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毗湿
客栈外,厚重的雨幕将整条街道裹成墨色,二楼屋内飘荡着木头发酵的酸味。
桌上铜灯台爬满绿锈,三根白蜡淌着红泪。
叶文昊坐在“木床”上,樊莹莹和吴庆丰站在旁边。
白寿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对面,听他们诉说着他们此行的目的。
“……”
“大概就是这样,我们从长留山而来,本打算去枯骨山的,结果路遇暴雨,就决定在这里暂住一晚。”
“哥哥姐姐们是从长留山来的?!”
白寿愣了下,转瞬激动道:
“我也打算去长留山的!你们可以带我一起回去吗?”
“这……”
几人对视一眼,略显犹豫。
别看他们聊得很好,可其中有多少“虚与委蛇”的成分暂且不谈,光是眼前这位“男孩”的身份,他们就不敢冒然答应。
上一次,蒋恒长老就警告过他们。
这仙童虽然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内里指不定是什么呢。
若是将他带回长留山,岂不有“引狼入圈”之嫌?
“仙童,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出来是带着任务的,如今任务尚未完成,怕是一时半会无法回山门。”叶文昊谨慎道。
白寿颇为失望,神情落寞的问道:“又是去枯骨山抓坏人吗?”
樊莹莹摇摇头:“那是上次的任务,这次我们是去探路的,山门让我们熟悉一下较为深处的地方,然后绘制一份地图。”
白寿“哦”了一声,眼睛发亮:“这个很简单呀,我可以帮你们,枯骨山我很熟的。”
“真的吗?”樊莹莹喜出望外:“那实在太好了。”
画地图这件事听起来很简单,但他们此行的目标可是枯骨山啊!
相比之下,他们宁可多杀几个孙婆婆那样的邪秽,也不希望深入枯骨山内部。
如今,有“仙童”的帮助,这个任务倒是可以轻易完成了。
“文昊师兄,庆丰师兄,只要有了地图,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是啊!”
叶文昊也很激动,嘴角勾起弧度:“实在太感谢仙童了。”
“没关系的,而且你们也不要叫我仙童了,我叫白寿,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嗯,白寿弟弟。”
樊盈盈伸手揉了揉白寿的头发。
她真的很开心,以至于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做了个大胆举动。
当然,也不知出于哪种缘故,叶文昊和吴庆丰对她这个行为也不觉得奇怪。
从始至终,氛围如一。
几人的相处越来越和谐。
以至于都没有人问过白寿的师娘为什么会在长留山。
更无人提什么“墓穴”“雨水”之类的事。
长留山的三位弟子和白家庙的小道童有说有笑。
四人就这般聊了许久,夜色越来越浓郁。
中途,因为这间荒废已久的客栈没有老板,白寿还担心哥哥姐姐们饿着,专门从包裹里拿出随身带着的嫩肉和干粮。
叶文昊等人吃得很开心。
白寿也聊得很开心。
他都有打算给他们介绍自己的三位师父了。
不过仔细想想,师父们向来不喜生人,也不会开口讲话,即便介绍,怕是也没什么用处。
于是作罢。
几人就这样一直到深夜,在樊盈盈的邀请下,白寿当晚直接和他们住在了同一个房间。
画面画面其乐融融。
……
“遍在者、毗湿奴、婆舍吒伽罗……”
“众生之师、无上之师、众生栖息处……”
“罗摩、停止者、结束者……妙肢者、安抚者、创始因……不可撼动者、种种武器在身者。”
“如上所诵,无一遗漏,如是毗湿奴说。”
灯火辉煌的地下宫殿中,樊云双手立于胸前,呈诡异莲花状。
他跪坐在蒲团上,虔诚诵念。
少顷,颂赞结束,樊云弯下腰,冲着面前的泥塑神像深深一拜。
“嗡”的一声。
棕色光芒闪耀,笼罩在他身上。
好似某种神秘力量涌现,樊云深吸口气,脸上露出满足之色。
他趴伏着身姿,迟迟没有起身。
良久,光辉褪去,他重重磕了个头,这才抬起脑袋,面带笑意的看向泥塑雕像。
和几十年前相比,这座雕像已经改变太多了。
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模糊,它的脸清晰无比,纵使依旧是黄泥塑身,可它的神态相貌,都格外耀眼。
他肤色绀青,面如满月,目如莲花,胸佩图跋;
它穿着黄色绸衣,圣大的蓝花环绕,其体上之表征“湿哩婆陀娑”。
于此,神秘的泥塑雕像上,唯一还未曾被任何人看清过的,就只剩下莲花底座下方雕刻的那只奇异坐骑……
似蛇首,如鹏鸟。
据长寿婆婆所言,以上二者均有可能。
一为“千头那伽舍沙,二称“阿南塔龙”,但不论哪一种,它们的作用都是用来掩盖“毗湿奴”本体的。
如今,本体可见,坐骑不明。
这便意味着他们距最终的成仙之道,仅差临门一脚。
“妙!”
