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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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止痛药

2016年初雪的寒日,医院的走廊被消毒水味笼罩,一片死寂。

林雾生背靠着墙,站在昏暗的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沓草稿纸,另一只手颤抖着将最后一张纸按向酒精灯。

幽蓝的火苗瞬间蹿起,贪婪地舔舐着纸上的字迹,“江瞿”二字最先被吞噬,墨迹在高温中扭曲、蜷曲,宛如一只只绝望挣扎的灰蝶,扑簌簌地落进不锈钢托盘。

“急性髓系白血病。”主任医师低沉的声音从门缝里渗出,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雾生的心上,“建议立即通知家属进行骨髓配型。”

她下意识地数着病历本上的红印章,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今早母亲把弟弟的照片设成手机屏保时,那锁屏密码,还是弟弟的生日。

这个发现,让她在这冰冷的医院里,更觉孤独与无助。

焚烧炉发出沉闷的轰鸣声,仿佛一头饥饿的巨兽,正吞噬着世间所有的希望。

草稿纸边缘的洛伦兹力公式,在火焰中逐渐化为青烟。

那是上周她熬夜替江瞿推导的竞赛题,他接过答案时,随手扯断了她毛衣袖口的线头,当时她心里虽有些失落,却也没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那些过往的点滴,都成了此刻刺痛她的针。

火焰继续蔓延,偏微分方程也在劫难逃,灰烬中,一张铅笔素描若隐若现——江瞿趴在课桌小憩,发梢上还沾着她咳出的血沫,那是她偷偷画下的,藏着少女心事的画像。

护士推门而入时,林雾生正把纸灰和着止痛药一并吞下,苦涩的碳化物黏在喉管,像极了十岁那年偷喝的符水,难以下咽却又不得不咽。

“305床,你父母电话一直占线。”护士的橡胶鞋底不经意间碾过未燃尽的纸片,发出细微的声响。

“先把知情同意书......”

话还没说完,便被林雾生空洞的眼神打断,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窗外,急救车的顶灯闪烁不停,把雪夜染成了一片诡谲的蓝。

林雾生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恍惚间,她突然看清那张烧剩的纸片上,竟是自己三年前写的遗书。

2013年深秋的笔迹,稚嫩得如同一只尚未破茧的蛹:“如果活不到十八岁,请把日记埋在校门口的银杏树下。”

那时的她,不过是个被病痛折磨的少女,怀着对未来的恐惧写下这些,可如今,这遗书却像一道诅咒,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那行字正被渗入的雪水泡涨,墨色晕染开来,化作溪流,缓缓漫过诊断书上触目惊心的“高危”字样。

更衣镜映出她后颈的紫癜,那斑驳的紫色,像极了江瞿最爱的木槿花瓣。

凌晨三点的配药室,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林雾生却仿若未闻,她把最后的草稿纸折成纸船,点燃的瞬间,江瞿的话在她耳边响起:“火葬场的烟囱,是死人最后的千纸鹤。”

此刻,这纸船也将带着她的感情,驶向无尽的黑暗。

纸船在托盘里渐渐化为灰烬,值班医生正对着电话怒吼:“林先生,您女儿存活期不足半年!”

林雾生蜷缩在消防栓旁,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弟弟的啼哭,那原本充满生机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把刀,刺痛着她的心。

她忽然疯狂地舔舐手背的灰渍,直到尝到草稿纸背面隐藏的字迹——那是用隐形笔写的“江瞿,江瞿,江瞿”,遇热显形的蓝字,正被胃酸一点点腐蚀,最终化作泪滴的形状。

晨光艰难地刺破云层,洒在雪地上,焚烧炉暂停运作的轰鸣,惊飞了太平间屋顶的乌鸦。

林雾生跪在雪地里,双手颤抖着收集未燃尽的纸灰,指甲缝里嵌满了碳化的“江”字偏旁。

住院部后门的流浪狗,小心翼翼地凑近轻嗅,却突然被她喉咙里迸发的惨笑惊退三步。

那笑声里裹着血沫,在雪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暗红小孔,仿佛是她破碎灵魂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