心与人性深处进行具有建构意义的“大诗”写作,揭橥文化中被日常性和消费化遮蔽的诗性与灵魂。
海子晚期的“太阳七部书”表现出他诗歌整体的精神实质及其对精神性、宗教性的关注,让“大诗”走向了民族与文化的灵魂深处,这对21世纪以来的“新死亡诗派”“神性写作”等史诗、长诗写作,产生了重要的文化影响。“大诗”的精神与灵魂,促使一批诗人在“文化虚无”的时代语境中对人类心灵的守望与守护,这无疑提升了当代诗歌的精神实质,使读者看到心灵深层的精英文化与思想情怀,对当下文艺复兴和文化重构有着重大的建设意义。
第三,以海子为代表的“大诗”理论与实践,对90年代文化产生了积极影响与探索可能。
20世纪90年代以来,走向了消费与物质的大众文化,其背后渗透着浓厚的“文化虚无”情绪,海子晚期“太阳七部书”,却呈现了另外一种审视“虚无”的生命路径,即“向死而生”的文化可能,这种生命路径蜕变成一种意识深处即摆脱“虚无”的思想方式。“你们感觉到它,你们却不能说起人的规定,你们这样全然为虚无所俘获。”[43]海子的思想继承又不同于荷尔德林这类圣哲,他要面对、转化的正是这类先哲对生命的态度,最终实现“诗与真理、民族与人类合一”的“大诗”。
尽管,海子以隐喻、神话的思维搏击反讽的写作并未成功,但这种精英情结与文化理想,对21世纪以来的当代文学、文化与批评仍有其积极的建构价值,这种诗性言说对缮心养性的文化回归极具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