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殡仪馆的齿轮声

焚化间的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潮湿的霉味混着骨灰的碱涩涌入鼻腔。我贴着沁出冰霜的瓷砖墙后退，后腰撞上老式火化炉的操作台。1990年生产的机械仪表盘泛着冷光，压力表指针卡在3.47MPa的位置颤动，刻度盘边缘结着厚厚的油垢。

戴银框眼镜的男人弯腰拾起死亡证明，翻领夹克蹭过操作台时带落一串铝制铭牌。那些刻着「1987年安全生产模范单位」的金属片在地面弹跳，每个落点都精准形成北斗七星阵列。他胸前的铜制工牌反着幽光，「顾明远」三个魏碑体字下方，暗红色印泥勾勒出沙漏轮廓。

“需要家属确认火化同意书。“他的钢笔尖渗出焚灰味的墨汁，笔帽镶嵌的微型齿轮突然逆时针转动。我后退时碰倒墙角摞着的骨灰盒，最顶端的檀木匣子摔出张泛黄照片——正是母亲在纺织厂劳模表彰会上的影像，而她身后墙上「大干九十天」的标语下，站着个脖颈有沙漏纹身的青年。

沙漏在掌心剧烈震颤，裂纹渗出琥珀色胶质滴落地面。液体触地的瞬间，瓷砖缝隙里钻出青铜色菌丝，沿着墙根快速蔓延成齿轮状图腾。顾明远的金丝眼镜蒙上雾气，我却透过镜片看见他虹膜深处转动的青铜机括，每个齿尖都刻着楔形文字。

火化炉鼓风机突然发出类似织布机的咔嗒声，这频率与记忆里林旭调试的仪器共振，震得耳道渗出温热液体。当血珠坠入衣领时，顾明远翻开本泛黄的劳模手册，母亲证件照下压着的星图碎片正在发光——那正是沙漏底部缺失的仙女座星云图。

“苏文茵同志连续十二年荣获生产标兵。“他的指甲划过照片，在母亲工装裤口袋位置留下灼痕。我猛然想起前世整理遗物时，那个口袋确实藏着半片青铜齿轮。伸手抢夺的刹那，手册突然自燃成灰，纸灰在空中组成旋转的猎户座星云。

焚化炉观察窗炸裂的瞬间，飞溅的玻璃碴在面前凝成静止的星环。透过水晶般的碎片阵列，母亲悬浮的遗体正在褪去衰老表皮，露出体内流转的量子星河。那些光带构成的血管网络里，漂浮着无数微缩沙漏，每个都倒映着我不同年龄的容颜。

顾明远袖扣射出的钢索缠住我手腕，钨丝编制的绳索勒入皮肤时渗出蓝色荧光。被拽向炉口的瞬间，瞥见压力表指针突破红色警戒线，1993年生产的防爆阀开始渗出青铜色液体。沙漏突然直立悬浮，逆流的砂砾裹挟骨灰盒里的纸灰，在面前筑起星尘屏障。顾明远的面部皮肤下凸起金属血管，左眼齿轮纹路扩散至整张面孔，下颌骨张合时传出发条拧紧的吱呀声。

“Delta级观测对象确认。“他的声带混着留声机唱针刮擦唱片般的杂音，扯开的领口露出锁骨处条形码烙印——「0927」这串数字让我浑身发冷，前世女儿夭折时，停尸间管理员脖颈也有同样的青色编码。

防护罩在三千度高温中龟裂，母亲体内的量子星河突然坍缩成光点，穿过屏障注入沙漏。顾明远发出蒸汽火车汽笛般的尖啸，火化炉内壁浮现的齿轮图腾开始咬合转动。在意识消散的刹那，听见炉膛深处传来婴儿啼哭——那是我自己的初生哭声，混杂着产房老式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

晨雾浸透殡仪馆后巷时，我在积水洼中惊醒。沙漏表面凝结的霜花形成螺旋星云，裂纹间嵌着枚带血丝的微型齿轮。掌心攥着的半张焦黄纸片上，「时鉴会观测条例第47条：Delta级需进行记忆...」后的文字被灼痕吞噬。

胶鞋踩水声从巷口逼近，流浪男孩蹲下身时，塑料凉鞋里掉出微型发报机零件。他脖颈的沙漏纹身与母亲遗留的星河共振，褪色的红领巾上，「1990年向阳小学」的金线刺绣正在渗血。当我想看清他瞳孔里的齿轮倒影时，男孩忽然将锈迹斑斑的少先队徽章按进我掌心，编号「0927」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姐姐，“他沾着煤灰的手指划过我眼尾尚未消退的细纹，“你偷来的三天，正在杀死所有人。“