口遵法言。
……
樊云拜别神像,慢慢走出地宫。
不多时,他来到执事堂,遣散了其内弟子,又把长老们唤去他处。
只一人独坐。
很快,几道身影前来,看到走在中间的那名女孩,樊云眼中流露出一抹满意与希冀,但转瞬即逝。
“盈盈,你们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吗?”
“父亲。”
樊盈盈小跑几步,扑到怀里,喜悦的撒着娇道:
“很顺利呀,这次的任务比想象中要轻松呢。”
“哦?我女儿已经这么厉害了吗?来,跟父亲说说,你们在枯骨山都遇到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啦……”
樊盈盈大致讲述了一遍记忆中的事情经过。
从始至终,樊云都未曾发言,直到听见她提及“仙童”二字时,才不经意的瞥了眼旁边的叶文昊和吴庆丰两人。
“嗯。”
听完盈盈的叙述,樊云脸上难得出现的笑意更加浓郁了。
他推开女儿,看着眼前几人道:“盈盈,既然你们已经熟悉了枯骨山的地形,那我再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好不好?”
“父亲,什么任务?”
“帮执法堂绘制一份枯骨山深处百里内的地图。”
“百里?!”樊盈盈一惊。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刚从枯骨山回来,父亲居然又派给她这样一个任务。
而且还是更为凶险,堪称十死无生之事。
“父亲,我们长留山关于枯骨山的内容也才只涉及到外围八十里处,这百里……”
“无妨,不会有事的。”
樊云笑着摆手道:
“如果旁人问起,你们就说执法堂派发的任务,只要记住这件事,至于是否真的能绘出地图,都并不重要。”
樊盈盈望了眼左右两边的文昊和庆丰师兄,神色迟疑。
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是,父亲。”
“是,副门主。”
几人缓缓退下,
樊云收敛笑容,面色阴沉的注视着愈渐远去的四道背影——
三道修长,一道矮小。
后者,应当是个孩子。
……
“呼!”
“一切还没结束,果然是看不真切啊。”
从泥塑雕像下面的莲花蒲团上苏醒,樊云表情痛苦的捏着额头。
他慢慢爬起身,回忆着方才的幻象,深吸口气。
“这个梦,为什么变了呢?”
让樊盈盈三人去枯骨山之举,的确是他前几日所为。
但他记得很清楚,那时的他虽是同样说过“不会有事的”这句话。
可这只不过是用来安抚几人的借口,以及他对于这件事另有计算。
偏偏这次的回忆里,事情产生了变化……
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硬生生插在故事中的“孩童”,似乎真的能够将樊云口中的“不会有事”这句话应验。
还会是那种——无法预料的方式。
“仙童么……”
樊云抬起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毗湿奴像,闭上了眼。
直到一位老者出现,打破了现有的宁静。
“别白费力气了,一个死了的人,就算再怎么虔诚,也得不到神的眷怜。”
来人用着极其冰冷的口吻,言语里不带丝毫尊重。
对此,樊云不急不恼,似乎早已习惯。
他睁开眼,面朝雕像叩首磕头。
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起身转向老者。
“赵爷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脚踏莲花,半浮于空的老者眯着眼道:
“你自己很清楚,在当年的地宫搜魂一事中,古熙被邪祟附体,杀了你们所有人,若不是长寿婆传你秘法,你这缕阴魂怕是早不知投胎到哪去了。”
“那又如何?”
对于老者的嘲讽,樊云毫不在意。
“凡毗湿奴说,但常诵念者,不遇困境……不论来世,不论今生。”
“呵,你还真是个愚蠢的信徒啊,怪不得你会听信长寿婆的话,让自己女儿作为阴寿寄生的载体。”
樊云盯着他,眼底阴沉,不予作答。
老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无奈的摇摇头。
主动换了个话题:“寿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日子就在三日后的子时,到时候记得赴宴。”
“三日?这么快?”
“迟疑生变,再者……长寿婆已经好久没有吃饱了,早点开席,也未尝不是种好事。”
听到这话,樊云神色动容,眼波柔和道:“那……婆婆现在就在寿宴地点吗?”
“呵,你说呢?”老者笑了:“她们王家的拆寿之法你最清楚。”
“拼接寿元,替换肉身。”
“即便长寿婆真的到了寿宴地点,如果她自己不显露,你觉得会有人能找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