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节令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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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懿博士的学位论文《宋代节令诗研究》即将付梓,来函嘱我为之作序。我于节令文学研究甚为生疏,当年对她的论文指导也尽力不够,甚为惶愧,然而毕竟自她在川大读本科生起,我就是任课教师,后来她攻读硕士、博士,我又忝为指导教师,于情于理推脱不得,所以在此简单谈谈一些我对本书的体会以及对作者的期待。

在我的印象中,宋代各种节令就是万众狂欢的日子,帝王官僚、士庶男女都借节令而获休假和游乐的机会,各种民俗活动也借此特殊的日子登场表演。总之,包括娱乐、休闲、游戏以及各种礼制、仪式、宴会、音乐等,都是节令活动的内容。至于节令文学的研究,我的印象是论著甚多,历代的和断代的都有,特别是在民俗学领域,可称得上蔚然成风。

当年李懿决定做节令文学研究时,我觉得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一是担心这个领域研究者较多,容易撞车;二是担心其工作仅仅流于为民俗学提供材料,缺少文学研究的价值;三是担心研究思路太陈旧,难以写出新的东西。然而,经过她的努力,收集与此课题相关的各种材料,阅读大量原始文献,参考各种理论著作,整理调整研究思路,论文初成后又反复修改,乃至答辩通过后再根据专家意见订正润色,所以今天摆在我面前的书稿,已完全达到出版水平,并有令人值得称道的新东西。

首先是本书的选题有其较新的内容。八年前学界的节令研究,多是以文学文献作为民俗学的印证材料和附庸工具,即便是节令文学本身的研究,也多集中在“词”这样的体裁上,如本书绪论所列,多部以节令文学为题的硕士论文,都是以某个节令的宋词书写为考察对象。实际上,宋诗特有的叙事性功能以及其数量庞大的作品,在节令的书写方面更具有典型意义。因此李懿以宋代节令诗为论述对象,不仅避开了节令词研究的常见选题,而且避免了以单个节令为题的零碎分散,从更宏观整体的角度讨论了宋诗的节令书写。

此书令人耳目一新之处还有它的框架,其各章节以专题式研究为中心,不同于时下流行的以时代背景、思想风潮、民俗活动、节令描写为章节的模式。这种带着问题意识的研究,是我颇为欣赏的,因为学术的推进,便是不断提出新问题并予以合理的论述解决。叠床架屋式的材料堆砌,陈陈相因的观点综述,虽然有其学术规范的要求,但向来为我所不喜,这是因为这种研究归根结底缺乏学术的原创性,缺少人文学者内在生命力的灌注。平日我跟学生讨论,常引用姜夔《白石道人诗说》里的几句话:“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这并非有意求与他人不同,标新立异,而是因为学术研究本来就是需要去挑战他人“难言”者,不必去附和他人“易言”者,由此方能推进到更高更新的水平,否则学术研究就丧失任何意义。所以,当我看到李懿避易就难,避熟就生,从女性、儿童、农家几种他人较少关注的书写角度入手,揭橥这几类书写在社会学、民俗学尤其是文学和美学方面的价值;从宋代文人的节令诗书写中考察其生命情境的种种表现,揭橥其人文气象、理性精神、淑世情怀和帝京情结;从节令的应制诗中考察权力运作、皇权象征、神道设教等,拓展节令诗研究的视野,为她治学的勇气感到由衷的高兴。

本书还有一个让我欣喜的地方,就是作者奉行的文本细读和文学本位的理念(这也是我一贯提倡的治学理念),使之有别于其他论著的民俗学路径,展现了宋代节令诗自身文学和美学的价值。本书最后一章关于诗歌语言艺术的探讨,如俗语化、用典、翻案、副文本、以文为戏等,用具体诗例的分析揭示了宋代节令诗的审美新变,而附录中有关节令诗对其他文类如宋词、宋人地理笔记的影响,皆对宋代文学研究有一定推进作用。虽然,用挑剔的眼光来看,其语言表述和理论概括都还有值得进一步提高之处。

我认识李懿已经12年,深知她具有独立自强的意志品质,属于品学兼优的青年。她2012年从川大博士毕业并获得学位后,次年进入清华大学国学院,师从陈来、刘东教授,从事博士后研究,其学术视野更加开阔,学术水平在此期间得到较大的提高。2016年入职江西省社科院语言文学所,从事宋代文学和江西地方文化研究,逐步成为该所的青年骨干。作为她的老师,我为之感到骄傲。我希望李懿能以这本书的出版为契机,鞭策自己,在今后的学术道路上脚踏实地走下去,践行当年的理想。而江西这块热土,在宋代孕育了大量的文学家和思想家,文化底蕴极为深厚,我相信她在未来的学术事业上一定大有作为!

梦蝶居士周裕锴书于川大江安花园锅盖庵

2018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